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年给霍烬掌心涂完烫伤药膏后,小福子进来通报,说江见知来了。

  霍烬知道萧锦年有话要问江见知,他也要去萧钰那看看,“臣去查问一下地契的事。”

  “好。”

  霍烬掀开厚重门帘出去,与江见知撞个正着。外面天寒地冻,江见知的脸都被吹的僵硬,见着霍烬躬身行礼,“见过摄政王。”

  “嗯,进去吧。”

  霍烬掠过江见知,朝着府衙大狱走去。

  ……

  屋内的温度比外面高,江见知进屋后脸上就有些痒痒的感觉,适应温度后那感觉又消失了。

  萧锦年已经坐在坐榻上,手边还放着一壶茶。江见知行礼之后,萧锦年叫他坐下。

  小福子还在屋里伺候着,端了个凳子放在坐榻对面三步外,又端来个小几,送来一盏茶,这才退下在门外候着。

  萧锦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后,开门见山的说道:“爱卿与朕说说皇叔吧。”

  “六王爷是个心善之人,见我年幼孤苦,便不计身份低微收我为养子,尽心培养。可随着年岁增长,越发信起长生之道,被妖僧,妖道迷惑,为此走了些弯路,也犯了些错。”

  江见知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回答的十分流畅。他没有否认萧钰的错,但也为他的错找了无法反驳的理由。

  一个不计出身的心善之人,在年老时想求长生,因此着了妖人的道。即便是做了错事,那也是情有可原。

  “他是否是被人诓骗,自有人去查。朕想知道的不是这些。”萧锦年打量着江见知,有些奇怪的问道:“六王妃离世后,皇叔没有再娶续弦,第二年便收养了你,同年侧妃因病离世,第三年皇叔便遣散府中所有姬妾。

  此后,皇叔虽会召集青楼名妓入府,却再也没有纳过妾。除了你以外,更是一个子嗣都没有留下。”

  这些都是霍烬刚刚告诉他的,听了这些萧锦年心中隐约有个猜测,现在对江见知说,无非就是想确认。

  “朕想问的是,皇叔他是不想有子嗣,还是不能有?”

  江见知背脊微颤,官袍遮盖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表面却是一片平静,回答的滴水不漏,“回陛下的话,微臣为报父亲养育之恩,每日勤学苦读,窗外之事甚少关注。更何况父亲大人的隐秘,做儿子的本就不会探究。

  而陛下提到的此前种种,微臣也只以为父亲是思念母亲,又因深爱的侧妃忽然过身,心灰意冷之下才遣散姬妾,此后也再没纳妾。”

  萧锦年轻轻的“啊”了一声,他看了一眼江见知鬓间,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爱卿很热吗?你流汗了。”

  江见知颔首,诚惶诚恐的告罪道:“臣知北境的寒冷,因此里衣穿的厚重许多。在外御寒正好,屋中有地炕,熏炉,温暖如春,倒是令臣御前失仪了。”

  萧锦年自知问不出什么,只叫江见知先退下。

  出了门后,江见知不着痕迹的松一口气。看到小福子站在门口,还十分有礼的对小福子颔首,道了一句,“福公公。”

  小福子没想到自己还能被文官清流好言相待,愣了一下后也对江见知点了下头,出于好意的提醒道:“江探花,陛下是最好不过的,探花郎若有什么苦楚,与陛下诉说,陛下会体谅。”

  江见知本要走,听到小福子的话,脚步微顿,他问小福子道:“福公公觉得陛下很好?”

  “当然!”小福子狠狠点头,“没有人比陛下更好的!”

  “啊…这样啊。”

  江见知看了小福子一眼,不再与他多言,若有所思的走了。

  ……

  幽州府衙大狱。

  牢房内阴暗潮湿,虫蚁鼠类蹿梭。死寂沉沉的牢狱,只有高墙外的寒风呼啸之音。

  萧钰的牢房中连干草都没有,他倚靠在墙角,湿冷气往骨缝里钻。

  衙役开了牢房的门,锁链声音作响。萧钰闻声抬眼看了来人,见是霍烬,本就阴沉的脸又多几分讥诮,“摄政王竟亲自来这腌臢地,是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呢?”

