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临琛:“嗯?怎么帮?”

  云葵:“有超能力!”

  “嗯?动用钱财征集能人?这也行。”安临琛眼带笑意,钞能力也行,只是希望他钞票到位,得到的结果能与之成正比。

  “是超——能力,超级的超——”小云将语调拉得老长,强调起某人理解错了的字。

  这次安临琛的才正视起来。

  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严肃道:“对你会造成影响吗?”

  小云骄傲:“那自然不会,不就是造个物件嘛。”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成个没有思维的死物,能浪费几个能量。

  “我可以造个嗯……机器。比如,把银锭扔进去,它就能变成银币,或者把铸好的银币扔进去过一遍,就可以给银币加层神奇buff,比如可以布灵布灵变色什么的;这是靠我给予的规则完成的,人力不能及,自是无法造假。”

  “你觉得怎么样?或者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小云期待的眼神让安临琛不忍心拒绝,但到底没有当场就答应下来。

  若工匠们的防伪手段够用,那就不必小云浪费的能量了;且目前距离真正银币的出现还有一段时间要走,完全不急于这一刻。

  他哄了哄人,看对方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这方面,才松了口气。

  太和五年六月十二日,朝会后,户部和一些重臣被一齐留了下来。

  因为交给银作局打造的银币,已经做好了几个版本。

  既如此,自然要开始考虑新币的发行了。

  新的货币体系想要发行,那现有的政策自然要微调改动。

  这不是安临琛擅长的领域,但是,他有人能用啊。

  安临琛愿将之称为——秃头转移术!

  即:要秃,秃他的大臣们,他是绝不会为了忙政事,牺牲掉自己这头秀丽黑亮的长发的!

  他心安理得地摇了一帮子大臣过来。

  上首座位上,安临琛见人来得差不多了,直截了当地开口提了主题。

  “辛苦众位爱卿,今日召诸位前来,确有大事相商。”

  皇帝此话一出,不少人头皮一紧,肾上素开始飙升。

  他们陛下的‘大事相商’,那通常都是真·大事啊!

  想想为火器亲征、想想废除贱籍、想想土地改革……哦,还有那些废人的学院、奇怪的条例!

  安临琛这次的要求简洁,没有过于石破天惊:“朕想要在如今的货币里,发行一种新的货币,以遏制如今的各种碎银熔铸乱象、减少火耗。”

  这话让下面不少人陷入了思考状态。

  建朝伊始时,大锦百业待兴,朝廷对于金银等硬通货物的储备并不算多充足;不过彼时的百姓对于官方信任度不足,以物易物屡见不鲜,粮食比钱财更吃香,倒也算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流通钱币不足’的窘境。

  钱文耗损问题暂时没被注意。

  如今五年过去,大锦上下基本都已被理顺,朝廷框架愈发完善,底层官员更是经历了两次大换血。世道日渐安稳,金银的流通性也高了起来。

  如此看来,倒确实是发行新币的好时机。

  陈达是最先眼睛亮起来的官员之一。

  像他这种管了大半辈子钱的老油条,钱币过手的数量之巨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自是非常清楚其中耗损之巨。

  每每看到报告册上那些积少成多的巨额亏空数量,他都觉得无比心疼。

  这还只是记载在官方数据中的,若放眼民间,金银的损耗更大。

  之所以会产生这般损耗,便是与现今的交易方式有关。

  现在人们交易之时,铜币还好,按数点清就是;但用银子结算的,就很难一次到位了,银子会被剪下分割。

  涉及到银两结算的买卖都较为复杂——比如一样物品四两三钱,买家拿出五两的银锭交于商家,商人们会用银剪子剪下所需重量的白银,而后用戥子秤称完,再归还剪下的碎银。

  而交易完产生的散碎银角子,会被人们按进蜡丸里保存,当积攒足够多时,就会找铁匠重新铸熔成银锭。

  这些过程中,剪切时的磨损、手工打制的不到位、民间的私铸的参差……通通都是损耗哇!

  陛下这个准备发行新币的政策,正正戳到他心窝。

  陛下和他,果然可称一句君臣相合,可真是心有灵犀~

  总算感受到了自己在陛下心中分量的陈达,面色红润眼神晶亮,赶在一帮人之前率先出声道:“陛下,可有新币模板可看?”

