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狱中响起,哪怕最里面的牢房也能听到些微的惨叫。这样的声音在狱中并不少见,犯人们连眼皮都没抬。

  侯守仁被暗卫压着,像待宰的牲畜。寒光乍现,暗卫手起刀落,肉块落地的声音被尖叫声盖住。

  耳根处传来的痛感越来越重。鲜血汩汩流淌,很快浸湿脖颈处的囚服,侯守仁疼的浑身冒冷汗,双手颤抖的想要捂住耳朵。

  “本王再问一遍,你与士族,世家有哪些牵连?”霍烬温声问道。

  锥心刺骨的剧痛让侯守仁根本说不出话来,也丝毫没有听见霍烬说了什么。

  “另一只也割了。”霍烬语气未变,一声令下,牢房中再次响起尖锐的惨叫声。

  侯守仁疼的满地打滚,身体抽搐,眼睛紧闭,哀嚎不止。两边耳朵的部位有强烈的灼热感,脑袋也跟着胀痛,嗡嗡作响,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被痛感吞噬。

  疼,太疼了!

  这次霍烬没有立即询问,而是等了一会,观察到侯守仁的痛感降低后,才又问了一遍,“侯大人与士族,世家都有哪些牵连?”

  一成不变的温和语气,重复性的问话,侯守仁听不太清,眼睛被泪糊住,疼的满地滚早已偏离原来的位置。侯守仁辨别不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可他知道,自己要是不说点,后面等着的不知道会是什么酷刑。

  他慌乱的朝着一面墙的方向跪地求饶,以为那是记忆中霍烬所在的位置,“王爷,小人什么都招!”

  招供记录时,霍烬没有再留在牢中,那味道太大,闻着让人恶心。出牢房后,迎面走来一人,是大理寺卿宋无病。

  嗅到霍烬身上的血腥气,也知道霍烬提审侯守仁,宋无病眉头紧锁,语气也淡了几分,“下官见过王爷。”

  他与霍烬打过几次交道,对方手段狠辣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与芝兰玉树的贵公子模样截然相反。

  宋无病此人刚正不阿,虽嫉恶如仇,却也从不会滥用私刑。依法办事,依律判刑,是个难得公正的人。因此,宋无病多少有些不待见滥用私刑的霍烬。

  更重要的是,别人或许很难发现霍金隐藏在清贵面容之下的暴戾之气,但他常年与穷凶极恶的犯人打交道,岂能瞒过他的眼睛?王爷隐藏的很好,但也总会有不经历流露出来的时候,那骇人的眼神,冰冷的气息,比他见过的最凶恶的罪人还要让人胆寒。

  人无法压制住本性,越压制最终爆发就越可怕。宋无病心中升起浓浓的忧虑,他知道霍烬这样,迟早会失控。

  对于宋无病的见礼,霍烬连个眼神都没多给,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径直离开。

  牢头看着宋无病站在外头吹冷风,连忙道:“大人,外面冷,快些进去吧。”

  宋无病这才将视线从霍烬离去的背影上收回,也不知权势滔天如今又深得帝王信赖的摄政王,在他失控的时候,这天底下又有何人能压制住他。

  ……

  依据侯守仁招供的供词,大理寺抓了赵永秉,霞安城士族也有一半被下狱,还有刘家旁支刘衡和。

  永南府靠海,烧火取盐,是必不可少的。侯守仁想与赵永秉搭上关系,以长子为纽带,得到一个提供取盐柴火的机会。

  赵永秉得了好处,自然应允,给了侯守仁一个赚钱的机会,以永南府的名义向侯守仁购买柴火。当然明面上不能让人看出,那些柴火提供者写的名字是侯守仁心腹周四水的亲哥名字,不过得到的钱都贵侯守仁。