  挥退跟随的衙役和暗卫,阴冷的牢房里,只有霍烬与萧钰。

  霍烬没理会萧钰的讥讽,直接问道:“地契是怎么回事?”

  萧钰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乖乖告诉你?”

  说完他仰头看着霍烬,又觉得有趣,“霍家世代从武,手握重兵。边关要塞,皇城大内皆是霍家军。

  可为何霍家如此功高盖主,偏偏我那生性多疑的皇兄,竟一次也不曾怀疑过霍家。

  甚至还临终托孤要你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手握的权柄,比我那蠢侄儿皇帝都要多。”

  霍烬低头看了一眼萧钰,他蹲在萧钰面前,伸出手,掐住了萧钰的脖子。

  指节像是铁钳一般紧紧的扣着萧钰,他顿感呼吸困苦,只得张开嘴喉咙间发出怪响。眼睛很快充血,脸也因缺氧而涨红。

  霍烬像是没见着,神情冷漠,语气冰冷,“陛下岂是你可侮辱?”

  萧钰缺氧难受,只觉得自己要死了。他拼命的用手抠着霍烬的手,对方都被他抠出血来,手上力道却丝毫不减,根本感觉不到痛一样。

  死亡的绝望感朝着萧钰涌来,他两眼一翻,要晕过去。紧要关头,霍烬松了手。

  再次得到呼吸的萧钰使劲的喘着气,呛的低头咳嗽不停,好一会后才彻底缓过来。脖颈上被霍烬掐出的位置还隐隐作痛,吞咽口水都有些难受。

  他像是看疯子一样的看着霍烬,“你疯了不成?我只是说了他蠢你便要杀了我?”

  霍烬眼神凌厉,萧钰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也不想在这里和霍烬对着干,自己平白受罪,于是转了话头,“原来是我一直都想错了,我以为你会反。却不想,满朝文武找不出第二个比你对小皇帝更忠诚的狗。”

  霍烬忽视萧钰的嘲讽,问道:“王爷盖那么多的寺庙道观,又所图何物?当真只是为寻长生?”

  萧钰闻言心中一凛,面上一派自然他嗤笑一声,不答反问,“本王当真好奇,小皇帝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忠心?”

  自知问不出什么,霍烬直接起身离开。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萧钰会对他说什么消息。他来这里,只是想看萧钰的反应。

  暗卫探查到的东西有些奇怪,寺庙道观建立的实在是太多。王府银钱消耗也与萧钰养的那些和尚道士对不上。

  哪怕是加上买的那些地的钱,也还有很大一笔支出,没有去向。

  种种怪异,霍烬不得不猜想,萧钰或许是借着寺庙,道观的名义,藏了私兵。但是他没有足够的证据,也没抓到人。

  刚刚试探性的问一句,萧钰的反应表面平淡,可他话题转的过于生硬,故作不明的遮掩。

  霍烬几乎肯定了萧钰私下养兵,但是养了多少,又养在哪里,目的是什么,全都不得而知。

  现在把萧钰关起来,不是一件好事。那些私兵见不着萧钰,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敌人在暗,且毫无头绪。

  霍烬心中有牵绊,顾虑又多了许多。

  他出了府衙后,便对凌霜道:“等陛下去了军营后,就让谢致安放了六王爷。多派几个暗卫跟着六王爷,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告诉我。”

  凌霜颔首,“是,王爷。”

  ……

  京城的天气比幽州暖和许多,霍蓝看着太阳比较明媚,正好收拾一下霍烬的院子。免得时间长不住人,落了灰尘。

  她不放心手下的人,怕她们粗心弄坏了什么东西,亲自去收拾了霍烬的屋子。带着贴身的婢女帮衬,又叫了几个稳重的婆子来帮忙。

  守在霍烬院子的暗卫见是霍蓝,也没有出来阻止。

  每次霍烬离府时间长,霍蓝都会来院子帮霍烬打扫,做的十分仔细认真。

  彻底收拾完已经快到晌午,霍蓝让手下的人先回去。接下来的地方,只有她能进去。

  婢女和婆子们离开后,霍蓝拿几块干净的布,和火折子朝着禁室走去。

  一路点燃通道墙壁上的油灯,开了禁室的门。霍蓝只需要拿布擦擦床就可以,再看看油灯里的油够不够,没了要添点。还需要检查一下嵌在墙壁上的铁链,是否需要更换。

  如同以往一样,霍蓝检查完铁链后,准备把铁链拖到墙角放好,余光却撇见靠着墙角的地面似乎有字。

  禁室里的油灯比较高,光线昏暗,她看不太清。掏出火折子凑近看,右侧的地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