  此事陛下既已提出,估计这些已经准备好了。

  果然他的话一出,就收到了回复:“确有,麦冬。”

  麦冬公公抱着个托盘走了下来,人人开始伸长脖子。

  正是之前安临琛去银作局要求铸造的银元。

  为了这新银元,内廷银作局根据皇帝给的资料,历时将近一个月才雕琢出数枚合格的银元。

  陈达立马伸手接了过来。

  手中的这枚银币崭新锃亮,造型精美。

  正面刻有太初元宝几个大字,背面则雕刻着精致的龙腾图,这龙雕的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在龙的身周环形靠边雕刻着花体字的铸造司名和‘七钱二分’的计重。

  小小一枚,看着却异常华贵。

  盘中的银币还有好几枚,但无一例外,它们的造型都很复杂。

  陈达不顾在皇帝面前,先是用手颠了颠,接着上嘴咬了下。

  “确有七钱二分重。”陈达说完,更是满脸惊奇,“怎么做到的,这色泽快有十成银的模样了吧?居然还能做到这般坚.挺?”

  能在市面上流通的银子其成色有八成银、九成银,甚至是十成银;成色越高价值越高,反之亦然,不同成色的银元宝之间虽然都可以流通,但低成色的银元宝在交易时必须增加分量才行。

  陈达可是辨认成色的一把好手。

  何况这锃亮光泽,说是十成银也没人不信。

  银子在大臣们的手中流动着,有人甚至不嫌弃同僚的牙印,不信邪的上嘴只为验证这银币的硬度。

  无他,这简直才不可思议了。

  现在的铸造技术已经精进到如此地步了吗?

  如今流通的银子除了私人铸造,自然也有由官府铸造的,被称为“官银”。

  官银,即由官府的作坊按统一规格制作的银锭,用来入库当压库银,一般限定五十两一枚,还会专门打上库银二字,以及铸造工匠的名字、铸造年份、何地铸造等。

  一般情况下,官银的成色最好,价值也高,是银元宝里最硬通的货色。

  他们又不是没见过官银,但即使是那五十两的银锭,上嘴用力啃啃,也能感受到些许软和的。

  这比那五十两的大银锭都硬!

  看着下面各人晶亮的眼神,安临琛莫名幻视了一群等食的大狗。

  这迫不及待的模样。

  “这些银币看似精美,但目前只解决了成分配比的问题,且是手工打制。”

  “若全境发行,手工打制不现实,且后面的钢模翻刻、防伪标识等一系列事,还需要诸位的努力。”

  皇帝的一腔话让大家的热情略略下降几分。

  陈达则想到另一件事情。

  “陛下,只发行新币,不配套发行新政策?”

  安临琛颔首:“新策自是要发的,是以求助众位爱卿了。”

  皇帝话说得诚恳又随意,但却让不少大臣心头一颤,瞬间想要肝胆涂地、竭尽全力。

  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在向他们求助哎!

  不可负君意!

  日子缓慢流动,随着众人的反复商榷,众人那些本就岌岌可危的发量日渐稀疏,与此同时,新的货币政策缓步成型中。

  太和五年七月,孟秋之时。

  安福胡同口传来一阵喧闹。

  张秀秀家隔壁的隔壁,搬来了一户新邻居。

  新邻居入住第一天,就满脸堆笑地敲响了胡同口最前头张家的大门。

  江萤正好在家,她大声招呼道:“来了!谁啊?”

  打开门,外面站了个衣着整洁的大娘。

  大娘见门开了,脸上的笑意堆砌起来,仿佛每一根褶子都在用力,“哎呀这位小姑娘真俊,我是新搬来的刘婶,就住在你们边上,喏,第四家就是。”

  说话间,她将手略略抬了抬,好让江萤看见她手上的纸包。

  哦,李老爷子家边上新来的。

  人家礼数周全的上门,自是没有无缘无故将人往外赶的道理。

  江萤开门将人迎进门厅,同时道:“刘婶子好,我是江萤。您有什么事?”