  而提供的那些大量柴火来源于霞安的一座山,名唤安山。

  此山位置偏僻,也无甚美景连个寺庙道观也无,因此几乎没有游人来安山。这也使得山上草木茂盛,树木葱茏。

  安山山脚下一个许家村,村民们靠山吃山,春季采野菜,雨季采蘑菇,秋季摘野果,时不时的也会猎一些兔子山鸡打打牙祭,还会砍些柴火背去集市里卖。日子虽艰苦但也过得下去。

  自从侯守仁看上安山丰富的树木资源后,为了省事,直接以低廉的价格雇佣许家村的村民大量的砍伐树木。村中的老者们刚开始还觉得这是个进项,多多少少能改善一下村民的生活,至少能少挨点饿。

  可随着要的柴火量越来越多,老人们也觉出不对劲。再砍下去,可是要触怒山神的!

  于是在村长三令五申之下,村民们不再帮着侯守仁砍树。但看着平白多一份巨额财富的侯守仁,尝到甜头后怎么可能罢手。

  村民不帮着砍,多的是人砍。

  随便撒几个铜板出去,就是一堆人愿意来干活。许家村的村民们根本就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砍树。

  很快迎来了雨季,在一个深夜,轰的一声巨响,山洪淹没了村庄,许家村五十七户,三百四十二人,无一生还。受难者年纪最大的是六十八岁,年纪最小的刚出生三天。

  可这场灾难,毫无风声。

  侯守仁求着赵永秉,将此事压下了。

  而安山下没了许家村,侯守仁反而更加能放开手脚,砍的柴火量越来越多。还搭上高家的线,给刘衡和的私盐提供柴火取盐。

  柴火越多,取的盐也就越多,盐越多,钱自然越多。

  安山的树木终究有限,可参与其中的士族,官员却越来越多。为了能有更多的钱,他们如法炮制寻找偏远一些的山,也不管山脚下有没有人居住,不管引发山洪会有怎样的后果,只要真金白银到自己手上就足够了。

  即便山洪爆发,出了人命,也能轻易掩盖。人命才值几个钱?

  哪怕是为了掩盖人已经去世,继续交的人头税,也不需要他们掏一个铜板,只需要让其他人多交一些就能完全填补上。

  这二十年来,因他们的贪欲丧生的百姓不计其数,萧锦年看完供词后,沉默了许久。

  大瑜如今就像是被脓疮包裹,除非将脓疮挑破,虽会溃烂但只要能结痂,就能大好。

  他要做的就是成为挑破脓疮的利剑。

  世家想与侯守仁撇清关系自保,萧锦年偏偏不让。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无能,当权者几乎不会把这样大的事情公布于众,但萧锦年公布了。

  他不仅公布,还说要百姓监督接下来的办案过程,文字中不乏卖惨示弱,希望百姓们能帮帮他这个孤立无援的可怜人。怕百姓不认字,萧锦年找了一堆说书先生站在公告栏下念。

  那些说书人嘴皮子利索,哪怕是公告也念的抑扬顿挫,情感丰富。听的老百姓们一愣一愣的,等反应过来说的是什么后,十分应景的喝一声“好!”

  接下来的几天,洛安城大街小巷都在说着同一件事。

  “嗐,咱们皇帝年纪小,被人给骗了,要咱老百姓帮着监督监督,看看有没有官员违法乱纪。”

  “哟!皇帝还能被骗呢?”

  “可不是吗?咱们小皇帝还没及冠呢,皇后都没娶。”说话之人声音突然降低,环顾四周后确定没什么问题,这才又小声道:“我四舅家的儿子的女儿的同村有个孩子进宫当宫女,说是小皇帝在宫里被欺负的可惨了,头先还被一个疯女人推水里了,命差点没了。”

  百姓们淳朴善良,一国之君向他们求助,不仅没能降低在他们心中的格调,反而升起一股要保护帝王的壮志。一听说小皇帝还被人欺负的推水里面,就有人愤怒道:“啥!咱皇帝叫人给推水里面了?肯定是那群世家干的,那公告上不都说了他们骗咱小皇帝?这群蔫坏的玩意,骗人不说还想弑君呢!”

  “就是!怪不得皇帝要朝咱们求助,看看孩子都被逼成什么样了?”

