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横有了思绪, 而方厌知与无极观的人彻底交上了手。

  与无极观颇有交情的三家门派也选择此刻出手,‘襄助’无极观收回无曌印。

  方厌知倒是不惧这群臭鱼烂虾,只怕术法无情、刀剑无眼, 他运招布阵时万一伤了江横就不好了。

  是以他修为无法尽数施展开来,一时被围攻落了下风。

  江横注视着场面上的变化, 目光偶尔落在以一敌众的少年身上。

  方厌知既没吹笛, 也没动用莲花盏, 见江横看着自己, 他抬手抹掉唇边鲜红的血迹,撩开打斗中凌乱的马尾, 朝江横愉悦一笑, “哥哥,无须替我担心。”

  江横道, “贤弟,多加保重!”

  方厌知郑重点头, 而后朝衡珏等人道,“想找我麻烦的, 都一起上吧, 不过得去后院。”

  “方小家主是给自己择了一处入土为安的风水宝地?”衡珏冷笑, “若是肯交还无曌印, 老朽放你一条生路。”

  方厌知笑, 足尖点地, 飞身去了后院。

  “逃?你又能逃去哪里!”衡珏一脸算计,与众帮手道,“追!”

  日头正盛, 大堂的修士少了一些,多半去后院围观战事。

  景川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件小屋, 施法变大,成了一座蔽日的回廊凉亭,廊上挂着凉风纱,无风时候纱帐轻轻摇晃,凉爽宜人。

  落在被摧毁一通的大堂中显得格格不入,但胜在能消解西漠白日的酷热。

  江横夸赞他是个不错的好苗子,符箓宗幸甚有你啊!

  星云观与玄幽门的弟子入了回廊。对于方厌知之事,江横没插手,亦没插手的打算。

  他靠坐在回廊里,撩开纱帐,朝不远处的雀斑仔招了招手。

  雀斑仔被雅致的回廊凉亭震惊地瞪圆双眼,原地怔愣了一会儿才跑上前去,“仙长,有何吩咐?”

  江横道,“点菜。”

  祝景明一脸抽搐,“你还真吃得下?”

  江横一笑,“有什么吃不下的。”

  祝景明阴阳了句,“也是,你豁达。”

  江横嗯了声,对他这话表示赞同,而后轻快道,“今日之前我或许还做不到吃喝随心,但仙子借我无曌印,待我去鬼市续命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说完,江横朝舒沐心施礼一拜。

  舒沐心起身回礼,妙音缓缓,“江宗主客气了。”

  说到这个,祝景明就更来气,他自不会埋怨舒沐心,只能横眉竖眼地瞪向江横这个病秧子!江湖传闻江横声名狼藉,不知师妹是怎么想的,竟然将如此重要的法印给了这种人!

  暴殄天物!

  江横与雀斑仔点了十来个菜,突然朝坐在角落地许慕艾望去,“许公子,你可有什么想吃的,一起点了吧?”

  许慕艾突然被点名,袖中的手尴尬地摸了摸肚子,一脸唯唯诺诺的表情朝江横感激道,“叨扰仙长了,许某随意。”

  江横目光并不在他身上停留,直接跟雀斑仔点了两道温和的江南特色菜。

  热菜冷菜罗列上桌,香气四溢,雀斑仔乐呵呵地看着江横,“仙长慢用。”

  江横挥挥袖,示意雀斑仔可以去忙了。

  他转身招呼众人过来一起享用美食。

  玄幽门与星云观弟子辟谷不食,面对江横的热情相邀,他们十动然拒:栓Q,薄酒粗茶就够了。

  其实,修行在于心,前期将道骨修养的清净纯正,等过了修炼中的分神期和化虚期,往后便不用太忌讳辟谷之事,更多是仙门大家长们为表率,秉持着修道者与凡人的不同,以辟谷为正统,不食谷物荤腥。

  最后拿筷子的只有许慕艾与江横。

  祝景明看江横吃得津津有味,他心情烦躁,憋着一口气率先离开。

  舒沐心亦起身,说是累了,先回去休息,若有事可去雅泽院找他们。

  目送玄幽门的人离开,回廊亭里一下清静下来,江横吃饭时难得话少,许慕艾一副小媳妇样。

  江横自个儿吃得香,也不管许慕艾吃啥不吃啥,反正余光瞥的是一清二楚,许慕艾筷子只动了少许几样菜式,味道颇为辛辣的凉菜。

  —

  回疏芳院时,经过后院,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个修士,大部分穿着无极观的校服。

  江横在看一旁被雷电劈毁的走廊与屋顶,也不知方厌知去哪儿了。

  他跟在谢辞身后一步,许慕艾弓着背跟在江横身后两步。

  江横见他如此,宽慰道,“许公子无须忧心,事情就快解决了,你亦能早些回江南做生意。”

  许慕艾闻言抬起头,表情既惊又喜,“真的吗?”

  江横点头,目若辰星,“嗯。”

  与许慕艾分开后,江横随谢辞上楼,见小丫头还跟着自己,他道:“怎么,想给我和你小师叔当丫鬟?”