  刘婶子一听这姓不对,表情僵了下,又不着痕迹的抹平,她笑呵呵地道:“这可是张举人家?我才搬来,听说这张举人家一门双星,丈夫举人,夫人秀才!想着沾沾文气,这才冒昧来了。”

  刘婶大大方方地说了目的。

  “那你没找错,这里确实是张家。”江萤的解释让刘婶子表情好了些许,“我是张娘子认的妹妹,就住在隔壁。今日姐姐没在家,我过来给她看会儿门。”

  张秀秀决定读书后,就雇了人看摊子,同时让江萤跟着一起去读书。但是小姑娘倔,哪肯什么都靠着姐姐;她将自己忙成了陀螺,学业赚钱两边都抓着,但因着她事事都能做得又快又好,是以赚钱之余也没拉下功课,甚至没拉下家中杂事,比如她刚将姐姐家里的地扫了、浮灰去了、水缸添了以及柴火码整齐。

  刘婶子听到这是张家人的妹妹,眼神瞬间又热切了起来。

  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小姑娘,嘴角的笑容愈发扩大。

  “这样啊!那小姑娘你还真是好样的,有空去我那坐坐啊。”

  “对了对了,既是妹子,那你与张娘子相处的时间应该很久,身上定然也沾染了些文气,若是我家小孙孙能多与你相处相处,也是他的福气啦!那小子读书上不太行,蒙学都不太好,我听说这里文气冲天,好不容易才买到这处的房子呢。”

  这话说假也不假,只是没那么真诚。

  圣人脚下,别说秀才举子了,就是一品大员的府邸,边上也能挨着些寻常的白身百姓家。

  这人最后租到这里,要么是囊中羞涩无法去更好的地界,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话说到这里,江萤明白过来,这位上门,大概率是为了她那小孙孙。

  许是想请教学问?

  不过她并未接下这个话题,只是笑了笑。

  一番来去间,两人都大略交了点底,江萤只说姐姐不在家无法做主,到底没收下那包点心。

  刘婶子这人看着爽利正直,但对上她的时候,江萤却不自主地心底发寒,这是来自直觉的警告。

  ——她的直觉救过她许多次。

  一番交谈玩,江萤客气送了刘婶子出去;而刘婶子又去敲了别家的门送礼认人,似乎真的只是一个热情的新邻居。

  不多时,张秀秀回来了。

  手里拿着不少报纸。

  这些报纸上登了不少以她的事迹化名引用的文章,她看得很是开心;是以学着自家相公做法买了三份,自己一份,相公一份,最后一份用来收藏。

  张秀秀从县试府试到院试,从白身到童生再到秀才,通通一次过,一跃成了秀才。

  她这样流畅的考取之路,放在男子中都难以见得;但她不仅是女子,还有个举人相公,是以一下子就出了名。

  最近的报纸上出现了不少以她的事迹做引子的稿件,先讨论天降之才果然不拘于性别与地点,进而赞当今英明、远见非凡的文章开始在报纸上展露头角。

  简单来说,就是歌颂圣上的、清新不落俗套的拍马屁文学。

  与之相对应的是,那些‘女子占据原本属于男人的官位’的恐慌言论,也在报纸上刊登了不少。

  正反相搏,极为热闹。

  ——其实这些都是安临琛找枪手写的。

  他先一步引导了舆论,正向高调赞扬这是种好现象,反面则句句惶恐,颇有小人姿态。

  而后,找人写了痛骂的文章贴于那些个恐慌言论下。

  骂人不说,还骂的极为精彩,令人拍案叫绝。

  这些通篇辞藻犀利的文章,正是出自老熟人枪手——唐腾之手。

  五年过去,他老人家仍旧健在,不仅精神矍铄,文章更是愈发出彩犀利。

  安临琛专门找唐老写,甚至第一个图的都不是唐老名声,就冲着唐老骂人骂的够高级够痛快去的。

  唐老能正着骂、反着骂、直白的骂、引经据典的骂……

  总之,能不重样地写上许多篇。

  且唐老到了这个年岁,还能这般下笔如有神,那自是章章都不能放过。

  盛京报社恨不得将唐老文章一篇刊登三遍。

  这等大儒,天然能引导文人的态度与风向;他的声音一出,各地的‘自省之语’、‘君子当如风’等表态者,开始层出不穷。

  不过这些后来博弈都和作为一个风向标的张秀秀没有多大关系。

  这边江萤总算等到了人,她立刻奔了过去:“姐姐回来啦!”

  张秀秀笑着回应小姑娘:“嗯,回来了。今日怎么样?”

