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漠小城的茶水自比不上星云观里的精细, 只有个茶的苦涩味,一点回甘,旁的层次感什么的, 完全体味不到。

  江横浅饮两口,问谢辞, “无曌印是什么?”

  尽管江横声音压得很低, 但旁边桌上的丁湘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谢辞在场, 要顾及面子——她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丁湘云咽下比星云观中的听月雪芽口感差了几百个境界的茶水,歪着小脑袋看向江横。

  江横余光瞥了眼她, 便又将目光落回谢辞身上, 等他回答。

  丁湘云惊讶极了,堂堂符箓宗宗主江横, 居然不知道这个?她尖尖的声音一高,“你不知道无曌印是什么, 还跟这小二说得有来有回?”

  江横一乐,觉得这丫头只要不老想着跟谢辞搞CP就没那么遭人厌烦, 毒唯要不得。

  他微微一笑, 问丁湘云:“哦, 你知道?”

  丁湘云细眉一皱, 得意地朝江横挑起下巴, “知道也不说与你听!”

  江横学着她轻哼了声, 肤色苍白无血的脸上扬起一抹笑,他轻飘飘地说了五个字。

  “你知道个屁。”

  粗俗!这恶人真是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丁湘云又一次被江横气得小脸通红,这次没了纱巾覆面, 她娇俏的脸颊布满红霞。

  丁湘云委屈巴巴跟谢辞委屈起来,“小师叔, 江师叔他又欺负我!”

  江横云淡风轻,笑眯眯地拿起茶壶给谢辞倒了一杯水,“丫头你这回告状可是告错人了,你小师叔见着我也得点头哈腰地喊声‘师兄好’呢!”

  谢辞眸光淡漠,扫了眼大言不惭的江横,在看他狗腿倒茶的姿势,便只淡声开口,“无曌印。”

  江横和旁边星云观的弟子们纷纷做出小学生听故事的坐姿,都竖起耳朵。

  “无曌印。”谢辞又念了一声。

  江横等得心急,真怕谢辞摇头晃脑着来上一句:无曌印,无曌印,无曌印是什么?

  好在谢辞比他想象中要靠谱,毕竟男主嘛,光环加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谢辞食指在桌面轻轻地敲了一下,留下一句简短的话,“璇玑图,十方火,无曌印,可寻弥河鬼市。”

  “你说这我可不困了啊!”江横一听弥河鬼市四个字,眼睛亮若星辰,真的有戏诶!

  丁湘云心道:难怪之前小师叔去了阴山鬼市和三途鬼市,就是为了借到两座鬼市的至宝。

  可丁湘云小脑袋想不明白,喃喃不解,“小师叔要去弥河鬼市做什么?”

  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真的存在吗?

  谢辞品茶,不答。

  丁湘云想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江横身上,脑中细数江横过去臭名昭著的行径……越想越害怕。

  该不会是江横想把小师叔骗去鬼市做些不靠谱的事情吧!

  救命!

  丁湘云一着急便乱了心思,直接责问江横道,“是你故意要引小师叔去什么弥河鬼市的吗,好让他错过天下剑宗的剑修大比?”

  “?”我是这种人?

  江横人听傻了,口里的茶更苦了!

  他吸了口气,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毒唯脑子里只有正主发光发热——来吧,摆烂!

  江横眉眼舒展,眼底一片玉光皎洁的温润,笑容虽是苍白却极为好看,如开在苍茫大雪中的花。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微微一笑,侧头看向丁湘云,“丫头跟了我们一路,现在才发现这点,是不是太晚了?”

  丁湘云小手握拳,努嘴咬牙!

  她急了她急了!江横要笑不笑地看着她,“嗯,你很急?”

  丁湘云不敢与江横动手,气得一拳捶了桌子,“我这就跟师尊说你的恶行!”

  江横压根不怕掌门师兄,笑容肆意,语气不打紧,“行啊,那我让掌门师兄把你这不听话的丫头带回山上去,关上了十年八载的。”

  丁湘云气愤,气不过用粉嫩小拳头又捶了下桌子!

  旁边弟子连忙劝她莫要再捶,已经捶出两个大窟窿了。

  江横找到乐趣,眼底都是笑意,“丫头,你再撅着个嘴瞪我的话,我就让掌门师兄给你找个道侣,诶,女大不中留啊!”

  “呀!”丁湘云气得怒喝,甩袖起身,便是七根银针在手,大有和江横干上一场的架势!

  江横也跟着呀了声,无辜地眨眨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谢辞,“啊这?”

  景川连忙起身站到江横身前,时刻谨记——护住师尊。

  谢辞淡看了这二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丁湘云的小脸上,“休得胡闹。”

  丁湘云委屈地都要哭了,“小师叔,你也听见了,他说的这些话,我!”

  谢辞淡声打断她未完的话,“我本就不愿你们随行,若是不满,便自回山上吧。”

  江横过了嘴瘾,是真怕这丫头急的哭了,连忙安慰了句,“都要上菜了,丫头还不入座?”

