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寻南只感心头一滞。

  面对眼前如此让人陌生的温柏清, 顾寻南在错愕间,看着温柏清身旁的温雅与律师,再联系电话里律师说的荒谬要求, 心中竟真的明白了几分。

  温雅的气质不如几日前见面时淡然,反而看起来有些局促, 在顾寻南带着律师进会议室后,她更是时不时看向温柏清和律师的方向, 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而她的弟弟温柏清则是淡定得多,西装笔挺气定神闲的模样简直像是胜券在握。

  看来,之前那份满是陷阱的抚养责任书,大概也不是温雅一个人能想得出的主意。

  虽然还没有弄清事情全貌, 但依旧察觉了几分的顾寻南,早已嗅到了欺骗的味道。

  感受到被欺骗的顾寻南, 只觉得自己自尊心在狠狠遭受践踏, 而此刻的他强忍着发火的冲动, 而是在咬牙的同时, 不再给温柏清更多眼神, 转而看向那两人身旁的律师:

  “遗嘱呢,拿出来。”

  温雅那边的律师年纪不大, 却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 此刻在听到顾寻南的话后, 似乎被顾寻南此刻有些可怕的低气压所影响,他动作有些慌乱从自己手里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纸:

  “..复印件在这里, 您先看一眼。”

  “原件我也带了过来,上面有顾铭学先生的签名和图章, 可以交给法院鉴定。”

  顾寻南不作声地接过律师递来的复印件,接着直接狠狠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

  “原件。”

  “别让我说第二次。”

  难道怕他撕毁不成。

  他才没那么蠢, 不过倒是真的很想把装模作样骗他那么久的温柏清撕了。

  越是想,顾寻南就越觉得牙痒痒。

  他居然真的上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的当,装纯装无辜接近他,结果大费周章就是为了遗产股份?

  以为是在拍戏吗,有必要这样?直接拿遗嘱来找他,他都不可能有现在这样生气与狼狈。

  想到这,顾寻南心里的烦躁与怒意更深,脸上的表情沉闷得吓人。

  顾寻南扔复印件的动作用力得吓人,被团成球的纸团狠狠砸在了垃圾桶壁上,发出一个响亮的“咚”声,把原本就有些焦虑的温雅吓了一跳。

  女人很快求助性地看向自己身旁的弟弟,他们家向来是温柏清拿主意,这些合同和责任书也是温柏清主张的,温雅偶尔觉得会不会太过分的时候,温柏清却只告诉他,这都是顾家欠他们的。

  然而让温雅有些意外的是,她一向冷静缜密的弟弟,这会的眼神也有些微怔。

  顾寻南这明显发怒的动作,让温柏清的心头几乎是瞬间一紧。

  他从来没有见过顾寻南这么生气的模样,在他面前的顾寻南,虽然表情经常不耐但实则还是会经常心软,只要他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乖乖模样,或者故意卖惨露出可怜样子,顾寻南便会在为难一阵后答应他的请求和邀约。

  温柏清见过顾寻南很多模样,为难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唇,惊讶时轻轻睁大的眼睛和攥紧的掌心,以及开心时眉眼间会流露出的明亮笑意。

  可温柏清从来没有见过顾寻南这会的样子,浑身紧绷的同时表情不善,周身都充满了让人心悸的压迫感,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憎恶和怀疑,根本不复以往的包容与温情。

  温柏清心中刺痛的瞬间,竟下意识想要和往常看到顾寻南不开心时一样,去用假装出来的单纯模样去哄好顾寻南。

  但他又很快反应过来,他现在已经不用在顾寻南面前装白痴了,他的目的即将达到。

  而顾寻南也会彻底认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到这,温柏清竟有些忍不住想要苦笑:

  看来是在顾寻南面前装白痴惯了,现在做回自己,却竟然有点不习惯。

  另一边的盛泽也看出了顾寻南这会的心情有多糟糕,他在从动作惊慌的律师手里接过遗嘱后,迅速递给了顾寻南,并很快站在了顾寻南身侧的不远处。

  温雅那边带来的律师到底还年轻,似乎是没有想到场面会如此僵硬:

  “顾先生,您先坐下来慢慢看吧。”

