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而来的人,除了绵华掌门,还有一个云乘和李陌都不认识的青年。
那青年身形瘦削,偏是脸庞圆润讨喜,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修为却是浑厚无比。
他一身黑白长袍飘逸随风,背负长剑,气势几乎不弱于绵华,一落地就眉开眼笑地道:“咦,你们俩不错,这就要恍然中境了?”
他这般自来熟的模样,好似长辈赞赏晚辈。偏偏云乘和李陌,谁也没有在门派中见过他。
二人拜过了掌门,待要拜见青年时,云乘和李陌互看一眼,都不知如何称呼,只得去看掌门。
向来持重的绵华掌门,好似得了什么告诫,只低头看着脚下,一语不发。
也不知是不是云乘恍惚了,竟瞥见掌门师伯嘴角挂着丝无奈至极的微笑。
“您是 ”李陌只得自己试探着去问,“哪位不曾谋面的师叔么?”
“臭小子。”青年一巴掌就拍到李陌后心,险些没给他拍趴下去,口中道,“连我都认不得了?”
听着这熟悉的语气,云乘和李陌哪里还认不出来。
“师父!”李陌惊喜不已,连声调都高了不少。
云乘亦是眼含笑意。
绵阳原本皮相衰败,皆因身为剑修却遗失了本命灵剑,堕境之后寿元无多。如今重得九阳剑,复归大道,竟还能变回青年时的模样。这实在是件可喜的事情。
不过他这皮相,看着比云乘还要年轻许多,让二人一时有些怔忡。
李陌越看越觉得神奇无比,心里亦是高兴,忍不住就上前几步,戳了戳师父的脸,又扒了扒他乌黑的发髻。
“行了行了,不孝徒儿,痒死了。”绵阳没好气地把扒在自己身上的李陌扯下来,只那喜意怎么也掩饰不住,“时间紧迫,赶紧说正事了。”
凡间种种,难保不被天界窥探,是以,说到隐秘的事情,云乘和李陌多用传音。
然而绵华掌门是阵法大家,眼下倒用不着这么麻烦。
只见绵华挥手间,浩荡大阵便已成型,又随着阵中金光一震,扩散开去,大阵便笼罩了整座宫殿。
云乘隐约感知到,这阵中之意竟与玉虚山护山大阵如出一辙。
掌门师伯,莫不是将“浮梦”阵带出来了罢。
“旁的不废话了,九阳剑灵已经告诉了为师它如何被封。”绵阳率先开口,“至于那位的谋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百年前师兄便已有猜测,左右不过是那些下三滥的招数。”
“各位师兄师姐已经商量过了,如今你们先行去往魔界消弭干戈,的确是最快的解决之道。”他深深看了云乘一眼,抱起双臂笑了笑,“云儿,你不愿与为师据实以告,可是怕牵连门派?”
云乘微微垂目,手指拢在袖子里,轻轻攥成了拳头。
其中大半的原因,自是怕牵连门派的。
呈闲派虽为五绝,不过是仰赖传承久远,且看如今门中承前继后的秦字辈一代,才寥寥几个恍然境修士?忆字辈更不用提,连入道境都只有楚汉生几人。云乘并不知道长老们确切的修为各是几何,虽然红罗掌座是悟道境,但想来,定不会有太多如她一般的。
否则,天下怎么会有那么多修士诟言呈闲派名不副实呢?
不要说最后总要对上天帝,他们前往魔界,意在与魔族化干戈为玉帛,皆是事发,被修士界其余各派发现他们与魔族为伍,不说群起而攻之也差不了太多,这莫大的压力岂是如今的呈闲派可以抵挡下的。
还有一个原因,虽战非罪,但百年前,门中先辈多是与魔族同归于尽而丧生,这一腔怨恨并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云乘也不愿强迫师伯师父们,强行压抑仇恨与魔族并肩为战。
看他神情,绵阳便知道自己猜中了十分,叹息着拍了拍他肩膀。
他本来是想拍头的,奈何云乘比他高了不少,愣是没拍着。
“乖徒儿,你掌门师伯有一个秘密,想不想知道?”绵阳眨了眨眼,语气轻快,好似云乘烦恼的一切都不足一提。
掌门师伯的秘密?云乘看向绵华。
绵华掌门八风不动地站着,神色清冷,依旧是持重庄严的模样,就算道袍被微风卷起,亦无损其威势。就连阳光都不敢直接洒在他身上,硬生生地停在了毫厘之外,那如雪的发丝流泻而下,发根处连一丝阴影都没有。
他向来不出呈闲派,云乘几次见他,都是在玉虚峰大殿或是竹林之内,从未细细看他。
而今却看出了几分异样。
他与周围格格不入。
这是杀伐道的力量,还是,阵法所致?
