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过完,日子逐渐开始稀疏平常起来。

  不过安临琛落了个毛病,他总会无意识地想起小云,想起他眼里的笑,想起他略显奇怪和失落的表情。

  总觉得小家伙压着很沉重的心思。

  不对,不能叫小家伙了,人家已经长大了。

  想到这里,安临琛不爽地啧了一声;他有种自己养的崽子终于长大了,却开始有自己的小秘密、不肯跟父亲亲近了。

  气人。

  麦冬的通报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陛下,楚大人请求觐见。”

  安临琛回过神来,“宣。”

  已是下午接近宫城落匙时分,小姑娘是个讨厌加班的性子,平日里这个时间是绝不会主动打扰的。

  那就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

  楚蕴灵过来确有要事——关于年前刘廷双那波人的事。

  新年过完将近一个月,楚蕴灵派出去的人总算把证据掌握了个七七八八;但谁也没想到,此事居然关系到了皇帝的本家,事情一下子变得棘手起来。

  楚蕴灵不想麻烦,她麻溜地滚进宫来找皇帝了。

  “安氏老族长?”

  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老族长,谁?

  “臣派人跟了那刘小公子一段时间。对他也略略有点了解,是个自大狂妄又胆小的。”楚蕴灵很少这么背后评人,但人家都想要她命和前程了,她作甚还给对方留面子,“就敢窝里横,是个前恭后倨的,强撑着些世家名流的样子罢了。”

  说到这里,她撇了撇嘴,又继续道:“他本就妻妾齐全,没道理突然就想到臣能当跳板了。”

  “是以臣断定这后面定然有猫腻,只是没想到这藏在后面的居然是安家。”

  她口齿伶俐地将情况一一道明,同时暗暗感慨,果然很麻烦,至少自己很少见到皇帝叔叔会露出这般表情。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血缘亲族就是难办呐。

  安临琛看着她头上的感喟心声,一阵无奈。

  他刚会皱眉沉思,只是因为他猛地一下没想起来这安氏老族长是谁,怎么就成了他为难的证据了。

  不过他也懒得纠正,只像闲聊般道,“发现了什么?”

  楚蕴灵认真汇报起来:”最初收到消息之后,我就已派人跟着那刘小公子了,这些日子他嫁了人,倒也安分不少。但后来,我的人亲眼看着他那书童进了安家后门。”

  “我已派人将他捉了,顺藤摸瓜,证据虽还有些不足,但幕后主使确实是安家。”

  正因为证据不足,她才麻爪,说到底她是臣,查着查着查到帝王家事上去算怎么回事?

  她清楚皇帝叔叔定然不会为难她,但帝王的信任不是给她任意妄为的资本。

  “书童知道的不多,只说安家出了大价钱让他去勾着小少爷做些事;后续来看是安家急了,想将以刘太师为首的前朝一派拉拢过来为己用。”说到这里,楚蕴灵撇撇嘴。

  “臣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他拿来示好的那个‘礼’了。”

  这人与她素未谋面,却要她为他的野心埋葬,我呸。

  安临琛笑了起来:“拿你展示能耐罢了。毕竟光天潢贵胄没那么让人安心,若是再加上个手段不俗,自有得是人愿意扑过来。”

  “这会让外人误以为,搭上安家,说不得就能搭上太子,这是在为许多年后做准备呢。”

  太子半大,尚未彻底立住,也还未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与班底,安家毕竟是本家,说不得他们现在活动活动,四方拉拢人脉,慢慢就能有人进入下代皇帝的眼里呢。

  楚家可是香饽饽。

  “目光看得倒是长远。”

  楚蕴灵未必没有想到这层,只是不太愿意相信,或者说觉得不可思议。

  居然有人会为了十几或几十年后的些许缥缈可能,就设计她遭了场无妄之灾。

  她有些难以置信,“就因为这个?安家这手段太低级了吧。”

  安临琛淡定道:“招不在老,有用就行。蠢人多好用。”

  “安家想通过刘家渗透朝堂,却又自持身份不想太过主动,所以派那书童教唆刘廷双,拿你做筏;若是成了,就顺水推舟说跳出承认自己功劳,还能轻描淡写展示自身强大;若是不成,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毕竟一个小小书童罢了,并不起眼。”

  楚蕴灵无语。

  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家伙。

  不过她念头一转,又有些开心起来,八卦道:“他们互相消息这么不灵通的吗?”

