风露居里的女子在入夜时见识过了云乘的深厚修为,早不敢往这边厢房来了。六步看着壮硕，睡觉时却是一点声息也没有的，隔壁莫说鼾声,连重一些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是以，李陌坐了好一会，房中都静的落针可闻。
但是他被人盯着的感觉却久久挥之不去。
他知道，那视线的来源是寂灭。
被这样看着,他心里发毛，也不好睡下，便一边嘬着茶水一边等云乘。
等到茶壶见底,窗棂终于发出了响动。
云乘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
李陌打眼望去,只见云乘双眉微皱,并不像是有所得的模样,他素白的袍子上,袖口也多了几滴绿色的痕迹。李陌赶忙迎上去,帮着云乘关窗，已猜到他约莫是夜探城主府去了，露出询问的神色。
云乘轻轻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衣袍沾了魔族的血,腥气很重，此地不好沐浴，云乘极快地换了身衣服,感知到寂灭待在房中角落,便要抬手要将他召回,冷不防被李陌扯了扯袖子。
“就，让寂灭在外面待着吧？”李陌犹豫着道，“我觉得,这样似乎挺好的？”
云乘微怔。
他本以为李陌不喜欢自己的分-身，才尽量减少让寂灭出现在李陌跟前。
如今听他这样说，云乘不需吸收分-身的记忆，也能猜到自己出去的时候，寂灭终是露了行踪的。
他也不甚在意，摸了摸李陌发顶，温声应承。
寂灭见此情形，跟着撕下了符纸，面色有些复杂。
“本尊。”他对云乘说话时，声音还是冷冷的，可看向李陌时，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温情。
李陌：“ ”
云乘眉心跳了跳，直觉自己或许答应李陌答应的有些草率了。但他也没有后悔，只是以传音与寂灭约法三章。
其中一条便是，不可一直盯着李陌看。
寂灭不情愿地答应了。
这之后，他每隔五息才看李陌一息。
云乘：“ ”
算了。
云乘觉得，因为分-身爱慕道侣而心生不快的，他或许是创世以来的头一个。
不过，眼下最紧迫的事，并不是处理寂灭与他自己，还有李陌的复杂关系。
“城主府的人，死了好几日了。”云乘低声说出自己夜探的结果，“我没有找到城主尸首。”
他在城主府中找到了三十一具尸体，皆是凡魔境界之下，看服饰都是城主家眷和侍者。死者一律咽喉被撕开，不剩半点魔气，深绿色的血液早已干涸凝固，凶案至少发生了两天以上。
望云城城主是地魔境界，府中却没有这样的尸首，他应当是被凶手裹挟，去了望云山。
李陌闻言，面色骇然。
连寂灭都为之蹙眉。
他由寂灭道凝聚，对死亡和毁灭最为敏感，可他先前去城中探听时，并未感受到半分死气。
“那人在府中设置了隔绝阵法，是道门手段。”云乘道。
“道门”二字，挑动了在场之人最为敏感的情绪。
李陌的心一分分沉了下去。
这魔界之中，从修士界来的，哪怕算上寂灭，也只有五个人而已。如今三个人都在当场，剩下的，只有古意和晋江。
哪怕他们再不愿承认，古意入魔，已是板上钉钉。
无法面见望云城城主，入望云山便成了空谈，更别说找古意查清楚。
李陌有些灰心丧气，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找一找守城卫队？六步说，他们直接受城主指派，应当是有途径上报的？”
云乘却摇头，“来不及。”
且不说城主已失踪了好几日，卫队尚且没有发觉，魔族传讯渠道是否被断绝还未可知。单说消息一来一回，怕是要耗费更久，届时古意已入望云山，他今日竟已能胁迫地魔境界的城主，谁也不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其他的事。
况且，他们也解释不清，如何发现城主府突遭惨案。
李陌急的轻捶额头，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往门口走，想去隔壁将六步拽起来再问问，被云乘唤了回来。
“找他无用。”云乘道。
六步不过是一个普通魔族，哪里能知道什么更有用的途径。
云乘自己倒是有些思路，尚在想着是否稳妥，寂灭冷漠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找慕云。”
云乘淡淡看了寂灭一眼。
先前，他与李陌通过慕云境辗转来到魔界时，慕云曾经表明过心迹，真情毕露，让李陌好几日都未能纾解。方才他也想到了慕云，只是，那只心魔，是一心想着让李陌入魔的。云乘无法估算，真的让慕云出来以后，事态是否还在他们掌控之中。
寂灭却道：“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
他是在场最清楚云乘想法的人，当然明白，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们连望云山的入口在哪里都还没有摸索出来。
