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修白在流光仙渡摆宴。

  星云观上, 流光仙渡中有四时景,美轮美奂,是宴客的好地方。

  翠微群山环绕, 苍山覆雪,冷清寂静, 山麓桃杏, 渐次开放。湖面碧波万顷, 莲叶青绿, 红莲映水,几丛香蒲与芦苇接连, 相映成趣, 隔空换景。

  在流光仙渡中只有一处建筑,便是湖心的一处楼阁。

  八面高山飞来精致的锁链, 锁住楼阁飞檐,链上挂着祈福的符咒, 灵光结阵,似一场白日流星, 布云织霞。

  江横与谢辞从朔生涧出来。

  谢辞身上的衣袍虽说被江横用术法蒸干, 但山上入秋寒凉, 他脸色越发的苍白, 薄唇没有血色。

  通灵法阵中, 闻修白询问着江横与谢辞何时过来, 南水湮的贵客已经等候多时了。

  谢辞没了修为,自是不能入通灵法阵,他面无表情地往剑宗外走。

  江横跟在他身后, 望向他的背影。

  自从朔生涧出来,谢辞便再未说一句话, 冷清削瘦的身形似一把锋利的剑,周身蕴着不容亲近的凉意。

  山上起了风,拂面清寒。

  “谢师弟。”江横喊了声,他并未停下。

  谢辞的衣袍被风吹起弧度,翻飞如流云。

  江横快步上前,伸手抓住他的袖袍,紧接着一把扣住他冰凉的腕骨。

  谢辞的骨头很硬,没什么肉,肌肤很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怎么这般冷?”江横皱眉。今日是晴日,天光明媚,可他掌心握着的人,是如此的冰凉。

  江横道,“我们先去你的住处,换身厚一点的衣裳再过去。”

  谢辞侧目,眼神疏离淡漠,“不用。”

  江横皱眉,“你不冷吗?”

  他手指温热,摩挲着掌心冷硬的腕骨,渡了些微暖意给谢辞。

  谢辞眼睫低垂,遮住眼底暗深的情绪,面无表情地抽回手,继续朝前走。

  江横不明白,谢辞为何在突然间就变成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他一路思考。

  是因为去见一个欢颜让谢辞不高兴,被人强迫的滋味不好受?

  还是因为,其他。

  “你,生气了?”江横再次追上去,握住他的手,强行渡给他暖意。

  谢辞这次没能甩开他的手,能感受到江横的手指用力抓着他,指腹柔软的像暮春的光芒,温暖的触碰让冰冷的肌肤起了一层战栗的酥麻。

  他唇角紧抿了一下,下颌线利落流畅,侧头望向江横。

  江横则在专心温暖他,大拇指轻轻地刮过谢辞的手背。

  羽毛般的触碰,轻柔地安抚,一下一下,刮在手背上,扫过心尖。

  谢辞舌尖顶着上颚,冷着俊美的面孔。

  他虽然没有回答自己,眼神依旧冷漠疏离,但江横心中涌上一股念头,谢辞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江横想到此处,眉眼一弯,唇边绽开些许笑意。

  谢辞依旧面色冷清,寡淡无情,却由着江横抓着他的手走了一路。

  —

  流光仙渡

  湖光秀异,景色绝伦,在湖心楼阁之外,雅弦宗的弟子抚琴奏曲,气宗的弟子施展幻术,很是热闹。

  江横与谢辞泛舟到达湖心的水文阁。

  主要是,谢辞没了修为不能御剑乘风,江横总不能当着欢颜仙子的面抱着谢辞踏水凌空,而去往水文阁没有其他桥和路,便只可泛舟。

  江横松开了谢辞的手,好歹这一路上总算将他指尖捂热了一些。

  谢辞垂眸,看向空落落的手心,略微恍惚,一阵难言的失落。

  明明是江横先招惹的自己的。

  谢辞想说什么,可喉咙肿痛的说不出一个字来。他阖上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安静地覆下,遮住了所有情绪。

  穿过芦苇花丛,莲叶清香,江横赏过风景,余光瞥向谢辞。谢辞整张脸被秋日阳光镀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冷白的面孔也泛上一层暖意,凌厉精致的五官柔和了些许。

  不想自己刚捂热的手就被湖面山野的风吹凉了,江横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靛蓝色的披风,披在了谢辞身上。