  两人的对话相当寻常,在过去的几年里发生过无数遍。

  但今天的张秀秀没有等来一句‘很好过得不错。’,反而等来了一个满脸忧色的江萤。

  “姐姐,咱们家可能被盯上了。”

  “嗯?”

  什么叫她们家被盯上了?

  江萤一通叭叭,语速快却又清晰地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就是这样。姐姐,我觉得这人冲着所谓的文气搬来的可能性不大。”那还能是冲着什么?

  冲着他姐姐?

  姐姐虽是大锦第一波女秀才,还是上了报纸的那种。

  但,现在也只还是秀才。

  若是姐姐‘被’出了什么污秽事,那这功名在不在可就不一定了;她很清楚,并不是人人都对女子读书一事喜闻乐见的。

  远的不说,就那卓波还偶尔出现恶心人呢。

  一些丑闻,放在男人身上没事,放在她们身上就能断了前程。

  即使现在人们的思想正处于一些新旧观念地冲击对抗中,但新皇的态度不足以对抗磨灭千百年来形成的世俗观念。

  想到这里,江萤的警惕值拉满,灼灼地看向自家姐姐。

  “姐姐,你觉得她们可能会出什么招数?英雄救美?逞凶作恶?污人名节?”江萤语调深沉,复又叹道:“若是生活中真有个江湖百晓生就好了。”

  “噗。”张秀秀笑着轻薅了一把小丫头的发髻,“最近又跑去听什么话本了?”

  “姐姐!”江萤红了脸。

  那《戏说大脚马皇后》是个偏江湖气的话本,作为首批登上报刊的故事之一,随着报纸的铺开迅速流传开来。

  这是安临琛提供的爽文蓝本,自是让第一次接触这般故事的人们听得如痴如醉;它完结后,后面竟跟风出了不少这类风格的本子,至少这几年,不管哪里的说书人开口都是刀光剑影、江湖义气。

  江萤爱听,张秀秀才这么打趣她。

  “管它什么招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张秀秀笑着说话,语气霸气又随意,“且等着两个月后,姐姐给你拿个举人名头回来。”

  “那以后,就等着这甚刘婶子上门恭喜你有了双举人的姐姐和姐夫。”

  张仁新上届考上了举人却没有接着参加来年会试,为的就是等她,她自是不会让人失望。

  何况,她的目的,可不止是考上进士;而是考上进士得到官身后,再通过那‘兵中考核制’,以文转武。

  家中已经有了个能舞文的,那她就弄枪吧。

  且丈夫是个软和爱撒娇的性子,她更要支棱起来了。

  “不过你说的对,这刘婶子日常关注些,注意不要落入圈套。”

  张秀秀还没有见过刘婶子,但相对外人,她自然无条件相信自家妹子。

  江萤狠狠点头。

  果不其然,三天都没过,那位刘婶子再次上门。

  她似乎是专门观察了张家人的出行规律,这次正好堵到了人。

  这次前来,刘婶子依旧带了些许不厚重的礼,张秀秀不动神色地接下了,随后将回礼准备好。

  她并没有露出异常,只将她们当做普通邻居对待。

  但这次刘婶子不仅自己上门,还带上了上次她嘴里的小孙孙。

  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人。

  张秀秀惊讶,“刘婶子,看不出来啊,您才多大,已经有这么大的孙子啦?”

  面相和精气神是很难掩住的,张秀秀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刘婶子最多不过四十多岁,但据她口中介绍的,她孙子已经快十五岁了。

  哪来这么大个亲孙子?

  这话似是戳到了让她骄傲的地方,刘婶子开始长篇大论:“儿子儿媳争气,一举得男!我老刘家的香火不仅没断,还续得又快又好哩!”

  “现在小孙子长大了,虽读书不咋好,但其他方面都顶呱呱!我就想着,不能耽误他呀,这不是学着那些典籍里的厉害人物,给他找个好点的环境,说不得被别人熏陶熏陶,就能学进去啦。”

  刘婶子其实姓蒋,但她总是习惯称自己是‘刘蒋氏’,别人也就叫她‘老刘家的’、刘婶子,久而久之,已经没了自己的姓名。

  或者说,她是喜欢被叫刘婶子的。

  张秀秀眯了眯眼。

  或许刘婶子十五岁就生了娃,而后她儿子也是差不多十五岁就有了孩子,那有了这么大的孙子也勉强说得过去。

  当着别人的面,这些话自然不好说出口,她只笑笑地应承:“婶子好福气,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好的。”

  这话听得刘婶子喜笑颜开:“那可不!所以说呀,女人这一辈子,一定要肚子争气,有了儿子就能站稳脚跟,儿子又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多子多孙,总有一个能光耀家中的门楣!”