  他没说假话,客栈的小厮端着木质托盘走过来,将西漠美食放在了桌上。

  丁湘云被江横气得没脾气了,收了手中银针。旁边弟子拉扯着她的衣袖,好言相劝将她拉回了座位。

  —

  用完晚膳,江横一行人没有离开,商定在这间客栈住下。

  长有雀斑的小二听说他们要留下,步伐轻快地走到江横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

  客栈里没有多少厢房了,后面院子也快住满。

  在江横挑选住在哪间时,雀斑少年扯了下江横的袖子。

  江横一看是雀斑仔,挑眉,“何事?”

  雀斑少年低声道,“后院疏芳院,适合仙家落脚。”

  江横想在多问为什么时,雀斑仔被店家呵斥了几句,连忙拿着抹布去收桌子了。

  店家朝雀斑仔的背影骂骂捏捏了几句,“晚上还有一家要来,他们是十个人,估计也快到了,你小子还不手脚麻利些?”

  最后选则住在后面哪边时,江横选了疏芳院。

  客栈后院别有洞天,宽敞简单,全是样式统一的三层楼厢房,庭院中间种着西漠不常有的梅花树。

  江横先是嗅到了熟悉的花香,顺着走廊的灯光,他侧头定睛一看。

  这梅花树不仅是西漠不常有,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这棵花树在修仙界里都难得一见。

  树干分枝极多,每根花枝上都缀满花苞绿叶,花开时形状看似与单瓣白梅一样,第二日则双瓣重花,第三日三瓣重花,以此类推,最多能有一百多瓣花瓣,花期极长。

  这种梅花有个极为风雅的名字,寒英晚水。

  寒英是落雪的别称,指的是这棵梅树花开时,雪白无暇,纷繁似雪。

  江横在晓云峰上的庭院里便种有一棵寒英晚水,疏芳院里的这一棵远比不上江横院子里的。

  他记得,晓云峰上的那棵寒英晚水如参天大树,长年以灵力灌养,枝干都成了莹白剔透的雪色,很美。

  江横驻足,站在疏芳院的走廊里,看得出神。

  谢辞淡声,“你在想什么?”

  江横回头朝他一笑,“我在想我院子里也有一棵寒英晚水,不知道现在开得如何。”

  谢辞看了眼花树,再看向江横虚白的笑容,记忆穿过混乱的片段,回到最初。

  他少年时在凡间流离,寡言少语,跟着长泽圣尊去星云观那日,江横便拉着他的手去了晓云峰上,爬上了那棵繁花盛开的树。

  江横说,这树我只带你上来过,以后我就是你师兄了。

  —

  西漠晚风,冷冽粗糙。

  卷落了庭中花枝上的寒英晚水,被风吹携着的花瓣,落在了江横的手掌心里。

  谢辞垂眸敛神,与江横道,“等你身上的咒术解了,自己回山上看便是。”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比西漠的风要温柔不少,江横拂袖挡住脸,避开风中的沙砾。

  江横跟着谢辞继续往前走,想到回山,他忍不住轻笑了声。

  若真如谢辞说的那样,去弥河鬼市需要璇玑图,十方火和无曌印的话,前两者谢辞已经跟鬼市的主人借到手了,而后者无曌印只有一枚,只说被无极观的小弟子盗走,迷失在了风岚石城。

  尚不知在何处,又如何去借。

  是夜。

  一行人在疏芳院中的一栋独楼住下,江横住在谢辞隔壁厢房。

  半夜,一阵巨响伴随着惨烈的嘶叫声划破黑夜。

  江横从迷糊的睡梦中惊醒,被子里的暖炉还是热的,他习惯性去招明火符,掐诀时才发现自己没了灵力。

  招了个寂寞啊,草!

  屋中漆黑一片,不见半点光亮,江横摸黑没找到火折子。

  他不情愿地拿出断云玉,心中将禅璎问候了千遍万遍,狗东西,害人不浅!

  江横一手将断云玉举起,摆出如同即将变身的迪迦同款姿势站立。

  他剩下半个月不到的寿命了,也不在乎这点微薄的羞耻心。

  叹了口气,江横丧里丧气地喊道:“断云玉,给我光!”

  biu的一声脆响,断云玉中发出一条淡金色的射线,精准地飞向一方。

  下一秒,房间的烛火亮了。

  江横看了眼地板上自己的投影,这姿势?他脸上有些热,臊得慌。

  不管使用断云玉多少次,江横都觉得这种举起断云玉喊咒语的行为,十足傻逼,脑残想出来的玩意。

  江横收好断云玉,披了件袍子就往外走,走廊的灯只剩下一盏还亮着,摇摇晃晃的光影,他灯盏都灭了。

  他去推开谢辞的房门,“谢师弟?”

  进去后发现床上没人,被褥都是冷的,仿佛离开有一会儿了。

  江横出去,脚步匆忙地走,飞快的分析。方才自己听到的巨响多半是倒塌声,嘶叫声来自于人,很杂很乱,高低不一的音量,应该是好几个人。

  江横刚走到走了尽头,准备下楼,却见谢辞在楼梯里往上走,四目相对。

  谢辞这仿佛是去了何处刚回来的样子。江横不解道:“大半夜不在自己房里待着,你去哪了?”

  谢辞顿足,不再上楼,抬眸看向站在高处的江横,“雅泽院,死了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