  “你!”丁湘云粉唇一抿,瞪了眼江横。

  谢辞先推门进屋,江横进屋回身,手扶着门框,朝她打趣道,“丫头,进不进来,你小师叔房间可好玩了!”

  丁湘云皮薄,顷刻脸颊绯红地后退一步,抬手指着江横,“休要胡说!”

  “也是,”江横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摇扇摆手,“你呀,还是小丫头,怎么乱进男子的厢房呢?”

  说完,江横一脸笑意地关上了门。

  丁湘云气得原地跺脚三下,叉腰在门外站了会儿,最后气呼呼地甩袖走了!

  门外少女的脚步声远去,江横脸上笑意更浓,也该谈正事了。

  他去了屏风后的桌旁,进屋后第一句话便是压低了嗓音对谢辞道,“劳烦谢师弟,下阵。”

  谢辞十指白皙修长,灵巧结阵,只见冰蓝色的灵气汇聚凝阵,眨眼便铺满了整间厢房。

  有了法阵护持,房中谈话声便不会被有心之人窃听。

  江横抄起桌上的一杯水就喝,空杯饮尽后看向谢辞,第二句话便是,“许慕艾不对劲。”

  谢辞垂着的眸子如琉璃玉器,珍贵华丽,他抬了抬眼睫,看向对面坐着的人,语气寻常,“现在才看出来?”

  江横一愣,随即追问,“你何时发现的!怎不早与我说!”

  谢辞唇角轻掀起一丝弧度,淡笑稍纵即逝,“先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妈的,敢情你都知道就是不说?江横在内心为辞宝鼓掌,跟着辞宝有十足的安全感了。

  他道,“昨夜大堂里衡珏带人搜身,许慕艾坐在角落瑟瑟发抖,满头虚汗,捂着肚子喊痛。”

  谢辞拎起小巧的茶壶,将江横手边空空的瓷杯斟满清香的茶水。

  江横继续顺着思绪说道,“后来方厌知拿出无曌印,我注意力全落在了小家主身上。”

  谢辞闻言,端至唇边的清茶似也不香了。

  江横抿了口茶,忍不住问谢辞,“这不是客栈的茶吧?”

  入口回甘,细绵温香,一品便知是不俗的稀罕物。

  谢辞冷嗤,眸光凉凉地扫向江横,“他,有什么好的?”

  江横一乐,谢辞是光风霁月淡泊名利,而方厌知恰好相反,少年心性,活成了多少装逼仔想活成的样子。

  他道,“玉面少年郎,一笑战群英。”

  谢辞指间的茶杯放在了桌面上,目光掠过江横,起身走到了了窗边,看向了二楼外正对着的一方庭院。

  江横也收回被打断的思绪,接着说自己的判断。

  他现在脑子里堆积了数不清的信息,像一个个毛线团子,用力扯开对的那根线,所有的死结都会解开!而他要做的就是找出对的线。

  有且只有唯一。

  他甚至都猜到了,无曌印在谁那里!但这一切都需要推论,证据。

  江横喝茶静心,平复鼓跳躁动的小心脏。

  “今日午膳,许慕艾只吃了一些口味偏辣的菜,至于我专门为他点的江南菜肴他筷子都没动一下。”

  谢辞道,“个人口味。”

  江横反问,“他昨夜捂着肚子,满头虚汗,今日便能大口吃辣了?”

  谢辞不答。

  江横知晓,对了。

  “而且,今日除了早晨遇见我们时,许慕艾说了着急离开的话,之后方厌知与衡珏打起来,他一点都着急躲避,也不担心这一战他是否还有命在,寻常人能淡定如斯?再者,许慕艾想表现的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那他中午更应该躲回到自己房中用午膳,而不是与拥有另一块无曌印的我们坐在一起用膳。”

  今日被围攻的是拥有无曌印的方厌知,下一个必然是拥有第二块无曌印的谢辞。

  许慕艾若是惜命胆小,便知一介凡人不该与他们混在一起。

  谢辞人在窗边,侧身看向他,“所以呢。”

  “所以?”江横轻笑,玉扇在桌案上敲了敲,起身走至谢辞身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辞垂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他,在内心烧了许久的野火,残余的星子瞬间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他袖中的手指掐诀默念静心咒都没用。

  江横见他唇角微抿,紧绷着线条利落优美的下颚,似遇到了麻烦事儿。

  “谢师——”

  “方厌知这个人,很好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江横未说完的关心之语,他不解地望向谢辞,却撞进一双晦暗的风雨不明的眸眼,无法准确地捕捉谢辞眼中情绪是什么,想表达什么,却深深地震慑住了江横的心。

  心跳都慢了一拍,反应过来,江横侧目避开太过强势的目光。

  谢辞抬手,落在江横肩上。

  江横感受到他掌心的力量,沉沉地压在肩头,他稍稍侧目,便看见那人漂亮的手指,弯曲的指间覆在他衣袍之上。

  “比我对你如何?”谢辞音色低沉地问他。

  江横愣了愣,浑身跟触电似的麻了一下,心尖钻出一丝微妙的情绪,让他不敢回头与谢辞直视,也不敢搭话。

  谢辞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很离谱,离大谱!