  她的话快又密,衬得人极为爽利。

  说到这里,更是微微僵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又将话题拉了回来作为解释:“大妹子我一时嘴快了该打!”

  “现在娃娃们赶上了好时候呀,只要会读书,不管男女都是厉害的,看看您这样的就知道了,说不得以后就能以女子身当一方的父母官……这可比平头百姓好太多啦!”

  两人就像是普通闲聊一般,说到后面,刘婶子更是一口一个要自家孙子向张家看齐。

  一同来的少年人带着些许羞涩的笑意,不主动插话,即使说话了也是一副不急不缓的君子模样。

  很容易得人好感。

  直到江萤出现,那少年人眼前一亮,话也主动多了些。

  江萤:“……”

  这人咋回事,她在后面没出来时候是哑巴,她出来就会说话了?总看她对她笑干什么,她又不是镜子能给他照照。

  学唱戏的?

  小姑娘迟钝又疑惑的表情看得张秀秀好笑,同时也隐约间明白了对方打得一些算盘。

  不过看到自家小姑娘被示好的这一幕,她第一反应却是想将那李文澜揪过来。

  ——那小子不炸了才怪。

  咳,她将翘起的嘴角压了下去。

  后续的日子里,江萤开始时不时能遇到那刘家小孙子;买绣线的杂货店外、挑猪仔的大路上、护城河边、以及每此她去帮忙的肉铺上。

  少年人柔和爱笑,长相也算清秀俊俏,正是时下人们最爱的那一挂。

  这样不经意的接近,更是在人毫无察觉的时候,试图慢慢融入别人的生活里。

  刘婶子也时不时就过来送些特产,都是家常的东西,也不止她们一家有,胡同里的邻居们大多都有。

  一时间,人人都知道了这安福胡同里搬来了家爽利人。

  “这两人真闲,浪费这么多时间在外面闲逛,难怪学不进。”

  再一次客客气气送走邻居二人组,江萤才开始吐槽,“话说,他们真是半点都不像祖孙嘛。姐姐你觉得呢?”

  不说年龄,长相和气质哪哪都不符;这些日子相处看下来,那刘婶子对自己这孙子藏着些讨好和惧意。

  “怕是半路祖孙。”张秀秀笑道:“而且,估计还是看到你之后,为你定制的孙子。”

  江萤瞪大了眼睛,发出一个单音:“嘎?”

  看着张秀秀笑而不语的模样,江萤急了,挂上她胳膊开始嚷嚷:“姐姐姐姐!这到底什么意思!别卖关子啦!”

  打什么谜语嘛,讨厌。

  张秀秀笑着拉过她的手,替小姑娘放松关节,“第一次你见她的时候,知晓她有个小孙子,除此外,可知晓那孩子多大多高,年岁几何?”

  “她没说。只简单提了一句小孙孙,蒙学没学好。”江萤皱眉回想,“其实我听她这么形容,还以为他的孙子是个小豆丁或者更小,没成想已经那么大了。”

  张秀秀笑了起来,开始掰开揉碎地给她讲起来:“那就是了,但自从那刘婶子见过你之后,她的‘小孙孙’立刻有了形象姓名,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

  “怎么就刚刚好,与你年龄相仿呢。”

  江萤又愣住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看着她呆愣的模样,张秀秀再一次笑出声,“哈哈,别的不说,最近你是不是走到哪都容易碰到这刘小公子?”