  靛蓝与谢辞身上黑色的衣袍相近,披风织金绣银,领边镶着蓬软光滑的雪狐毛,簪美玉明珠,华美风雅。

  “暖和吧?”江横眼中的笑透露出得意的神采,他留了术法在披风上,便可一直这般温暖地罩着谢辞。

  谢辞掀开眼帘望了江横片刻,依旧没说话,但也没拿掉披风。

  水文阁上,穿着粉衣仙裙的女修梳着望月髻,粉玉簪花,她已经朝湖面轻舟看了过去。

  欢颜容貌美艳,眉心结出了海棠仙钿,她挑着下巴,远远地将轻舟上的两人打量了一番,神情颇有几分倨傲。

  南水湮是修仙界中的名门大派,欢颜是南水湮宫主的独女,将来便是要继承南水湮的,自不是一般仙子可以比拟的。

  “谢辞哥哥跟江宗主一起来的?”欢颜出声问道。

  萧翠寒心想着你不都看见了吗,还多此一举。

  牧云生场面功夫周到,“正是。”

  欢颜来时便听父亲说过,谢辞与江横关系不和,江横心胸狭隘乃小人是也。

  这两人大概是碰巧遇上,一起过来罢了。她想着。

  江横二人进入水文阁,列次入座。闻修白将位置安排的巧妙,两人离得近,他们对面则是欢颜。

  随行来得不止欢颜,还有南水湮的三大长老,他们与闻修白也算是老熟人了,一二来去,推杯换盏,聊起了近来修仙界里的奇闻趣事。

  欢颜则是朝谢辞羞赧一笑,轻声开口:“谢辞哥哥,近来安好?”

  江横挑眉,哥哥?

  转念一想,在风岚石城时谢辞也曾叫了一回自己哥哥。想到旧事,江横忽觉烦躁怫郁,指尖杯酒一口饮尽。

  谢辞则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对面的女子,音色冰冷,“与你无关。”

  江横一口酒差点呛到,很意外,惊诧地望向谢辞:“?”

  欢颜一愣,不过旋即又笑了,谢辞也不是头一次对自己说这话了,她早就将谢辞的冷漠当作欲拒还休!男人一贯的嘴硬罢了。

  她娇娇地笑着,“我们一百年没见,你怎么不来南水湮找我?”

  江横很迷惑,这个女配发言好大胆,打直球。

  谢辞冷声,“与我无关。”

  之后欢颜再说什么,谢辞置若罔闻,再也不回一句,安静地坐在此处,偶尔喝一口酒。

  欢颜双目紧盯着谢辞,仿佛盯着一只猎物。

  她姿势优雅地坐着,就着谢辞的美色下酒,面上笑容明媚,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谢辞哥哥真是小看她了,不过很快,她就有办法让他只为自己心动,漂亮的唇角再也说不出冰冷刺人的话。

  若说一开始还好,可欢颜一直以这种充满暗示的眼神盯着谢辞,江横心底的烦躁愈盛,竟生出一丝懊恼,后悔让谢辞来了。

  可,他也不想被闻修白他们看出心思。

  一旦被看穿,他便再回不了头了。

  至少现在,他不想被人看穿,至少现在,他还能装作若无其事,至少现在,他与谢辞没有越界。

  杯酒入喉,江横眼尾泛着一层暗红,眼中桃花浅笑,眼底压着晦暗凝重的情绪。

  江横活着的时候没有谈过恋爱,但分的出美丑善恶,对于美好的事物心存喜欢是人之常情。

  阅览全文时,他喜欢谢辞,也喜欢舒沐心。穿书之后,欣喜自己能在这个世界遇见他们,自会对他们有好感,却无关男女之情的喜欢。

  江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自己对谢辞的喜欢好像已经不再是对一个书中角色的追逐喜欢,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大概很久了。

  但江横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谢辞的感情,是在弥河鬼市,他知道谢辞身上的魔族之力时。

  那年,坚持不懈给他送药的小哑巴,也是谢辞的傀儡吧。

  在仙音曼舞中,光阴飞逝,已然到了夕阳沉山的时刻,碧蓝翡翠般的湖面上白鹤掠过,惊扰了灰白色的芦苇花絮。

  清风悠扬,水波生烟,盛满瑰丽彩霞的水文阁好似琉璃天阙。

  闻修白持芍药花枝醉舞,劲美优雅,翩若惊鸿。牧云生拍手吟诗轻和,醉卧高台。萧水寒慵懒地靠在座椅之中,一手抚琴,一手拿着烟斗吐雾,好不风流快活。

  与其说他们三人想摆宴与南水湮的贵客,不如说他们想热闹的玩一场罢了。

  美不胜收。

  江横心中藏事,饮下不少酒水,三分醉意上头,手持玉扇轻笑。

  欢颜全程眼神只在谢辞身上停留,直勾勾地盯着他。

  见此情状,江横眼中的笑意逐渐消散,眸光冷了下去,他突然开口:“欢颜仙子,因何一直看着我师弟?”