  气氛说不出的古怪,在崩坏的边缘。江横蜷缩脚趾,恨不得抠穿靴底。

  谢辞望着江横的背侧脸,沉默了片刻等不到答案,他抿紧的薄唇松开,声音低了许多,“江横,你应该回答我。”

  江横望着室内一处,目光飘忽不定,硬着头皮谄媚道,“谢师弟对师兄我尽心尽力,师兄都记在心里,外人怎可与你相提并论。”

  肩头的手落下,身后的压迫感也渐渐消失,但那摄人的眼神还未散去。

  “江横,做人是要讲知恩图报的。”谢辞声音很低哑。

  江横听得胆战心惊,连连点头,“谢师弟大恩大德,江横没齿难忘,日后谢师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日后?你记着便是。”谢辞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哥哥。”

  “???”江横头皮发麻,这声哥哥唤得他差点腿软跪这儿了。

  不是吧,江横似懂非懂地想到一种可能,谢辞这会儿的反常皆因方厌知,是自己与方厌知走得太近,惹了谢辞不喜?

  江横无奈,握紧手中玉扇轻轻拍打窗台,发出清脆的响声。

  “诶,谢师弟你与一个孩子置什么气?”

  一个是师弟,一个贤弟,江横虽然很享受被人喊‘哥哥’的滋味,但弟弟是方厌知与谢辞时,他多少没这个命来消受兄友弟恭的情谊。

  谢辞声音依旧低沉,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离方厌知远点。”

  江横点头,表示一定谨遵辞宝教诲。

  谢辞朝他走近一步,低头看着江横纤细的脖颈,层叠的衣领露出的雪白肌肤,他微微眯了眯眼,眼底晦涩又无解的情绪堆积。

  他喉结上下滑动,声音越发地哑,“若不是我在先,你是否会随他去瀛洲?”

  若不是你在线,我压根不会去春山城,又怎么可能来风岚石城遇见方厌知?江横内心如此想的,面上解释,“我与他初次见面,与谢师弟数百年交情,就算师兄再愚笨,又怎会轻信一个无端对自己献殷勤的外人呢?”

  “如此,最好。”谢辞这一声化去了压抑,沉沉地闭上双眼。

  两人静默一刻,只余茶香盈室。

  江横背后的压迫感少了许多,他稍稍侧转身,眼都不敢看谢辞一下,径直望向窗外,恰好能看见在西漠烈日照射下的寒英晚水,稀疏的花朵,倔强地盛放。

  谢辞道,“昨晚,许慕艾一直在角落里观察在场所有被搜查的人。下楼时地上被众修铺满了交叠错乱的法阵,许慕艾却是一步都没踏错,没踩到任何一方的法阵。”

  “你知为何?”谢辞侧目,看向江横温润苍白的脸庞。

  江横摇头。

  “他若真是凡人,一步踏错至多受些许伤。”谢辞话只说了一半。

  后半句,江横秒懂,侧身望着谢辞,满目惊喜,“若他不是,这一步下去,布下阵法的人便会感知到有其他修士入了阵。而昨夜大堂里灵力高深的修士众多,弟子亦多,随便一步踏入他人阵法是很寻常的,就算布阵之人觉察有灵力高低者入阵,也不会太在意,除非。”

  江横桃花眸子聚着一股强烈的光,盯着谢辞,微微抿唇。

  谢辞点头,默许了他没说出的那种可能。

  除非,许慕艾隐藏的实力会让众修将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

  会是何种修为?

  江横想了片刻,唯唯诺诺许慕艾,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是怎样的修为实力能让一堆飞升期的大佬都为之震撼?

  他问谢辞,“你知晓许慕艾的来历?”

  谢辞不答,拿出了惊鸿仙子所赠的无曌印。

  灰白色的石玺,四四方方端正的很,一层密密麻麻的符文笼罩。两人仔细观察了一番,江横摸着下巴,“是真的吗?”

  谢辞指间摩挲着石玺光滑的壁面,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与他体内被压制的力量互相融合,无曌印上不应会有魔族之息。

  “谢师弟,你怎么看?”

  谢辞眼眸一暗,收回了手,“还记得乾坤猜谜吗?”

  江横点头,但他现在便是不知孰真孰假,不然一切都好办了。

  谢辞知他还未想透彻,再一次提点,“舒沐心赠你的这一枚,是用来助你破局的。”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这,答案来得如此突然。江横心中颇感几分失落。

  原本以为两枚无曌印,至少有50%的几率保证手中这枚为真,现在是100%为假。

  不过很快他便整理好心情,手中掂量着石玺,问谢辞,“她为何要助我?”

  谢辞闻言,冷声一笑,目光凌厉地侧目看他。

  江横被他笑的毛骨悚然,呵呵了两声。

  谢辞:“自己想。”

  江横还能怎么想,主线剧情不能大崩,舒沐心喜欢的人是谢辞,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爱屋及乌。

  果然,美人的颜值和善良都是成正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