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年脊背僵硬,悄悄的看着霍烬按着他的手指调整着握笔的姿势。由于怕再抓错,指尖下意识紧扣笔杆。

  霍烬低头双指并拢轻拍一下萧锦年手背,低声提醒,“放松。”

  按照穿越前的年纪来算,他已经十九岁,还差六个月零八天,就是二十岁的生日。结果现在连握个毛笔都学不会,这个事实让萧锦年有些羞愧,“朕知、知道了……”

  萧锦年低着头在纸上练最基础的“大”字,霍烬垂眸,目光无意瞥到脖颈一抹白。他喉结滚动,有意识的往后退去。

  刚刚离的太近,小皇帝身上的幽香暗涌,无时无刻的都在勾着他的情绪。

  想要靠的更近一些,凑近对方的后劲,汲取更多的幽香。

  这些奇怪情绪与那七日里一样,来的突然又莫名。并不是他心中真正所想,却是他在闻见幽香后,“本能”之下的反应与想法。

  即在没有闻见幽香时或是他怪病没有发作头脑清晰的时候,他根本不会对任何一个人产生那些强烈的占有与欲那个望。

  霍烬无声轻叹,不知道这种怪异的情况,到底是好是坏。

  另一主人公萧锦年对这些都无所觉,他正自我感觉良好,满纸上画着丑的人神共愤的“大”字。

  有霍烬盯着,萧锦年不敢造次,生怕霍烬要和他秋后算账,于是老老实实的写了半个时辰的字。

  早膳早已备好,小福子传膳时,霍烬依旧端坐在御书房,丝毫没有要挪屁股的意思。

  朝臣上朝,怕殿前失仪,都是不吃早膳的。最多路上的时候吃一两块糕点垫垫肚子,下朝后可以回府吃,也可直接去皇宫外的早点摊子上吃些。

  能在皇宫外摆摊的,都是宫里有人,这些摊主赚的都是朝臣的钱,用料都讲究,手艺也不差。家远的,或是不想再来回跑的,都直接在宫外的早点摊子上吃些。

  霍烬既没有要回府,也没有要去宫外早点摊子吃的意思。想着霍烬辛苦教了他半个时辰握笔,待会还要盯着他批阅奏折,倒是叫萧锦年有些不好意思放着一个没吃早饭的人独自在御书房里。

  但萧锦年也没那个胆子再叫霍烬和他一起去用膳,也不知道霍烬到底爱吃什么,口味如何。之前以为霍烬爱吃菜不爱吃羊肉,结果上次暗戳戳的坑霍烬,对方不仅没有不适反而把他夹的羊肉吃个精光。

  白瞎了他当宝贝似锁起来的那几张纸,屁用没有。

  想了想,萧锦年小声的让小福子叫御膳房的弄份和他差不多的给霍烬送来。

  萧锦年刚走不久,凌霜便闪身进入御书房。

  “王爷,该出发了。”

  霍烬朱笔微顿,悬于纸上,正是萧锦年今天早上练习的“大”字,霍烬一直忙着给他写批语,指正笔锋下笔力道。

  他放下手中毛笔,并不回凌霜的话,而是问道:“这次进来,耗费多久时间?”

  凌霜立即道:“两刻钟。”

  两刻钟,躲过重重巡守侍卫,从宫门口一路到御书房,没有被发现。

  霍烬“嗯”了一声,心里想着皇宫的侍卫该操练操练了,身手,敏锐性和警惕性都太差。

  皇城守卫这在大将军宁远的管辖范围内,霍烬想到宁远被萧锦年派出去至今未归,又想到之前派了暗卫在后头跟着宁远,便问凌霜道:“宁远那边如何?”

  霍烬了解宁远的脾性,心里有什么不满都会嚷嚷出来,还会嚷的非常难听。怕他口舌生出是非,自萧锦年给他派了霞安城灾后重建一事后,便派人时刻紧盯着。

  “气消得差不多了。”凌霜回忆着暗卫的回禀,过滤掉宁大将军每天吃几顿,一顿几碗饭这些琐碎小事,挑着有用的说道:“宁将军觉得陛下叫他盯着霞安城重建,就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以此削弱王爷的势力。他刚开始几天也骂过几次,不过因为都把事情丢给手底下人去做,宁将军自己在永南府乐得闲散,永南府通判何方瑜派人整日里陪着,他舞枪弄剑的快活得很,这些日子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说他在永南府,且何方瑜派人陪着他?”霍烬有些奇怪道。

  暗卫搜集来的消息,除非是紧急事件抑或是不该他人知道的事情,其他都是由凌霜通传。

  朝中大臣们不管是在皇城做官还是远在西北,别说是脾□□好就连不为外人道的一些阴私,都逃不过王府耳目。

  何方瑜此人寒门出身,有些才气。由于自幼年时就经常遇见故意多收税,不给就直接拔出刀抢东西抢钱的官兵,长年累月的伤害,根深蒂固。在他入朝为官后,亦不喜武将。

  尤其是带刀的武将。

  别说主动交好,他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臭着脸对人。武将大多直来直去,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做,却总有个人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他们,心里怎么会舒服?