  大概是真的醉了,不待众人反应。

  “你再这样下去,会跟我一样失礼的。”说完,江横很轻地笑了声,不如往日温润清雅,这声笑别有深意。

  欢颜脸上笑容一止,转头看向江横,平心而论江横骨相极佳,肤白若雪,清俊秀美,是难得一见的男修。但她只想征服谢辞。

  欢颜朝江横不客气道,“江宗主,欢颜心仪之人是谢辞哥哥。”

  我去你的谢辞哥哥。江横冷嗤了声,半晌之后,敛下眼睫,“嗯,他蛮好的。”

  谢辞眸光冷淡,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直到日落,辰星点亮夜幕,水文阁的宴会才告一段落,不少人都离开了。

  挂了灯的阁楼只余下几个身影,显得空旷又安静。

  江横醉意朦胧,撑着脑袋看邻座的谢辞,玉扇敲了敲谢辞身前的矮桌,“你要与我一起回去吗?”

  正在此时,欢颜走了过来,站在谢辞身前,“谢辞哥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江横皱眉,他真的很想失礼,也别管自己的心思是不是会被其他人知晓。

  “江宗主,欢颜冒昧,可否请你先离开此地吗,这些话我只想说与谢辞哥哥听。”

  江横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地点了下脑袋,“行,可以。”

  说完,他便甩袖起身,出了水文阁直接踏水乘风离去,顷刻,身影便如流星般消失不见。

  谢辞亦起身,看都没看欢颜一眼,转身想走,却被欢颜一个定身术控在当场。

  欢颜惊诧地看向自己的手,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得手了,可见谢辞哥哥并未对自己设防,心中得意。

  谢辞脸色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不过,他未有看欢颜一眼便是。

  女子兴奋地对身后两个长老道,“你们也离开这里,不许旁人靠近。”

  “是。”

  如此一来,水文阁便只剩下欢颜与谢辞。

  欢颜抬手摸了摸谢辞的脸,“好漂亮的一张脸,我自第一眼见你便心生欢喜,我比一般女子都要大胆,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够勇敢,谢辞哥哥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我——”

  谢辞淡声开口,打断了她,“你且记好,今日所为。”

  他语气淡如云烟,冷似霜雪,其中警告的不言而喻。

  欢颜心中发怵,旋即担心谢辞用强大的内力冲破控制,便懒得与他说情话,直接双手结法印,一团粉色的光芒从她指尖飞出,结成密密麻麻的网,包裹住谢辞。

  最极致的媚术,没有男修可以逃脱。

  身中媚术的男修皆会自愿臣服在施法者的脚下,肆意践踏,作弄!想到谢辞那张冰冷俊美的脸将臣服于自己,欢颜心跳都躁动起来。

  —

  江横没回晓云峰,而是去了剑宗的月栖山,他在等谢辞回来。

  天色越发的昏暗,星辰便愈加明亮,一弯圆月,清辉万里。

  山上的冷风吹醒了醉意,他在想,欢颜有什么悄悄话与谢辞说?原著里怎么没提。

  江横隐约记得在原著里,欢颜给谢辞下药然后被识破,羞愤至极,连夜离开了星云观。

  艹。

  江横这下真的酒醒,顾不得自己心底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满腔烦躁化作了无边的心慌,飞身凌空,朝流光仙渡赶去。

  谢辞如今失去功体,毫无修为——

  江横刚到流光仙渡,便被门口两位南水湮的长老设下的结界拦下。

  印证猜测,欢颜果真是包藏祸心。

  南水湮的长老诧异道,“江宗主?”

  江横面沉如冰,甚至都懒得与他们废话,“今日,我本不想失礼的。”

  那两位长老还没来得及反应江横话中含义。

  江横亦懒得再多说一个字,直接抽刀,手中的玉扇在挥出去的一瞬化作五尺长刀。

  月光之下,玉刃泛着一层温润光泽,连锋利的刃口看上去都温暖至极。

  南水湮的两位长老瞬间变了脸色,饱提内元,眼含戒备。

  这天下,也许有人会不认识江横。

  但没有人敢不认识观世艳斩。

  两位长老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通知欢颜和其他南水湮门人,便让观世艳斩染了血。

  刀刃之上雕刻的寒英晚水瞬间被浸红,艳丽盛开,森寒可怖。

  “你们,该死。”

  江横踏碎结界,手提长刀朝水文阁而去,身影孤绝,义无反顾。

  去他妈的心思。

  喜欢谢辞怎么了!

  如果谢辞因为我的喜欢感觉到恶心。

  那就恶心着吧。

  ……

  江横红了眼,心中又急又乱,脑中闪过与谢辞在一起时的诸多画面,无法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做一件不想去辩解和逃避的事情。

  欢颜,我劝你良善别碰他。

  江横手在抖,不停地默念着那人的名字。

  谢辞,你他妈最好能有当受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