  “俺今天正好不上工,现在就去大理寺门口坐着。听说有好多读书的去那坐着,要求啥公道来着。”

  “我也去!”

  “等等我!”

  宋无病这几天进出大理寺都是从小门走的,侯守仁的供词一经放出,世家与士族就开始向他施加压力,无非要他想办法钻漏洞,轻判赵永秉,刘衡和和那些被抓的士族。

  谁知他们刚施压,皇帝就出告示了。那些读书人看了后,就开始静坐于大理寺门前不走。要求大理寺秉公处理,绝不能轻放一个。

  世家士族也派了人来堵门,想尽办法要见他。

  与那些学子们撞上,又是一通乱吵。

  学子们引经据典的骂,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小厮也不是大字不识,挽起袖子用自己的方式对骂。

  两方人马一经碰上,那就是吵得不可开交。

  宋无病躲在大理寺从不出面,正专心想着侯守仁等人的判词。

  “宋大人!不好啦!”

  “何事如此慌张?”宋无病将写好的一份判词轻放在一边,又抽一张纸,准备写赵永秉的判词。

  “外头打、打起来了!”来人想到外面的场面,心里不由得毛了一下,说话都结巴了。

  宋无病这时惊奇抬头,放下毛笔,不确定问道:“打起来了?”

  怎么可能呢?那些读书人,不可能会动手啊。世家大族里的小厮,一般都是家生子,从小多多少少也都会受些教育,哪怕是为了主家颜面,也不可能会在外面和读书人厮打。

  通传的人意识到自己话没说明白,补充道:“突然来了一群百姓,和世家士族里来的人打起来了!”

  这就更摸不着头脑了。百姓怎么会来大理寺呢?平时他们宁愿绕道走,也不会从大理寺门前经过。更别说在大理寺前打架斗殴了。

  “带本官去看看。”

  总归还是怕百姓在那些人精手里吃亏,宋无病起身出去。

  靠近大门的时候,能听到外面的吵嚷声和惨叫声。

  宋无病加快脚步,到门口的时候,愣是被眼前的景象惊的连脚都忘记迈了。

  大门外,手无寸铁朴实无华的老百姓压着世家大族里来的人揍。那些读书人站在一边拉偏架,看似是拉开双方,实则是把世家大族派来的人拽住,不让他们走,也不让他们还手。

  仔细听听,还能听见百姓们气愤的怒吼,“就是你们家人欺负皇帝年纪小是不是!”

  “你们来这,是不是还想逼里头的大人放人!”

  “杀千刀的狗东西!哪个阎王不长眼叫你们投生成了人!竟然还敢来这给逼官老爷放人!”

  “俺今天就把你打的爹娘不识!”

  汉子沙包大的拳头一圈下去能把人砸懵,宋无病怕真把人砸出好歹,这汉子也要被罚,连忙出声阻止,“何人在大理寺前大吵大闹!”

  随着宋无病的声音落下,大理寺的衙役也四散入人群,阻止这场单方面的斗殴。

  读书人怕百姓们吃亏,在宋无病说话之前便大声道:“吾等只是想为太傅,为那些死去的百姓讨个公道!”

  百姓们看到正被大理寺衙役护着的世家大族里的那些人,气不打一处来,也叫嚷道:“我们也一样!我们还为了自己和皇帝讨公道!他们这群孬货,骗我们穷苦老百姓,也骗皇帝!他们要是不骗皇帝,那太大人能死吗?山洪能发吗?山下的村民更不可能死!”

  宋无病想了一下“太大人”是谁,随后意识到可能是说的太傅。

  百姓们话糙理不糙,只是他没想到,小皇帝的一纸告示会引起百姓如此强烈的反应。

  上位者生怕自己积危不够,不足以压住下面的人。亦是想尽方法,又想有威严又想得到百姓拥护爱戴。只是除太,祖之外,几乎无人能做到。

  没成想小皇帝如此的示弱,却得到百姓这般拥护。

  到底是年纪还小,做事不会那般瞻前顾后,如今也算有所收获。

  “你们放心,本官定会秉公执法,还百姓,太傅一个公道!”

