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有怪病之人发作时情绪无法控制,暴躁,易怒,有毁灭眼前所见之物的冲动。

  刚发作的时候,只要平心静气还能有所控制。并不需要和后面一样,锁住手脚,关进静室。

  所以,有怪病的族人,会在怪病发病初期,被送进道观或者寺庙里面修心养性。

  霍烬也不例外。

  对于鬼神之论,轮回之道,霍烬知晓的比常人更多一些。只不过,他从来不相信罢了。

  而此刻,霍烬想要相信。

  他的陛下有先知之力,是下凡来救他的神明。

  他没有死,只是回了他来的地方。那个地方,是他永远无法前往的。

  萧锦年看着霍烬盯着那些纸,脸上露着比哭还难过的笑容,心里也酸酸涨涨的跟着难受。

  一月后,大瑜朝四处大兴土木,修建神祠,供奉神君。

  神祠之中,神君金身眉目如画,面容精致漂亮,眼睛微微俯视众生,慈眉善目悲天悯人。

  王仲淮一直反对霍烬如此劳民伤财,谏言不可步萧钰老路。只是在他看到铸造神君的画像时,心中掀起一阵波澜。

  这神君模样,与先帝一般无二。

  他知道,哪怕是群臣死谏,霍烬也不会停下。

  不仅如此,史官撰写帝王纪时,霍烬全程参与,只要有一处对萧锦年不好的言语,便史官修改。

  长剑抵颈,史官不得不从。

  霍烬不仅要萧锦年受天下人的供奉,还要在后世子孙提起萧锦年,都是敬仰的,尊崇的。

  而霍烬做的这一切,在他人眼中,是极其难以理解的的行为。他们只知道霍烬逼着史官修改史书,却并不知道霍烬具体要求修改了哪些。

  他们也只看见大兴土木,崇尚宗,教,铸造金身耗费的大量钱财。但不知道,这些都是霍烬倾尽家产,并未用国库一分一毫。

  文人墨客撰文引经据典的指责,摄政王霍烬强横□□,劳民伤财,修改史书。

  关于世人对他的指责,霍烬从未干涉过分毫。只要不将这些坏的矛头对准萧锦年,世人如何说他,他都不在意。

  只是众口铄金,流言越演越烈。

  哪怕是只跟在霍烬身边飘着的萧锦年都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

  他们说,先皇是摄政王所杀,大瑜江山如今也是霍烬掌权。而且他身为臣子,竟还留宿先皇的瑞宁殿。想要取代萧氏为皇的心思,人尽皆知。

  更重要的是,明面上说是修建神祠,实际是为了压制先皇冤魂,霍烬是名副其实的乱臣贼子。

  萧锦年想要替霍烬反驳,不是的,他不是霍烬杀的,修建神祠,也是因为他。

  神君画像是霍烬亲手画的,萧锦年一直飘在霍烬身边,他如何不知,霍烬修建神祠是为了什么。

  霍烬画神君画像时,对着画像里悲天悯人的神君呢喃细语,萧锦年全都听见了。

  霍烬看了他之前怕忘记写下来的东西,以为他是下凡的神明,只是遇到了他这样的不祥之人,所以经历了大劫。

  神明需要香火供奉,霍烬就为他修建神祠塑立金身,要给他最多最好的。

  萧锦年想捏捏霍烬的脸,告诉他,自己不是什么下凡神君,他也不是什么不详之人。

  可他做不到。

  安慰霍烬做不到,杜绝谣言也做不到。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言的原因,霍烬倒是有几日不在瑞宁殿睡了。