  顾寻南根本没有理会,他迅速扫了面前所谓的遗嘱几眼后,脸色却不由得变得更差。

  刚刚律师电话中提出想要25%的股份这件事,顾寻南原本只是当笑话来看的。

  他之前早就让盛泽查过,就算他舅舅还在世那会,手上的股份也连10%都不到,哪来的25%去给温淮。

  他这么生气,完全是因为被温柏清这个小混蛋当傻逼耍了快两个月。

  但在看完这份遗嘱后,顾寻南才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他这个入赘顾家的舅舅顾铭学,自己虽然只有10%不到的股份,但他舅母死前把股份都给了顾铭学,而他的母亲也分出了自己的一部分给了自己这个弟弟。

  这份遗嘱中,顾铭学说自己曾立了一份给养子的遗嘱,但股份如何并未交代,如果哪天找到他那个下落不明的亲生子,那他所有的股份都应该归他的亲生儿子所有。

  顾寻南看到这,心里竟涌现出一股无力。

  他之前只觉得在这个世界没有亲属虽然孤单了些,但还算省事。

  谁知道他这个离世了的舅舅给他留了这么大的烂摊子。

  之前温淮没有出现前,作为顾家唯一血脉,他的确获得了父母和家里其他离世亲属的股份。

  虽然把25%的股份转让出去后,他依旧还有30%多的股份,但是在公司的话语权就不会像以前那样绝对。

  之前掌握超过一半股份的他,虽然要听董事会其他人的建议,但还是拥有一票决定事项的权力。

  现在要平白无故直接让出去25%,简直是在和他开玩笑。

  就在顾寻南看着遗嘱陷入沉默,脑内思绪则是在不断翻涌的这会,另一边律师的声音忽地再次响起:

  “然后这里是温淮的DNA鉴定,的确和基因库中顾铭学先生的基因是亲子关系。”

  “顾先生你也知道这一点吧。”律师很快推出了另一份声明:“这里还有一份您亲自签字过的抚养责任书,这足以证明你对此事知情,所以您现在有必要归还属于温淮的那25%的股份。”

  顾寻南抬起眼,看到自己签过字的那份责任书后,只觉得心脏一片冰凉。

  全是圈套。

  在他想着居然多了个亲人,欣喜的同时考虑该怎么对温淮好的时候,其实早已被人像个小丑一样戏耍。

  感觉自尊在此刻被狠狠践踏的顾寻南,看着眼前的那份抚养责任书,忍不住笑了几声:

  “真是厉害。”

  “直接把遗嘱拿出来的话,没法骗我在这上面签字对吧?”

  所以才花那么多心思接近他,欺骗他。

  说话间,顾寻南看见了盛泽将关键的复印件都给了他们带来的律师。

  顾寻南深知这会多说无益,需要和律师商量过后再进行下一步,于是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试图冷静些下来。

  与此同时,他闭上眼开始赶客:

  “温柏清,就算我之前想给,但现在我告诉你,你们我这一分钱都不会拿到。”

  “骗了多少我也会让你全都吐出来。”

  “所以现在赶紧给我滚。”

  说完后顾寻南也没有再去看向温柏清的方向,而是带着拿好资料的盛泽还有律师离开了这间让他感到压抑的会议室。

  在回到办公室后。

  他的律师在看完资料和各种复印件后,仔细和他分析了情况。

  顾寻南听了会后,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就按照你说的。”

  “我不会让他们那么容易如愿。”

  在律师走后,顾寻南的心情没有好多少,前阵子顺风顺水的好心情,在这会全消散得一干二净。

  心烦意乱地处理了会工作后,顾寻南只觉得自己这会的效率低得吓人,状态一点都不在线:

  “盛泽。”

  顾寻南下意识看向自己办公室内的那个身影:“给我泡杯咖啡来。”

  而盛泽却在看向他后垂眸道:“您刚刚已经喝过好几杯了,我给您倒些热水吧。”

  顾寻南心里气不顺,所以在听到盛泽拒绝自己后只感觉更加气闷:“我不要热水。”

  “这点事都做不好就辞职,让别人来做。”

  但在说完后,顾寻南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他看向盛泽,但男人脸上却并没有出现什么难堪的神色,而是语气认真地对他说道:

  “顾总,你现在最好先休息会。”

  的确。

  他现在的状态就算勉强继续处理工作,效率也几乎等于没有。

  心乱如麻的顾寻南长呼了一口气,几秒后他闭了闭眼睛:“好吧,今天早点下班。”