  楚蕴灵语气极为疑惑,“找谁合作不好,找刘家那外强中干的?”

  能上朝的大臣里,十个有九个都知道这刘太师不得皇帝青眼。

  安临琛笑了:“互相骗嘛。”

  “安家高高在上骗刘家,摆出自家在朕心中很重的姿态;刘家金玉其外,两朝元老,文人之首,留臣领袖。”

  实际只要够资格上朝的人家,基本都知道刘太师失了帝心,但偏安家都是白身,既无朝中人脉又放不下身段去打听。

  说到这里,安临琛也透出几分疑惑,“安家有什么好急的?他们一日姓着安,别人自会一日敬着他们三分。”

  楚蕴灵:“……”

  陛下您认真的吗?

  据她所知,这已经五年了,安家可还是全员白身,连最容易的宗人府正都没捞到手。

  要知道帮皇帝管理宗族的宗室通常会默认上任这个位置;但到了安临琛这里,他硬是五年了都没给人家封

  族里的封地侯爵成了皇帝,却连着五年他们都还没成人上人,这还不够让人着急的吗?

  她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那陛下为何不用安氏族人呢?那也算您的本家了,总归用着踏实些?”

  谁知皇帝更惊讶:“朕已经白养着他们了还不够啊,还要白给他们安排职务?朕的宫妃们可都还自己赚钱呢。”

  皇帝的态度可决定着许多人的态度,他的一个点头,就能让许多废物野心膨胀,埋下祸根。

  安临琛才不会犯这种浅显的错误。

  在安置安氏族人的时候,礼部前来找过他。他本半点都不想发的,最后却还是批了了族田和族学,以作帮扶与表态。

  他已经为了礼教和舆论退让了很多。

  且不说安临琛没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想法,第二这只是旁支,不是嫡系,一表八千里的亲戚了,还要蹭过来吗?

  哪怕不论本家旁系,这些人各个有手有脚,凭什么要他养活?

  甚至宫廷宴赏、四时八节,他们都能白嫖不少奖赏。

  林林总总,明面的暗处的,已经给得很多了。

  这还不够?

  他们已可以说句天潢贵胄,甚至能以白身上折,他捏着鼻子养了就算了,还想要官要爵?

  呵。

  “想要更多,自己考功名或作出功劳让朕看见,不比这些歪门邪道来得好。他们比天下人都更有优势,偏还不知足。”

  楚蕴灵:“……”

  那也要能有人考上啊。

  连着两届科举,安家次次有人下场,但颗粒无收,适龄小辈里竟无一人能撑起门楣。

  听完皇帝想法,楚蕴灵有一瞬间竟然觉得安家自找出路也不是不能理解。

  咳。

  她有罪。

  不过楚蕴灵很赞成皇帝想法,是以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只几秒就消散了。

  小姑娘摇头晃脑道:“您说的是,清白为人,清正做官。才华能力难得,品行更难得。”

  能真正为大锦所用的人才,才叫作人才。

  正经话说完了,楚蕴灵笑了起来:“安家还挺有意思,够谨慎,又够自负。”

  说谨慎么,这事上人家完全没出面,即使翻车了明面上也牵连不到他们头上;若非她有心又有情报网去查,谁能知道他们咋掺和了一脚呢。

  但明明楚蕴灵是这几年风头最劲、世家最好的官员;安家就是觉得自己稍作手脚就能左右她的婚事前程了,这眼可不小。

  如此无所畏惧,可不够自负么。

  两人见面聊了约两刻种,楚蕴灵将难题抛给皇帝,一身轻松的出宫去了。

  安临琛送走小姑娘,却没她那么乐观。

  算计楚蕴灵的这个计划确实错漏百出,但若回溯到最根本——安家,是怎么会脑回路拐弯拐到‘谋算楚蕴灵’作为讨好刘家的筹码的?