“你师伯,百年前便得道了。”绵阳嘿嘿一笑,毫无正形地扯过绵华一缕白发晃了晃,“他在自己身上施了阵法,与护山大阵相连,隔绝了道意。所以才能迟迟没有引雷飞升。”
原来如此。
难怪,云乘从来不曾在掌门师伯身上感知到一分杀伐道气息;难怪,他只是出山一趟,便要准备十几日。
没有一个得道之人不急着飞升成就仙体,他所做的一切,自然是为了门派。
毕竟,百年前,正是呈现派最为凋零的时候。若那时他飞升仙界,传承必然断绝。
掌门师伯如此苦心孤诣维护的呈闲派,云乘当然更不能拖累。
他双目微敛,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揖首道:“弟子深知魔界一行兹事体大,还请师父逐我与李陌出师门,待 ”
“啪。”绵阳狠狠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
他看起来十分气急败坏。
却教云乘微微诧异。
“为师与你们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们,天帝又如何,与整个修士界为敌又如何,我们呈闲派就有准仙,谁怕谁!”绵阳撸起袖子,向着虚空挥了挥拳头,大有你敢叛出师门我就要灭了你的架势,鼓着眼道:“百年前就敢将我们当棋子使了一回,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秦云我告诉你!想丢下师门?你试试,看为师不把你揍得脑袋开花。”
“师弟,”绵华在一旁咳了一声,有些哑然道:“意思的确没错。不过,我派供奉神君,你注意下言行。”
“ 哦。”绵阳这才意识到,云乘不只是自己徒弟,悻悻地缩了缩,只一双眼睛盯着云乘没放,继续无声地威胁着。
云乘抿了抿唇。他明白了师父和师伯是什么意思,心下感动,但这并不是他们置山门于险境的借口。
他还未开口,绵华已抬手制止了他。
他向前走了一步,袍袖微动,面目严肃。
“外界皆知,我呈闲派立派三千余载,乃迄今留存的第一古派。”绵华声音悠长,娓娓道来,“但少人知道,我派前身,乃是天元第一个修道宗派。自乌木道祖以来,共一万三千八百三十载的底蕴。列位祖师在上,我派,从未畏惧过任何人,从未畏惧过任何困境。”
“我呈闲派,自始至终,都站在天道这边,站在神君这边。”
话语说的淡然,却字字铿锵。
云乘眼眶微微发热。
“我已见过道祖,他的意思,与我们一般。”绵华看向他,眼神清淡,周身却有无可比拟的气势,“我派弟子皆知,为大道,生死何惧?云乘,你绵悲师伯让我替他带句话, 没有人可以欺辱我呈闲派弟子,天帝也不行 。”
“你们想做什么,便去做;需要什么帮助,我们耗尽性命也会做到。”
不过寥寥数言,长老们的意思却已表达的十分明了:哪怕拼尽呈闲派,宗毁人亡,也竭力支持云乘。
云乘再说不出话。
他退后一步,俯身叩拜。
李陌怔了怔,亦紧随其后,凛然顿首。
这一次,再没有天雷轰下。
绵华与绵阳面色复杂的受了这一跪,只因这跪拜,拜的不是他们,而是呈闲派三千弟子与万年传承。
之后的言谈便直接了许多。
云乘诉说了翠微楼中的见闻与自己的推测,也告知了他们接下来的打算。
绵华亦道尽门派中的决议,除了说了些魔界之行建议外,更留下了三枚纳戒。
其中是呈闲派创派以来,几近大半的珍贵灵药与符篆法宝。
云乘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长老们在清点库存时,表情有多凝重。
“你们务必活着回来。”绵华道。
“为师就两个徒弟,可不想没人送终。”绵阳也笑嘻嘻地说。
他似乎有些绷不住笑,说完也不再看两个徒儿,催着绵华赶紧走了。
云乘远远看着师父和师伯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殿内的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耳边没有一丝旁的声响。
直到李陌的声音低低响起:“乘儿,我们今日便要动身么?”
云乘这才叹了口气,微微笑了笑,摸了摸李陌的发顶。
“莫急,还有一件事情未做。”
他说罢,缓步而行,直到院落中央才站定,负手而立。
他头上是朗朗青天,脚下是苍茫大地。
红日西悬,薄于西山。
霞云万丈。
苍生有大义,舍生忘死合大道;世间有污浊,遮天蔽日当寂灭。
一念起,劫云随之汇聚。
云乘的境界缓缓突破恍然中境,直至巅峰犹未平定。
道意冲天,风引雷动。
窥道境的雷劫不再是青色劫云,而是橙色。
那朵橙色劫云似有万千话语要说与他听,却偏偏失了意志支撑般,无法汇成语句。
云乘直视着劫云,目光深沉,嗓音低哑。
“橙云,你等意志既已无法离开昆仑,当固守天道。”
言出法随。
劫雷再无法留存私心,声势浩大而落,齐力万钧。
白色的衣袍顷刻便着了火,火焰之中,是面色不动分毫,肃穆如神祇的男子。
待火光散尽,雷消云散,李陌再也顾不得其他,咬着唇便迎了上去。
然而他眼前,竟不止一个人。
是三个。
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云乘。
李陌瞬间傻眼。
我、我道侣渡劫太快,终于被天雷劈成三瓣儿啦?
作者有话要说:玉虚山二三事
呈闲派最开始,是叫成神派的。
这个门派吧,头几百年,只有俩人。
乌木道祖和他徒弟。
直到后来,乌木道祖的徒弟终于得成大道,飞升成仙,道祖才发现不大对劲。
说好的成神呢,哪里不对,怎么是仙?好像低了一级?
不行,这乌龙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于是,成神派就于历史长河中,烟消云散了。
等它再出现在人们眼前时,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呈闲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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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们么么哒,不要觉得云乘的金手指开的突然哦,后面会有说明的。
不过我觉得 脑筋灵活的小天使,可能已经知道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