  盛泽很快应声道:“我送您回去吧。”

  顾寻南也不想再开车,点点头后便和盛泽往车库的方向走去。

  两人走后,意识到老总和总裁秘书今天早早离开的员工们出现了一阵轻声议论:

  “顾总今天好像状态不是很好。”

  一个比较年轻的女孩点点头:“是啊,我看到盛秘书出来接了好几次咖啡了。”

  另一个女孩犹豫了瞬,但还是忍不住道:“不过说真的,盛秘书都不像只是个小助理,顾总把好多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他。”

  “是啊,而且他身形气质都和顾总不分上下,长得还那么帅,我总觉得他们两个都很像那种霸总文学里为爱痴狂的角色..”

  “喂,小薇啊,你这两天小说看多了吧。”

  “哈哈哈哈,你怎么知道,你上次给我推的那本我已经看完了,这两天在看同类型...”

  和不知情员工们轻松闲适的气氛不同,这会的地下车库内,相遇的几人间气氛异常僵持。

  顾寻南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倒霉,回个家都能在车库撞见温柏清。

  虽然怀疑温柏清是故意在这等的,但顾寻南看到对方手里拿着车钥匙,并已经打开了车门,显然是刚刚准备离开,所以凑巧撞上他。

  顾寻南抬眼随意看了眼,发现温柏清开的虽然不是什么贵车,但也要个三四十万,根本不是什么穷苦农民家庭出来的孩子买得起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顾寻南,心中被欺骗的感觉更加鲜明,怒意和烦躁涌现的同时,他很难对温柏清有什么好脸色。

  然而就在他忍着怒意转过身,不打算理睬温柏清的时候,温柏清竟率先出了声:

  “顾总。”

  顾寻南心里冷笑了声后转过头:“哟,温先生,什么事?”

  温柏清在听到他的称呼后果然脸色微变了瞬,但还是很快垂眸看向他道: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打声招呼。”

  顾寻南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温柏清,却再无法看到那个单纯良善大学生的影子。

  “耍我很好玩是吧。”顾寻南觉得眼前面孔陌生的同时,心底不禁生出厌烦:“温淮现在这么小,给他股份又能怎么样?还不如多问我要些钱,还是说你们想要我收购那些股份?”

  谁知温柏清很快抬眼看向他,与他对视:“我可以先代温淮保管。”

  顾寻南对温柏清哪有什么好脸色:“保管个屁,你算什么东西?”

  没想到顾寻南会骂自己的温柏清,在脸色一变的同时,强忍着心中的怪异感,努力维持着表情上的镇定:

  “我和温淮是近亲,我姐姐也是温淮现在唯一的监护人。”

  原本已经上车的盛泽,早已在看到温柏清那会走下了车,站在顾寻南身侧的同时,眼神冰冷地看着眼前的温柏清。

  他早知道温柏清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但显然这只狼想要的并不只有财产。

  另一边,就在顾寻南想要继续否定温柏清的时候,温柏清接下来说的话却完全出乎顾寻南的意料,让他不禁愣在了原地。

  “而且,我还是顾铭学的养子。”

  “为什么不能替他先保管那25%的股份?”

  顾寻南在迟疑了几秒后,不禁开始怀疑温柏清是不是疯了:

  “你在发什么疯,我舅舅的养子只有顾言祯一个,而且他现在人在国外。”

  谁知温柏清却平静道:“看来你的得力秘书并没有帮你把事情办妥。”

  顾寻南闻言不由得皱眉,却听温柏清很快继续道:

  “我就是顾铭学。”

  顾寻南已经不知道温柏清在搞什么了:“你有病吗。”

  谁知温柏清却从怀里拿出一个学生证摆在了他眼前。

  就在顾寻南错愕的瞬间,温柏清努力维持着心情的镇定,继续对眼前人道:

  “我请人应付了你的那些私家侦探。”

  “我的确一直在国外读书,但几年前我在那遇到了我的亲姐姐温雅,和她相认后,我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原来还活着。”

  “我跟着我姐一起回了国,在见到亲生父母后,我和我姐一起把这件事告诉了顾铭学。”

  说到这,温柏清的眼神忽地一暗,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几秒后才继续道:

  “之后他看上了我姐,我姐带着孩子藏了起来,顾铭学找不到,于是在遗嘱上只给我留了一份最基础的生活资金。”

  “直到我姐最近在顾铭学曾经住过的房间找到了第二份遗嘱。”

  “这是你们顾家欠我们的。”

  听着温柏清的话,顾寻南大脑虽在疯狂消化着对方话语里巨大的信息量,但脸色的表情依旧维持着冷漠:

  “为什么不拿着遗嘱直接来找我,而是做那些让人恶心的蠢事?”

