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 山川秀异,白雪覆顶。

  星云观上下热闹非凡,上至闻修白, 下至山脚下的外门弟子,皆在为仙道夺魁做准备。

  这一届的仙道夺魁由星云观承办, 闻修白领着师弟师妹聊了几回, 问问他们四个里谁想当个仙统玩玩的。

  往前数几届, 长泽圣尊曾带领星云观夺过几回魁首, 观中祭祠里专门有一间,摆着长泽手持神魔七绝法杖担任仙统时的玉像。

  赤足踏云, 绝世风华。

  江横记得原文里也有一段记载, 谢辞先是在春山城断壁,而后在凌云峰天下剑宗论剑之中夺得剑仙称号, 随之而来的便是仙道夺魁。

  此时担任仙统的是白羽莲峰八大世家之首,段家, 与南水湮颇有交情。

  若是江横没记错的话,闻修白、萧翠寒都不是段别隐的对手。三千年修为在身的小神仙牧云生, 因有不能下山的天命在身, 亦不能去抢夺仙统之位。

  原主一看师兄师姐节节败退, 装逼的时候到了, 便跳出去挑战段别隐, 他倒是与段别隐有来有回过了数十招, 终是不敌败退。

  才有了谢辞,力挽狂澜,星云观五宗之末的剑宗宗主, 在各位师兄师姐败北之时,逆袭装逼, 夺得神魔七绝法杖,保住了仙门大宗的好名声。

  反观原主,臭骂谢辞依靠车轮战捡漏,带领宗门小白菜冲了剑宗一波,还在仙道夺魁期间勾引惊鸿仙子,假借谢辞名义邀舒沐心私会……

  江横捂住眼,离谱的事不会上演第二次。他吐了口气,在系统哔哔赖赖的声音中选择许愿。

  祝愿大家,都能在仙道夺魁中取得好成绩,都有光明的未来。

  —

  早在半个月前,星云观山脚下的客栈便住满了往来修士。

  实力能在修仙界排上前十的仙门,可带随行弟子直接入星云观撷英楼小住。

  不过,越是大仙门就越喜欢拖到最后一刻再出场,一来格局,二来反杀知己知彼言论。

  闻修白也没想真有人送了拜山名帖,前来小住。

  河朔,玄幽门。

  封海得到消息时很是惊讶,河朔是北域第一仙门,同符箓宗一样都是以刀论道,看来这次仙道夺魁会很热闹。

  他连忙跑去观世殿,将这个消息告知师尊。

  江横人在树下煮茶,桌上摆着一张刻有山川湖泽的棋盘,已经落了黑白子。

  自谢辞派离梦生将霍群的道骨送回晓云峰后,又让离梦生亲自传授了霍群一套心法,配合之前服下的玉清丹,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是以,封海已经习惯在师尊的住处遇见剑宗宗主。

  毕竟景川是跟着师尊去过风岚石城的弟子之一,没少听景川在众师兄弟面前洋洋得意,说是师尊在春山城中了血咒后,是谢宗主一路相护,情深义重。

  以往两宗多有嫌隙,如今倒是亲近了不少。

  封海见他二人在下棋,便在一旁为二人斟茶,等待一局结束再说玄幽门之事。

  江横手中的白子要落不落,抬眼看向对面的青年,“谢辞,你这颗子落错地方了。”

  谢辞看了眼星罗棋布的局,懒懒地掀开睫毛望着江横。

  江横就差把‘你赶紧把这颗黑子拿去无用的角落安静待着’写脸上了。

  封海皱眉思考,谢宗主没下错地方啊,甚至还下得极为巧妙,将师尊困得死死的。

  “是么,”谢辞声音依旧冷淡,眼神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可是,他抬手将落下的棋子捡起,随后放到了江横眼睛盯着的地方去。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谢辞没有丝毫迟疑,透着一股让封海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大概,就跟师尊平日喜欢翻的话本子一样,怪宠溺的。

  想来师尊阅览群书,熟练掌握这么多对付师弟的话本子,方能让冷漠无情的剑宗宗主低头,实在不容易。

  在封海的胡乱猜测里,江横已经赢了谢辞。

  江横这才有空理会小徒弟,“是有何事,但说无妨。”

  封海道,“收到可靠消息,玄幽门的人将在申时到来,惊鸿仙子亲自拜山。”

  江横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一些,手背没什么肉,用力时薄薄的一层肌肤会贴近筋骨。

  口中香茗渐渐发苦,涩得扎人,江横艰难地吞下,喉咙刺刺的,胀疼。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避免手拆官配的尴尬,舒沐心便来了。在过去,江横是坚定的官配论者。