  一个叠着一个,很难辨认。

  有的甚至因为叠的太多,连成了一块。

  霍蓝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依稀的辨认出两个。

  年,锦?

  她再仔细看去,发现那些叠起来的字,轮廓也都是那两个,只是写的太多遍,多的已经认不出来。

  霍蓝不用想都知道这是霍烬怪病发作时刻下的,这是谁的名字?

  年…锦…

  年锦是谁?

  霍蓝想到霍烬自幼戴在手上的佛珠消失,问他却说是送给了一个有意思的人。灯会那日后,又传出霍烬喜爱男子,那些夫人们都不再来霍府找她探听霍烬的婚事了。

  可霍烬却偏偏没有让人否认,更没有阻止流言的传播。

  如今京城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摄政王喜好男色。

  除了一些不入流的小官还想着攀龙附凤不计较这些,要把女儿嫁进来。其它稍微有点脸面的人家夫人与霍蓝遇见都绝口不提婚事。

  霍蓝看着地上的字,能让她弟弟在那样痛苦的情况下,刻出名字当作慰藉的人,定是他心爱之人。

  可这名字瞧着也看不出男女……

  霍蓝一边轻声念着字,一边想着霍烬身边出现的陌生的人。

  年锦…年锦…年…锦…年……

  因念太多遍,两字相连,音不分前后,霍蓝突然顿住,整个人僵硬的动弹不了,她的手甚至握不住手里的火折子,啪嗒一声掉下了地上。

  不是年锦。

  是锦年。

  锦年,萧锦年。

  大瑜朝的皇帝,萧锦年。

  霍蓝的视线落在那片刻着字的地面,她只觉得呼吸困难,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咙,无法喘息。

  霍烬心爱之人,竟然是当今圣上!

  霍烬他,他怎么敢!

  霍蓝又猛然想到灯会那日,她慌乱的捡起火折子盖好,出了禁室去找了霍允筠。

  这会霍允筠正吃着饭,小厨房给他做了爱吃的烧鸡和糯米糕。

  霍蓝推门而入,神情凝重,抓着霍允筠的手腕阻止他往嘴里塞鸡腿,“允筠,好孩子,你可还记得之前你同娘说,灯会那日见你舅舅抱着个人,是个男子。那人长的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霍允筠一脸懵,但脑子还是跟着他娘的话回想了一下。

  那少年郎模样过于精致,又一身的贵气,十分出挑。霍允筠一下子就记住了,更别说他后头看到他那生人勿近的舅舅,竟然还以一种强势保护的姿态抱着对方离开,霍允筠想忘都忘不掉。

  霍允筠当初见他娘被烧伤卧床休养,害怕他娘憋闷,也担心因为被火烧伤落了疤痕,会想不开。所以曾在他娘面前提过一嘴,只为了引起他娘的好奇,不要把心思放在烧伤上。

  只是当时他娘并没有多问,像是并不在意。怎么今日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霍允筠虽不解,但他也如实点头,“记得,那人很好看,十分贵气。像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小公子,但模样又面生的很,我没见过。

  若是世家大族家的小公子,与我年纪又相当,那我肯定能叫出名字来。”

  听了霍允筠的形容,霍蓝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灯会那晚被霍烬护在怀中抱走的人,就是萧锦年。

  她的弟弟,与当今圣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霍允筠见他娘脸色苍白,双目无神,似乎是受了很重的打击。他担心道:“娘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霍蓝回过神来,看着霍允筠的脸,突然有一种无力感,她苦笑道:“娘没事。”

  回去的路上,霍蓝有些魂不守舍。她看向北方,心中一片的愁苦,怎么偏偏喜欢的是皇帝呢?

  照这样下去,她的允筠,以后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