  江萤点头,确实如此;不过她对这家人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是以这么密集的见面之下,和刘小公子也没熟悉起来。

  “我猜呀,这家人应该确是冲着我们家来的。”

  姐姐的语调和缓,江萤认真地听着。

  “我还未有孩子,但不排除后面会有,只要我们不搬家,这邻里邻居的,刘婶子的‘小孙子’和我们未来的孩子成为青梅竹马非常简单,甚至合适还能结成亲家,这个孙孙不行,后面也可以有别的孙子、孙女。”

  “但是意外见了你,知晓了你是的养妹,那从你入手,岂不是会远比之前所设想的更快获得成果。”

  “一次意外也好,两情相悦也罢;总之,最后你若与这户人家结为了亲家,那么我们也就成了他的姐姐姐夫,是断不掉的姻亲关系。”

  “这是在算计我们家未来的几十年。”

  在这以孝治天下、宗族抱团的时代,联姻者就是天然同盟,夫妻一体,若丈夫犯罪,妻子自是也在劫难逃。不然怎么重罪会有‘诛九族’一说呢。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只要将她们绑上同一根绳了,能做的事情就非常多,以后自有机会让她们身不由己。

  江萤已经听傻了,她们家只是市井里的一处小人家罢了,背后既没有什么大背景,也没什么滔天人脉关系,就这也值得盯上?

  能出秀才和举人的人家虽然不多,但绝不会珍贵到出刚出一个就遭人算计的地步。

  她不禁喃喃道:“姐姐,这,这人得又多闲啊?太离谱了些。”

  “这只是某些大人物的一次随手而为罢了。”张秀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正视她的眼睛怜爱道:“不要觉得离谱,咱们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许对大人物来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吩咐。”

  张秀秀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杞人忧天。

  她见过的比这还荒唐的事情多了去了,何况这确实是小事,达成最好,不达成,对方也损失不了什么。

  “这只是随手广撒网罢了,但凡以后能网中一条鱼,都是赚的。”

  譬如女子的身家,譬如能借她的手办事,譬如捏住她的软肋让她不得不听话。

  “姐姐我猜呀,定然不止我一个考取了功名的女子,得了这样的对待。回头我送封信给你蓉姨,看她那边如何。”

  她的思维在无限向外发散,说给江萤听的同时也像是在捋顺心情。

  其实此刻的张秀秀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但渺小如她,现在还没有愤怒的资格。

  “现在女子身考取功名者太少了,我作为其中一员,既是女子为官的先驱者,也是开拓者。”她说累了,给自己灌了口茶水,又将茶点递向还愣愣的江萤,“毕竟只要我只要能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有踏上官途、开创先河的机会。”

  她是刚起步的雏鹰,自然也是最容易捕获的幼鸟。

  若是那藏匿在暗处的大手,想要将她们这些刚萌芽的苗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呢。

  往最坏处想,等日后她们踏上庙堂,却被人捏住了把柄。

  那时能为己所用者,就留住;若不能,则抹除。

  最后再通过这些女官们的落败,向世人宣告女子为官就是不行,当事实胜于雄辩时,女子仕途自是会被慢慢堵死。

  不过想到这里,张秀秀反而笑了起来,“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刚冒头的女生员就那么几个,这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上了。”深怕别人察觉不出异常是吗?

  对男子得功名,想得是拉拢,光明正大;而女子刚踏上征程的第一步,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控制了。

  “只能说,这幕后之人,眼光放得真够长远。”

  敢以数年为时长算计人心,但却忘了,时间和人心都是易变的东西。

  张秀秀看向面前满脸沉思的小脸,笑着捏了捏,“你呀,大概后面还会有非常多的时候,都能‘恰好偶遇’那位刘小公子。”

  不过这刘小公子的到来,也不完全算是坏事。

  至少某个李姓的小子,要着急咯~

  江萤从迷茫到逐步听懂,她皱起眉头来,厌恶道:“这世上的坏人怎么就那么多。姐姐,若是我也考上了,那这些人眼里我岂不是成了更香的肉包子?”

  “是,怕吗?”

  “那我更要更快的考上了!”

  太和五年八月初八,辛酉月甲寅日,第三届科举乡试第一场入场正式开始。

  张仁新站在贡院门前看着自家娘子坚毅的身影,不由眼眶一阵酸胀;当年是娘子送他入考场,如今时光扭转,竟也让他有了送娘子进考场的机会。

  他向来是知道自家娘子有多聪慧厉害的,娘子自小被当做男孩子养大,雄心抱负甚至体格,样样都比得过自己,偏因为是女儿身,囿于世俗眼光里。

  现在,他的娘子要去挣出属于自己、属于天下万万普通女子的一片天啦!

  很快九天过去,张仁新再次站到贡院门口等着他家娘子。

  张秀秀出考场的时候,精神还算好,毕竟她之前常年锻炼,体格上就比许多考生高出一大截,但张仁新还是非常心疼地迎了上去:“娘子,辛苦了!”