  萧锦年飘在熟悉又陌生的屋中,他与霍烬就是在这里定情。

  看霍烬正在看书,他看不懂那些字,也没个标点符号眼睛看的难受。自己都死了,就不折磨自己跟着看书了。

  于是萧锦年自己去院子里飘了一圈,霍烬的院落不算特别小,萧锦年生前没能仔细逛逛,现在没人能看到他,倒是能好好看看霍烬从小就生活的地方。

  他也不敢飘的太远,差不多看完之后,就飘回去找霍烬了。只是等他回去的时候,却发现霍烬不见了。

  以为人是出去有事,萧锦年没有去找,而是乖乖的坐在霍烬屋中的小榻上等霍烬回来。

  他没等来霍烬,只等来了一脸沉重的凌霜。

  只见凌霜去了内室,走到宝物架前,转动一个明珠摆件。整面墙的宝物架从中间分开,露出里面的密室。

  那密室里有三面墙的药柜,中间放着制药的器具。

  凌霜扛起梯子靠在左面的药柜,爬上梯子后熟练的抓药。抓第一个药时,手中动作顿了一下,又探进药柜,抓了更多的量出来。

  萧锦年看着凌霜抓完药,他直觉出了什么事,跟着凌霜飘出去,看到凌霜亲自煎药,又将药倒出来放小盒子里面拎着走。

  他一直跟着凌霜,一路走到一个佛堂。就在萧锦年奇怪的时候,凌霜打开了佛堂密室的开关,萧锦年赶紧跟着凌霜飘进去。

  长长的密道幽深静谧,两侧蜡烛都被燃起,但恐怖压抑的气息丝毫没有减缓,反而更重。

  越往里走,萧锦年就隐约听见有什么声音,咚咚咚的一声一声,像是拿着东西敲在心上,听的人心慌意乱。

  凌霜停在密道的尽头,他打开厚重的铁门开关,血腥气像是被解除了封印,扑面而来。

  萧锦年闻不到味道,可他能看得见画面。

  四面铁壁的屋子,只有一些狭小的通风口。铁壁上嵌着厚重的铁链,那铁链锁住一个人。

  那人被铁链锁住的四肢腕处磨的快要见骨,血流了一地,额头处被撞的头破血流,大半张脸都被血浸染,手骨节处的皮肉因长时间用力的击打而翻开,整个人都像是从血水里捞上来,伤痕累累没有几处能看的地方。

  凌霜把手里装着药的盒子放在一边,他上前企图按住霍烬,让他喝药。

  这次病发比之前的每一次都严重,霍烬此时已经意识全无,感觉到凌霜的靠近,他像是疯狂的野兽,要撕咬靠近他的任何东西。

  很快,凌霜就被霍烬举起又被重重的摔下,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密室中响起。

  凌霜一口鲜血喷出,在霍烬又攻上来时,迅速翻身,躲过致命一击。

  实在是没有办法,凌霜抬手转身之际,一根银针飞出,射中霍烬的脖颈。

  那银针浸泡过浓度极高的迷药,刺入皮肤后,能使人快速昏迷。

  只是这迷药具有一定毒性,并不能在同一人身上多用。

  所以凌霜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对霍烬用这银针。

  他也察觉到霍烬这次病发程度严重,甚至连一丝自我意识都没有,必须要喝下让身体无力的药,不然霍烬会活活把自己撞死。

  凌霜把药喂进霍烬口中,他看着霍烬额头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忍不住在想,若说之前每次发病,王爷还有自我的意识去抵抗。那这次,王爷就是彻底放弃了抵抗。

  王爷似乎在寻死。

  意识到这个可能后,凌霜眉间越皱越紧,最终还是只能叹一口气。

  喂完药后,凌霜就离开了密室。

  萧锦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飘到霍烬身边的,他只知道自己好想哭,可他是灵体,根本没有眼泪。

  原来系统说的易感期是这样的……

  原来霍烬前面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是在这些无尽的痛苦中,看不好未来的希望中度过的。

  萧锦年抱着霍烬的脖子,整个人依偎在霍烬怀里,好疼啊,心口处好疼好疼。

  灵体不是感受不到疼痛吗?为什么他看到霍烬现在的样子,会觉得心痛的难受呢?

  让人四肢无力的药也不能多用,否则会让人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在第三天,药效消失了。

  凌霜也只能看着霍烬伤害自己的身体,喉咙间发出悲鸣一般的嘶吼。

  萧锦年贴紧霍烬,他不敢看霍烬击打铁壁的样子,光是霍烬痛苦的声音,就已经足够击穿他的灵魂,让他疼的都快碎了。

  谁能救救霍烬,谁能救救他啊?

  系统由于是和萧锦年灵魂意识绑定,它也受到了萧锦年的情绪感染。

  因为帮不到自己爱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受苦,系统体会到了一种名为无力的痛苦情绪。

  只是,它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调节一下萧锦年的情绪数值,让他的情绪波动不要太大,引起位面意识到注意。

  七日后,霍烬的意识逐渐恢复了。

  凌霜在听到密室里的声音停下,带着人直接进去,把昏迷的霍烬带出去救治。

  萧锦年精神恍惚的跟着飘了出去,他要看着霍烬醒来才能放心。

  ……

  大瑜依旧没有皇帝,只有摄政王把着朝政。

  摄政王专横至极,凡他所下政令必须立即执行,凡对政令稍有异议者,轻则降级,重则夺官。

  每月摄政王都会消失一段时间,短则七日,长则十二日。

  朝臣已经习惯,他们也更加喜欢摄政王不在的时候。

  压抑感不会那么重,也不会害怕的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经过大半年的时间,幽州城出了个幽州白酒,其口感辛辣,一口下肚如刀子滑下一般。这般口感,爱的人极爱,不爱的人也是一口不沾。