  可,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奇妙。

  穿书之后,老实说比起谢辞,江横更担心自己会喜欢上肤白貌美的舒沐心,所以他极力撮合谢辞与舒沐心交好。

  实际上,他发现,自己对舒沐心的喜欢与对萧翠寒的喜欢一样,她们都是自己的好友,长得美艳动人的好友。

  而他是真没想到会以同性的心理喜欢上谢辞,不是对书中角色的喜欢。

  他分得清这两种喜欢。

  他对谢辞,有着成年男性卑劣的占有欲,掌控欲。

  想让谢辞臣服于自己,让他眼睛里只有自己,想看他因为自己笑,因为自己哭。

  在江横发呆之际,谢辞眼神也似山风吹冷,晦暗了几分,眸光有些凉意,落在他身上。

  听闻舒沐心要来,江横便情不自禁地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怎么。

  他很在意吗,在意舒沐心。

  毕竟,谢辞可没忘记在春山城里江横一见舒沐心便移不开眼的场景,连丁湘云都时不时拿这件事打趣江横。

  江横甚至还送了舒沐心一枚可以替命的护身符。

  呵。

  不过也用不了多久,他迟早将江横关起来,关在一个只有自己的地方,没有闻修白,没有牧云生,没有萧翠寒,更没有舒沐心!

  白天黑夜,只有自己。

  完全占有,让江横从今往后只会记住一个名字,谢辞。

  只知道一个人,谢辞。

  两人各怀心事,放任心中阴暗的妄想,不动声色地喝着杯中早就失去味道的见梅春。

  封海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溜了溜了,去看师弟师妹画符了。

  江横恍惚了好一回才回神,嘴角扬起一丝弧度,装作若无其事的笑。

  “上次在风岚石城里多亏惊鸿仙子出手相助,等他们到了,我打算去亲自道谢。”江横这句是认真的,若没舒沐心以加无曌印入局,事情不会那么快就解决。

  谢辞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江横,声音寡淡,“你不是已经跟她道过谢了吗?”

  “那时匆忙,只来得及口头答谢,今日她既然拜山小住,我合该尽地主之谊的。”江横说道。

  谢辞眼底压着复杂的情绪,不在多说什么,起身打算离开。

  江横见他如此,便起身送他,迟疑了一会,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握住谢辞没什么温度的手。

  “我去见她,你会不会不高兴?”江横其实想问的只有一个问题,谢辞有没有对舒沐心动过心,如果谢辞对舒沐心动过心,还和自己在一起,这会让江横充满拆CP的负罪感。

  谢辞侧目,垂眸看向江横白皙昳丽的面容,他眼睛很漂亮,温润清透,里面藏着小心翼翼的情绪。

  不知怎么,只是这一眼,谢辞心中的不快便被风渐渐吹散,平息了阴暗的狂欢。

  他一直都知道,江横是温柔的,对身边的人都不错,并不是只对舒沐心一人。

  谢辞抬手摸了摸江横的脑袋,声音温柔了几分,“不会。”

  因为。

  不管江横有没有在哪一世对谁动过心,在这个轮回的世界里,都将毫无意义。

  他不应该去计较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玄幽门的人拜山小住,闻修白先一步命人设宴款待,如此一来,倒是省下江横打算亲自去拜访的麻烦。