  谁知温柏清在听到他的话后忽地一笑,乍一看仿佛和初见时那样率直爽朗,但其实笑意早已变了味:

  “接近四分之一的股份,怎么会那么容易要到呢。”

  “要不是有那份证明你知情的责任书,我们也不会有那么多胜算。”

  所以才会机关算尽来设计我。想到这,顾寻南心头刺痛的同时冷冷地看向温柏清:“为了那份责任书就那样去骗我?”

  “温柏清,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你对得起我吗。”

  谁知温柏清却继续看着他,乌黑的眼眸里似乎有无尽的恨意:

  “顾总,你似乎忘记了,你早就说过对我的安排。”

  “因为我不是顾氏的血脉,和你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放任我在国外混吃等死也无所谓。”

  顾寻南怔了瞬的同时,记忆瞬间被拉扯到前阵子自己和温柏清的对话上。

  而那会他也只是想让温柏清在温淮的事情上放心,谁知温柏清却把那句话当作羞辱,一心想要报复他。

  心中逐渐想清楚的顾寻南,一时间只觉得异常莫名。

  而温柏清这会却盯着他的眼睛,带着压迫感地走上前看向他:“你记得的吧?”

  “你说过的那些话。”

  就在顾寻南皱眉想要骂温柏清有神经病的这会,盛泽已经走到他的身前,面色阴沉地挡住了温柏清咄咄逼人的靠近:

  “滚开。”

  “别再靠近他。”

  温柏清的注意力全在顾寻南身上,这会被盛泽挡住的他非常不爽,皱眉的同时他憎恶地看向盛泽:

  “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条狗出来说话?”

  “况且你这条狗当得也一点也没用,你早点查清楚的话,他也不至于到今天才知道这一切。”

  盛泽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但冰冷的眼神几乎可以快结冰。

  几乎是瞬间,盛泽对着温柏清狠狠挥去了一拳。

  温柏清一个不防,被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很快他捂着脸抬起头看向盛泽和顾寻南的方向,眼神中思绪不断翻滚。

  这会的顾寻安压根没想到盛泽会出手打温柏清。

  虽然他刚刚在会议室就想揍这兔崽子,但也只是想想,毕竟在公司打人有伤风化。

  但现在盛泽的确为他出了口气。

  稍微舒心了些的顾寻南看着温柏清这会的惨样,本想再说什么,却忽地和抬起头的温柏清一下对视。

  地下车库昏暗的光线下,温柏清的眼神似乎一如初见时清澈无措,正不安地看着他,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疼...”

  看着对自己喊疼的温柏清,顾寻南头痛了瞬的同时转过身,并拦住了想要继续动手的盛泽:

  “别管这傻逼兔崽子了,送我回去。”

  “我现在头疼得很。”

  他没有在心疼温柏清,他只是不想让盛泽因为伤人而进去喝茶,不值当。

  盛泽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转身给他拉开车门的同时,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安慰:

  “好,回去我给您按一按。”

  顾寻南疲惫地点点头后便上了车,接着闭上眼睛等盛泽启动车子,不去看温柏清捂着脸的无助惨样。

  毕竟他也分不清温柏清是真的还是和以前一样装的,万一还是在骗他,那他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浪费同情心。

  而另一边的温柏清,在感受着脸颊剧烈疼痛的同时,看着顾寻南逐渐驶远的车子,他的心脏忽地刺痛了瞬,如坠落般感到一阵让人心慌不已的落空感。

  察觉到自己心情的温柏清,不禁感到一阵茫然:

  为什么会这样。

  这难道不是我想要的吗?

  之前都只是为了成功在做戏而已,可我为什么会感到这样难过。

  留在原地的温柏清,在意识到自己彻底失去的是什么后,对着自己所获得的一切,他竟感觉不到成功所带来的喜悦。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落寞与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