  “我好想你。”

  娘子去考试,一去就是九天完全见不到面,他夜里睡觉都想娘子想到抱着被子哭。

  张秀秀习惯地将人接了过来,不顾身上的脏污和疲惫,先抱住人轻声哄:“好了好了,这不出来了。走,先回家。”

  考场门前发疯者年年有,是以他们的动作也不算多出格,但到底还是酸倒了一批人。

  比如跟在张秀秀后面出来的一个男秀才,他不仅没看到接他的家里人,还被迎头暴击。

  只能在后面小声酸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知廉耻!哼,丑陋的爱情。”

  呜呜呜,他也想要。

  乡试结束,读书人在热切的等着榜单,礼部有条不紊的忙着,户部和工部的大臣们却头秃绝望中。

  皇帝给他们的任务还是没完成。

  经过几个月的忙碌,大家在原本的货币政策上增增减减,定制出了新的货币政策走向;包括控制发行数量、建立银行宏观调控、准备大量存储款等等,不一而足。

  但让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份初初成型的计划书,第一步就迈不出去。

  ——他们造不出皇帝要求的银币。

  柴鸣盯着手中的小小银币,两眼发直,就差盯出火花来了。

  他手中的银币崭新锃亮,造型精美。

  正面的太初元宝和背面的龙腾图案精致华贵,那些变形成花体字铸造司名和‘七钱二分’的计重闪着复杂的光辉。①

  这样造型的银币,很好看。

  但是,现有的机器,压刻不出来。

  柴鸣内心恸哭流涕,眼泪奔涌。

  各路神仙显显灵,这也太难了,他该怎么让这么精细的东西实现走量化啊!

  柴鸣,宝源局的监铸官,正五品。

  之前皇帝因为银币问题召大臣开会的时候他也在,当时自己澎湃的心情他此刻还能回想起来。

  但现在的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难怪陛下说要他们帮忙,真的好难,臣做不到哇!

  所有钱局都做不到哇!

  宝源局,各直省所设鼓铸机构统称,隶属户部钱法堂。

  简单来说,铸钱的。

  有趣的是,并不是各直省的铸钱机构都叫宝源局,但皆以宝字为首,称宝某局,也会被简称为钱局;目前大锦全境只有十六处铸钱局,各省均置监铸官一人,以监铸官为主官,各开炉若干座,机器若干台,时开时停,根据上部要求铸造钱文。

  不过地方上会让各府同知、通判充任,皆受户部宝源局督导。

  总之,下面的人此刻都比柴鸣幸福,老实等着就是了,不必头秃。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眼下的青黑越来越重,却还是找不到能够翻印银币的方法。

  愁死个人了!

  大锦的货币体系,是以白银为主,铜币为辅的货币架构。

  现在民间流通的各种钱币,不管是铜钱还是金银元宝,都是出自其之手,是为官铸。

  是以各宝局铸造最多的也是各种银锭;一般情况下,规格有一两、五两、十两、五十两和一百两的,再重的就比较少见了,会直接铸成大号的银冬瓜(像冬瓜那样大的银疙瘩)。

  铸钱这方面他们都是熟手了,在接下这个任务之前,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完不成。

  但事实就是,即使拿着内廷给的成分配比、煅烧温度等等资料,他们还是完不成。

  更别说那些银币上的暗记和微缩文字了。

  几个手工打造的所有银币上均有暗记和微缩文字技术。

  那些个变形的‘七钱二分’、‘大锦制造’字样,围绕着银币边缘微微凸起围成一圈,很是精美,但翻印就会变得模糊不清。

  即使是正面的‘太和元宝’几个大字,翻印出来的也不如人家手刻的来的清晰,更别说背面的龙图了——直接糊成了一团坨坨,半点看不出那龙身上的细节。

  甚至后来他才发现人家的银币边上还有连续丝齿工艺,以及边部滚字工艺,立起来的那点小厚度里,除了丝齿还暗藏了祥云纹样。

  柴鸣隐隐崩溃,那天杀的银作局手艺人,我知道你的手艺确实登峰造极了。

  苍天啊,杀了他吧!

  总算补完了……

  (变成阿飘飞走)

  注解:①银币样式参考的是晚清的银元,叫龙洋,因为铸钱方太多没发行起来,版本很多,感兴趣的可以搜一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