  一别数月,看见江横修为恢复,矜贵绝尘,舒沐心也终于放下心来,客气地与他寒暄了几句。

  宴会之上,江横与谢辞之间有着一丝让人无法忽视的情意涌动。江横目光更多时候都停在谢辞身上,谢辞也只有对着江横时眼底才有几分笑意。

  舒沐心并非愚笨之人,早在风岚石城再遇时,便意识到谢辞对江横的特殊。

  若说先来后到,当年江横还未入星云观拜长泽门下,舒沐心便见识过江横的刀,冠得上一句世无其二,郎艳独绝。

  那时她还小,只是个小女童,十七八岁的江横来到北域挑战当世有名的刀修,一战成名。

  她从人群中挤过,踉踉跄跄地跑到江横面前,抓着他的衣摆与他说,等我长大了也想成为跟哥哥一样厉害的刀修。

  江横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将手里的长刀递给小姑娘,说:好啊,哥哥等着你。

  祝景明发现师妹今晚的情绪少有的失落,明明下午拜山时眼中还亮着明媚的光彩,这才一会。

  舒沐心敏锐地觉察到师兄的视线,敛去情绪,朝师兄点头致意,示意自己无碍。

  只要江横如今安宁快乐,就好。

  —

  初九。

  风雪止,厉风停,天光万顷。

  晴。

  三百年逢一届的仙道夺魁在星云观圣地天外院举行,声势浩大,百家仙门齐聚,百家之后还有上千实力不错的宗门,再往后还有乡野小派,散修野人。

  来者众多,一场一场比没十天半个月难以出结果,自是浪费时间。因此,由东道主星云观派出一位宗主斗元。

  所谓斗元,便是这位宗主上台,迎战在场所有大乘期以下的修士。

  一般来说,众人齐聚在天外院,只需要斗元者释放出灵压,便可以迅速分辨哪些是不够格的。

  但,难免遇到死鸭子嘴硬。

  这个时候就需要斗元者出手,运气好几十人,运气不好成百上千不服气的。

  星云观派出的人是牧云生。

  对于这个决定,江横是很放心的。

  谢辞刚散了修为还没修回来多少,牧云生在修仙界里也算是能打的存在。

  牧云生俊美出尘,自带一抹飘然世外的仙气,着一身金边白衣法袍,绣气宗阴阳玄纹,站在高台台上。手持化作红绸金铃的万象,释放出灵压的一刻,所有大乘期以下的修士的胳膊上都被万象绑上了红绸。

  几乎是眨眼之间,便筛选的一目了然。牧云生摊手,面带微笑,“可有人想一试,牧某在此候教。”

  众人都明白,小神仙牧云生这话是对挂红绸的修士说的。

  每一届斗元都会遇上不服气的,这次也一样。

  就在牧云生话音刚落,便有一人跳了上去,“我不服!凭什么大乘期以下就没资格竞争仙统之位!心胸品性,我一样不差!”

  牧云生闻言,轻声一笑,“因为,仙统的责任是守护一界,如若没有——”

  牧云生话还没说完,那人就朝他下了一个阴毒可怖的修罗阵。

  江横:“……这?”

  离大普,你不会以为偷偷出手就能偷死一个小神仙吧。

  牧云生不厌其烦地解决完这些人后,便到了有资格竞争仙统之位的宗门修士出手了。

  牧云生先下场休息,台上立马上去了一个剑修,身形高大手持流光宝剑看上去很能打。

  紧接着又飞来一个玩幻术的,跟他缠斗在了一起。

  南水湮的人与白羽莲峰的段家坐在一起,欢颜坐在段别隐身边,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段别隐手里握着的是神魔七绝法杖,象征着仙统不容冒犯的尊严。

  他听完欢颜说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约过人群,朝星云观所在的方向看去一眼,停在那个穿着淡紫色法袍的年轻人身上。

  这个年轻人模样生的秀美昳丽,手中把玩着一把玉骨折扇。

  段别隐只看了江横一眼便不再看了,他甚至都没将牧云生放在眼里,何况这里其他人。

  欢颜的娘亲与自己有几分交情,段别隐是看着欢颜长大的,自是疼爱,江横竟敢对欢颜出手。

  他示意白羽莲峰中浪刀仙在出手挑战江横,不必留他性命。

  台上已经换了好几次人,时间飞快,到了黄昏时刻,天光隐匿,红霞被冷风吹散,阴云卷来了鹅毛大雪。

  台上斗法未有停歇,都是修为至高的大修士,不眠不休也不会如何。

  霜雪相催,打斗激烈,江横看得正入迷,台上持刀的男人已经连续赢了九人。

  谢辞眉心轻皱,与江横道,“入夜了,他会更难缠。”

  江横也发现,这人竟是越战越勇。

  谢辞道, “你留心他的影子。”

  浪刀仙手中只有一把刀但脚下却有十几把刀的影子。

  江横一开始不明白,再看四面八方的明灯,亮如白昼,场上情形一瞬间便明了。

  光影,如刀。

  赢下第十人,便有资格点名道姓的选对手!

  他是白羽莲峰的人,欢颜跟在段别隐身边,冲谁来的,不言而喻。

  江横挑眉,他当然做不出当众拒绝应战的事,与谢辞道,“无妨,我会会他。”

  谢辞眼神冰凉,望向面带笑容的段别隐,只与江横说道,“不必留手。”

  只要江横不留手,浪刀仙不是如今的江横的对手。

  就在浪刀仙看向江横,准备点他上来受死之时——

  “哥哥,我没来迟吧!”

  一声轻狂傲慢的少年音破空传来。

  紧接着,又是一句。

  “瀛洲方家,前来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