李陌也知道云乘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我也觉得眼下找慕云是最合适的，我只是刚才没想到，你也不用担心，他未必还是 还是那么执拗的。”
说着，也不等云乘阻止，当先动了念头，将慕云从慕云境里放了出来。
慕云是否还执拗地说服李陌入魔，谁也不知道。
因为慕云一落地，看到眼前一黑一白两个云乘，就惊呆了。
“云、云大人终于把自己砍成两瓣儿了？”等能说话时，慕云从头到脚都在打抖。
那个黑云乘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已经比主人以前偶尔溢散出来的威压还要可怕了。
李陌“唔”了一声。
有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慕云在某些方面的思考方式，和自己还是有些像的。
他头一次看见云乘和两个分-身，也以为云乘被雷劫劈成三瓣了。
因先前才跟慕云有过争吵，李陌回过神来，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如何同他开口。
他到底脸皮没有那么厚，用不着的时候收了人本源魔气不理会，用得着的时候就找人问话，真这么做时，他其实心里膈应的很。
寂灭却不会理会那么多，他耐性不好，早已不耐烦了。
“我问，你答。”寂灭的语气冷飕飕的，好像如果面前的心魔不同意，将之斩杀也是理所应当的。
寂灭道对魔族的镇压是无处不在的，慕云全身心都在抵御着他毫不收敛的气势，低低应了一声，感觉自己又似乎回到了第一次在十里湖畔面对云乘的时候。
那时候，云乘才入道境，一念之下，便能让他再也动弹不得。
他还在回想，那冷冷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问了。
单刀直入，言简意赅。
“是否知道望云山的入口？”
“知道 ”
“如何进山？”
“从望云山出来的人，会在封印之上留下魔气烙印，地魔境界之上的魔族，将自己的魔气映入封印，就可以进去了。”
“何时可带我们进去？”
“现在不行，得等到 ”慕云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说漏嘴了，险些咬下舌头，警觉地看着寂灭，改口道：“我进不去，我只有魔婴境。”
寂灭冷笑，笑声冰冷，眼底也是一片漠然，他看着慕云，缓缓抬起手来。
手掌之中，寂灭之意已化作了实质的黑雾。
慕云吓得腿打抖，颤巍巍地想躲到李陌身后，似是感觉李陌不顶用，半道改了主意，钻到了白袍云乘身后，说话都带着哭腔，“主人的夫君，救我 ”
他是看出来了，这个黑袍的，肯定不是云大人，云大人才不会这么可怕。
“ ”原本想阻止寂灭吓他的李陌气鼓鼓地收回了手。
甚至还有点想将慕云扯出来，送到寂灭掌下，一次吓个够本。
“罢了。”云乘淡淡开口，阻止了寂灭继续使用暴力威吓。
随着寂灭冷着脸走开，慕云终于不再发抖了。
云乘面目沉静，垂眼看着小小的心魔，道：“我们欲入望云山，实为化解两界危机。”
他声音平静，带着令人信服的神奇力量。
可事关魔界安危，慕云不可不慎重，憋红了脸，壮着胆子问：“我如何相信你们？”
明明之前在十里湖畔的时候，主人还站在修士界那边。
李陌寻思着，怕是那日慕云境中的争吵已让慕云对他们心生龃龉，他虽觉有愧，当下也不介意先当个坏人。
便皱眉道：“你的本源魔气在我这里，真要强迫你，也不需对你多说什么。”
慕云紧紧抿着嘴唇，目光游移，似乎在认真考虑他说的话。
虽然，如果主人真拿他的本源来威胁，涉及到整个魔族，他也是宁死不从的。
李陌又接着道：“你既然承认我是你的主人，难道还不信我说的话？我们去望云山，除了要解开天帝设下的死局，还要去取攸宁的传承，若我进不去，你以为，谁还能取出来？”
似乎有些被他说服，慕云张了张口，眼带希冀，“那 那你会 继续带领我们吗？”
未等李陌想明白如何回答，云乘已承诺地掷地有声：“我愿起誓，你们会有一个新的魔帝。”
咦？新魔帝？乘儿之前没和自己提过这事啊？
李陌眨眨眼，只以为云乘是想让自己接受传承后重新带领魔族，也没拒绝。
既然是云乘希望的事情，他会努力去做到的。
慕云几乎喜极而泣，他知道的，修道者一旦起誓，必然不会是假话。他脚尖在地上蹭了蹭，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如此胁迫主人和主人的夫君，但脑中浮起的美好愿想让他一点都不后悔。
他鼻头发酸，眼中更是雾气朦胧，轻轻地点头：“好，天亮我便带你们进望云山。”
见他终于答应，李陌轻轻舒了口气。
云乘却不言语，只是看着慕云眼中的红色血丝和面颊上的红晕，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么么哒！
感谢灵于昕和安若小天使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