  于是双方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打起来了。

  文官和武将打架,本就稀奇。更别提何方瑜还打赢了。

  寒门学子艰辛,不敢生病,因此身体上的锻炼便少不了,不像富家子弟,锦衣玉食的养着。与何方瑜打架的那个武将实在轻敌,以为对方就是个文弱书生,结果被人用巧劲一下给掀翻了。

  这事实在是稀奇,不亚于兔子和老虎打架,然后兔子赢了。

  先帝听闻此事,觉得何方瑜此人颇有性情不会虚与委蛇,试探一番后又觉得对方也有些能力,于是生了提拔之意。但也明白刚过易折,不宜留在皇城,便将人外放,也好磨磨对方的棱角,毕竟为官者,还是圆滑一些更好。

  何方瑜确实有手段,从苦寒之地的县丞,仅用了四年就一路调到富庶的永南府做通判,刚升任通判,先帝就驾崩了。

  本还能再往上爬的何方瑜,随着先帝驾崩,就此停下了脚步。

  如今身为州府通判的何方瑜,看来确实被磨平了棱角,都能开始招待他最厌恶的武将,还把人照顾的极为周到。

  可不知为什么,霍烬总觉得这其中有些怪异。

  四年时间,当真能抹除从幼年时就烙印在记忆深处的阴影吗?

  人的记忆有限,幼年时的记忆又实在久远。可在这么多叠加的条件之下,人会遗忘快乐的事情,但是对于能一直谨记,并且严重到能改变自己处事标准的苦难,不可能会被这么快遗忘。

  霍烬思索一二,沉声道:“叫暗卫盯着些何方瑜,如有异动,立即禀报。”

  “是,王爷。”

  眼看时辰不能再耽搁,霍烬终于出声回了凌霜,之前刻意回避的问题,“走吧,去静庵。”

  此时,御书房外传来敲门声,尖细的声音响起,是守在书房外伺候的小安子,“王爷,陛下吩咐了御膳房给您送来了早膳。”

  霍烬今日要赶着出城见人,并不准备用早膳,想着路上随便买点填填肚子即可。

  想到小皇帝今日见他时怕的直哆嗦的样子,却依旧记着他没有吃东西,本来有些紧绷的神经,不自觉的放松些许。

  突然来人,凌霜躲了起来。霍烬唤人进来后,小安子便推开门,身后还跟着两个合力拎着一个大圆食盒的小太监。

  费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把食盒放桌子上,小安子恭敬的将大食盒盖子拿开,取出里面的早膳一一摆放整齐,“王爷,您请用。”

  说完就带着人告退离开。

  凌霜从书柜侧面走出来,看着摆一桌子的饭菜,小声提醒道:“王爷,再不走时间来不及了。”

  霍烬盯着桌上,淡淡的“嗯”了一声。正中间的一个花边形的瓷碟,装着一块白里透粉的糕点,正是今天早上小皇帝吃的那种。

  当时碟子里还有,小福子没有及时收起来,他进来的时候看见了。

  闻起来似乎有轻微的桃香和奶香,霍烬有些好奇这两种味道和在一起,会是什么滋味。他掏出干净的锦帕,捻起那块淡粉色的糕点,用锦帕包好。

  他没有急着吃,而是揣在怀中,对凌霜道:“走吧。”

  萧锦年回来的时候,就见御书房一大桌子的菜,除了少了一块糕点以外,其他的霍烬一口也没动。

  难道霍烬喜欢吃糕点?之前扮作宫女出宫玩,被霍烬罚在藏书阁思过,他好像是吃了自己最后一块糕点。

  不过没吃完。

  萧锦年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霍烬的口味就像个迷,他想了也没用。再说霍烬也可能是还在生气,不想吃他给的东西,又顾及君臣之间那岌岌可危的面子,才随意拿了块糕点意思意思。

  要不然还是和霍烬道歉吧,毕竟是他轻薄了人家……

  可是万一霍烬听不下去,直接弄死他怎么办?

  萧锦年心里有两个声音极限拉扯,一个主张早死晚死都得死,一个主张能苟一时是一时,毕竟霍烬现在不也维持着君臣之礼,对那七日里的事情只字不提吗?

  边想边走到椅子上坐下来的萧锦年,低头一看,桌上铺着两张纸。

  一张纸上写着他“大”字的错误点以及纠正之法,另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写满了今天的任务。

  萧锦年捧着纸看了半晌,总结就是,他今天要批阅奏折,要看书,要写字,还要完成霍烬纸上额外留的策问题目,足足十道。

  尊贵的摄政王大人纸上写着说要检查,检查不合格要挨罚。

  至于罚什么,上面没写。

  萧锦年咽咽口水,对霍烬留下的巨量任务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