  不过没多久,幽州又出了一款酒,叫浮生醉。入口温和,有淡淡的花香,后颈却大,人晕晕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

  得益于摄政王之前下令光修驿站,码头,这两款酒在极短的时间内火遍大瑜每一座府城。

  幽州因为酒的热销,不少商人前来购酒。人多了,钱流通的也就多。荒僻的幽州,成了历史。未来的酒都初具规模。

  海安府也因盐业和码头的原因,也脱掉了穷苦的外衣。虽还没有真正的富庶,可百姓也都能吃饱肚子了。

  其中也不是没有人想分一口肉吃,打海安府的盐业还有幽州城酒业的主意。怎奈霍烬这人太狠,直接抓了第一个冒头的,九族尽灭,下面本来蠢蠢欲动的吓得都不敢动了。

  不过霍烬也知道再凶狠的手段也杀不清贪官,世上之人皆因利而聚。因此他对贪官污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把事情办好,贪一点便宜也没什么。

  可若是又贪又搞砸了事,那只有死路一条。

  官员们也都摸索出了这生存之道,办事的时候尽心尽力,办完事了也不忘给自己谋点好处来犒劳犒劳辛苦的自己。

  在这种微妙的平衡里面,这一年,大瑜国库里的税竟然比往年都高。

  户部官员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了一天一夜,最后一合计,原来除了贪的没那么严重的原因外,大瑜的商业税酒税盐税占了大头。

  顾展方手里握着盐商盐引,四处收的那些货物,除了囤着以备不时之需的那部分,其他都会卖给货商。

  这批货价格便宜,比不上那些高档精美的,只是下品最多也是中等品质。官府规定了价格区间,若是超过这个区间下次就会被除名,不准再购。

  因此大部分货商都选择薄利多销。

  价格降低了,有需求的百姓自然就会买。因为品质不是特别好,原来好品质的受众人群也不会被影响。

  这东西积少成多,货商临了交税才发现原来这些不起眼的竟然赚了这么多钱,税都翻倍了交。

  酒税盐税自不用说,按照这趋势发展,明年税收怕是更多。

  谁也没想到,冬季来临,幽州城又出了个新东西,香皂。

  此物有香气,能清洁皮肤,一下子就赢得了众多女子与文人雅士的喜爱。

  香皂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锦安城,户部的官员看着刮起来的香皂风,想着搞不好明年国库能满。

  而锦安城外,山上的静月庵中,似乎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外面探讨的幽州白酒,浮生醉还有香皂,这里都无人谈及更是无人使用。

  静月庵中每日都安安静静的,连声音都少。

  却在除夕前夜,乱成一片。

  霍烬收到暗卫的消息来到静月庵的时候,顾芳宁已经病的无法起身。

  她瘦的太狠,只有一把骨头。脸上毫无血色,一脸的病态。

  看到霍烬站在她床前,顾芳宁有气无力道:“你来做什么?”

  霍烬注视着顾芳宁,即便是病入膏肓形容枯槁,顾芳宁的眉眼之间还是能看出以往的前清尘绝色模样。

  萧锦年飘到前面仔细看了一眼顾芳宁,觉得她和霍烬五官相似,想着许是霍烬的亲人,应当是母亲。

  可当他听到病榻上的人冷漠的问霍烬来做什么时,萧锦年又不确定了。

  若是母亲的话,得多大的仇怨才会对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如此呢?

  “听说母亲命不久矣,故前来看看。”

  霍烬情绪淡淡,回了顾芳宁的话。

  听到霍烬淡漠疏离的语气,顾芳宁打量起了霍烬。

  她看着霍烬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忍不住问道:“霍蓝是家中对你最好的,你将她囚禁于庵中,还将允筠驱逐到荒僻的岭南,他自幼便尊崇你,喊你小舅舅。岭南那地界,去一个官员死一个官员,你是要允筠死啊?你如何下得了手?”

  霍烬只是静静的听着,眼眸无波,疏离淡漠较之以往更甚。像是极寒之地的寒冰冷玉,丝毫没有属于人的温度。

  顾芳宁看他如此,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她想,霍烬这样冷淡的人,即便是面对至亲死亡,都不会有任何情绪起伏。

  她苦笑一声,念了一句:“怪物,活该世上无人会爱你在意你。”

  顾芳宁说完这句话,浑身的力气也都散了。她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一般。

  那句怪物,活该,成了霍烬的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萧锦年看向霍烬,他依旧只是静静的站着,看着。他所有的情绪都被长睫掩盖,但萧锦年知道,霍烬很难过。

  他对霍烬说,不是这样的,你不是怪物,你没有要杀他们,而是用了自己的方式留他们一条活路。

  他说我在你身边,我会爱你,在意你。

  可霍烬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