  一群连上朝都够不着的边缘人,平白无故起了心思不说,还能精准地将苗头锁在了永安头上?

  他是不信的。

  尤其安家现在是宗室身份,他们心心念念地想要上位,对‘郡主’头衔该比普通人更敬畏才是。

  这更像是有人刻意为之,给了兜底和承诺,才放大了蠢人的贪婪和欲望。

  毕竟聪明人动手可能会有很多顾及,但蠢人天真又狠,脑袋一热什么都干得出来。

  比如那刘廷双,只知道污了人就能把人娶回去,却没想过自己会因此脑袋落地。

  他静静地坐着,放空盯着眼前的烛火,过了会儿又放松了下来。

  管他什么阴谋诡计,他现在稳坐钓鱼台。

  他不必着急,时候到了,自然就会有人跳出来了。

  安临琛刚一脸深沉没多久,突然一大坨东西从天而降,落入他的怀中。

  正是云葵。

  从上次元宵节后,云葵就进化成了一个人形抱枕,娇弱无比。

  只要安临琛没有要紧事,他就会出来挂在安临琛身上。

  安临琛走,他就挂肩头,安临琛坐着,他就窝怀里。

  总之,必须贴着,下去是不可能下去的。

  安临琛也由着他。

  他们之间能相互感应对方状态,他能明确察觉到小云现在状态不好,疼痛难受不是假话。

  他心疼,自己又帮不上忙,只能在对方贴过来的时候抱好,调整成更舒服的姿势,让他能够更好受些。

  短短几天,他已经能熟练地一手抱着人哄,一手拿着奏折看了。

  比如现在,他熟练地将人换了个姿势,又伸手将一篇关于私人报社的折子批了。

  私人报社放开放,明月报社大出风头,让许多人看到了希望和前景,这方面的折子到现在才处理到末尾。

  云葵无声地赖在某人身上好一会儿,直到外面传来传膳声了,才跟没骨头似地爬了起来,脑袋枕在安临琛的膝盖上,懒懒问道:

  “今天吃什么?”

  安临琛的手指已经有自我意识的缠绕上了那银白的发丝,这柔滑的手感让人上瘾。

  但他嘴里却准确地报出了菜名:“今日咱们吃些清淡的,椰香鸡豆花、上汤鲜蔬、水晶肴肉、乳香燕紫菜……”

  安临琛在吃食上规格简略,并没有铺张浪费的习惯。

  这就导致了御厨们想要在吃食上讨人欢心,就得把菜式做得更精更好。偏皇帝口味又多变,御膳房的厨子们几乎人人都被点过餐得过赏。

  是以这些年来,御厨们的手艺愈发精进了,让云葵也对吃饭一事有了不少兴趣和期待。

  至少目前他忍着难受也要吃东西。

  安临琛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点得全是小云爱吃的菜。

  云葵嘴角的微笑又扩大几份,翻过身来朝枕着的人软软地笑:“谢谢大安~”

  美人就是美人,这慵懒的姿态更是添色三分;安临琛循声低头看过去,只觉得撞进了一片转动的星云。

  小云的眼睛真好看呐……

  安临琛失神一瞬,又变得喜气洋洋。

  真不愧是他养的崽!

  他养的真好!

  外面的宫人依序进来,快速上完菜又退了出去。

  云葵变成成年体了,那些衣服鞋袜同样等比放大;这些年安临琛奇迹云云的行为从未停下,但这次宫人们除了接到了新的制衣尺寸外,却没有接到另外做配套家具的旨意。

  因为现在的云葵已经习惯霸占皇帝的床并把皇帝本人撵下去了。

  安临琛寝殿所有东西也都变成了双份。

  皇帝寝室的变化瞒不住有心人。

  麦冬本就知道皇帝身边有个灵物,是以丝毫不惊讶;其他有资格日常见到皇帝的宫廷内人,更是各个把头垂的低低的,半点想法都不敢有。

  云葵出现得光明正大又秘而不宣。

  但流出去的些许细枝末节,让一些人开始急了。

  第一更。

  我9点才到家,今天一天内三更是赶不上了。正在努力赶稿,争取明天都还完。

  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和不守信用的长辈啊摔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