  宋无病说完,发现那些百姓还在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想到一种可能,他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一下,第一次感觉说话烫嘴,“当然,也会还被蒙骗的陛下一个公道。”

  “好!”百姓们闻言,纷纷喝彩。

  这场闹剧很快传遍洛安城,又从洛安传到大瑜各地。

  版本越传越离谱,从小皇帝被骗希望百姓帮他监督审判。到小皇帝被骗朝中无人可信,希望百姓帮着监督审判,百姓打上大理寺要还所有人公道。再到小皇帝被骗差点被杀,百姓打上大理寺,要监督审判罪犯。最后到小皇帝差点被杀,百姓打上大理寺,要杀了罪犯。

  连远在边关甘岷府知府钱松岳听到小皇帝差点被杀,无人救驾,还是百姓出手相救要大理寺严惩凶手时,心里觉得不可能,但一想到朝中群狼环伺,也没什么不可能。于是连夜写了奏折,知道奏折不会直接呈给皇帝,他也没问伤势如何。而是痛骂世家弄权,尸位素餐,士族为祸一方,堪比恶匪。

  已经上任海安府知府的许清让,近期在着手晒盐厂一事,等步上正轨后就听到小皇帝遇刺,是世家动的手,只有百姓帮着声讨。他连晒盐厂都不去了,写了封信给江燕卿,赵缘和崔雨凇,问他们三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四人因那顿火锅结缘,私下也会有联系。许清让怎么也没想到,三人会一起瞒着他这么大的事情。

  收到信的江燕卿三人看的一脸懵,白遭了许清让的一顿斥责,还得把事情从头到尾好好的讲一遍。

  知道是传言有误,许清让也松了一口气。海安府晒盐厂的事情暂时不能通过奏折说,都是要通过江燕卿转告皇帝。他正好重新给江燕卿写了封信,把晒盐厂的进度说了一下。让他转告陛下,也算是近期为数不多的一件喜事。

  而钱松岳的那份奏折,传上去是要过一遍三位相公之手。

  王仲淮抽到钱松岳那份上千字的“骂折”后,摸摸鼻子,合上了,十分顺手的递给刘衡元,“这奏折似是给你的。”

  刘衡元这些日子不太好过,虽说刘衡和只是旁支,但一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想要保持如今的高位,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他心不在焉,对于王仲淮递过来的奏折,直接打开,读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这折子是骂人的。

  “啪———”的一声合上折子,刘衡元心里憋着怒气,又不好发火。这时候发火,可不就是承认自己就是折子上骂的那种人。

  大理寺那边世家士族也不敢再派人去,去一个百姓打一个,去两个百姓打一双。人打的猪头一样,大理寺那些人偏偏等到打完了或是百姓再打恐有性命危险才出来阻止。

  他们逼着大理寺严惩刁民,结果宫里那位放话说此事法不责众。也就是说,打都白挨了。

  去了也是挨打,上头的态度也十分强硬,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做好断臂求生的准备。

  顶着学子与百姓整日静坐的压力,三司会审很快就出了结果。

  侯守仁,赵永秉,斩首示众。刘衡和流放三千里,此生不得离开。士族参与其中之人,亦从重处决,最轻的也是流放两千里。

  在这次三司会审的判决中,有一处让人震惊的处决。在查明亲眷不知情的情况下,其亲眷不受牵连流放发配边疆或是进教坊司为官,妓,但其家产要全部收入国库。

  官员犯下重罪,即便不是株连九族,但亲眷定会受牵连。

  朝中重臣,包括王仲淮,左思知对萧锦年此决策并没有多加支持。究其原因是怕下面的人犯错会更加肆无忌惮,只是见霍烬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他们也就没有吭声。

  御史头一回安静下来,他们又不傻,这会反对这样的决策,以后要是他们出什么事,家人至少不会被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