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常年湿冷,而这秋天的深夜,寒露更甚。

  这里是县郊山脚下的一处乱葬岗,寻常白日里都不会有人来,但是夜里却偶尔能听见声响。

  不是闹鬼,就是人声。

  来自搬运尸体的人。

  现在不打仗了,还会被扔到乱葬岗的尸体,要么是无人收殓无处安葬的,要么就是被打杀的奴仆,一张草席卷一卷,草草埋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没了。

  大人物们嫌晦气,更不愿意被普通百姓看热闹,所以通常这些‘晦气东西’都是要趁着夜色拉到乱葬岗的。

  露水凝结在草尖欲坠不坠,被裤脚带走,来人的脚步声被土地吸收,但板车吱嘎的声音还算响亮,老人听了个真切。

  不多时,那从远处飘来的人声也清晰了起来。

  “……来世好好投胎,别在来这地界了。”

  “可不,明明摊上了一个好皇帝,可山高皇帝远啊。”

  “你说这朝廷再好的政策关你这下等人什么事?”

  “哈,看你说的,你不也是下等人?”

  “对,关我们这些下等人什么事?”

  扔尸体的人手脚麻利,他们显然做惯了这些事,并不在意环境,反而随意的聊着天。

  很快一个浅浅的坑洞成型,两人从板车上将一个草席裹着的人卸了下来。这两人还有些做事的原则,并没有摔掼尸体,而是平稳地提着草席将人放入了坑中。

  不过倒也没有多尽心,填了层薄薄的土便走了。

  隐在草丛中的老人又等了好一会儿,确定那两人走远了,才起身。

  他紧紧抿着嘴,下手又快又急,漆黑的天色很好的隐藏住了他泛红的眼眶。

  不一会儿,刚被填下去的新鲜泥土又被掘在了两边,老人掀开盖在尸体上的草席,看到的就是污糟杂乱的头发半边脸上那骇人的伤口。

  看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了,伸手轻轻触碰另一边还算完好的脸,老泪纵横。

  “小阿澜,爷爷来带你回家了。”

  他飞速清理着草席四周的泥土,轻柔又迅速地将人从泥坑中抱起,放回自己的板车上。

  “嗯?”

  将尸身轻轻放入被子,老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身体太软了些。

  自从孙子被带走后他就一直关注着千家的动静,而千家从不留着尸体过夜,所以他的孙子从死亡到被扔出来肯定没超过十二时辰,那该是僵硬的,不该这么柔软。

  虽然早已做好给自家孙子收尸的准备,但此刻他心中那点弱小的希望被无限放大膨胀。

  老人颤颤巍巍地将手指贴近孙子的鼻底,黑暗中他最先碰到的是冰凉的鼻尖,但他仍固执的没有撤回手指。等了一会儿,他真的感受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呼吸!

  若不是他手指贴的这样近,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手指颤动起来,又等了一小会儿,确实有微弱的呼吸抚过他的指尖!

  巨大的惊喜将老人淹没,但他并没有作出什么大动作,只更快地将人放平整理好,接着以飞起的速度拉着板车离开了这里。

  小阿澜,爷爷带你回家。

  这几日,蜀地雅州府清溪县太平镇杨丹村,来了对可怜的祖孙。

  据说这对祖孙都是读书人,爷爷带着小孙子出来游学,途经蜀地,却没不曾想到翻山的时候遇到了山匪,两人拼了命才从那些恶贼手中逃了出来。但那小孙子受伤甚重,甚至还伤到了脸!

  两人好运逃到了他们村附近有人烟处才脱了险,正租了他们村村尾处的一个小院子养伤哩。

  村子里没什么秘密,尤其这些外来八卦,人人都能听上一耳朵,现在溪边洗衣妇人们的口中,就随口闲聊到了这个事。

  “游学?我记得是那些个大家贵族里的规矩吧?叫那什么读万卷书……”她卡壳了一瞬,立刻有人将话接了过去。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我知道,不过居然还有人敢抢读书人?”

  “怎么没有,没钱的几个读得起书,要抢自然得抢这有钱的。”

  “其他地界估计没得那么狠的人,谁让他们来到我们这了。”

  “也是,其他地方读书人被抢了,报官肯定得到重视,咱们这儿么,唉……”

  七嘴八舌说到这里,大家像是戳破了气球一般,泄气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

  “他们怎么样了?那小公子?”

  “听说花了半边脸了,哎,白面一样的小公子呢,可惜咯。”

  “是哇,这世道,别处可能没有,但我们这恶人猖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些个对我们敲骨吸髓的,可不就是……呸,真希望他们一个个都下地狱,放油锅里死命炸,炸他个外嫩里焦。”

  “哎哎哎,是外焦里嫩啦,小声点啦。不过地狱都有油锅能炸人啦?”

  “可不是,你们没看那报纸上写的话本,还是用前朝秘事来写的呢。”

  这话一出,边上人齐齐震惊,声音更是又压低了一层。

  “你居然还能搞得到报纸,真假的?”

  “敏娘,我记得你不识几个字吧,怎么还能看得懂报纸了?”

  “小心哇,现在看报纸被发现,可是会被拉走的!”

  “我自是听别人读的,你们若也想听,等夜里……”

  “哎,好难啊。现在居然连听个话本这样的事儿都不被允许了。”

  有人感慨的说了一句,人们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们只是底层小民。

  “希望朝廷早点发现,现在的皇帝是个好皇帝呢。”

  “是呢是呢,希望有生之年,能让我走出蜀地吧,我不行,我的儿孙能出去看看也好。”

  “哈哈,那就好好养身子,说不得不仅能看到孙子,还能抱到曾孙呢。”

  “爷爷,任由这村里人嘴碎的到处说,没问题吗?”

  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浅浅响起,正是话题中的小孙子,李文澜。

  现在的他正被推在小院中间晒太阳。

  这几日阳光不错,他日日被爷爷李骥推着出来晒一段时间,有时候还会推着他沿村路河岸散步,那些闲言碎语自是也飘落到了他耳中。

  李骥并不在意这些,甚至他希望流言能更广泛、更似是而非些。

  老爷子笑着说道:“你若不是身在其中,听到这些话,会联想到一个村镇上的赤脚医生吗?”

  李文澜从来聪明,闻言眼前一亮:“自是不会。”

  李骥:“那就是了,流言能积毁销骨,也能化作那金蝉脱壳的衣裳。且人人都爱在那流言里添油加醋,当流言面目全非以后,谁又会去追溯源头到底是什么呢。”

  他摸了摸孙子的头,慈爱道:“且看着吧,说不得过几天,这对祖孙就又成了那先搏恶贼再智斗猛虎的智慧化身了。”

  “人能记住那些精彩的故事,却不会记住姓名,而当故事越精彩越离奇,就越不会认为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只当是编纂的故事。也许最后这祖孙两字,只会在开篇略略提下以做介绍了。”

  以千家的自大,根本不会在意乡野传言,他们甚至连听都不会听;即使听到了,也不可能纡尊降贵,对一个故事里的普通祖孙感兴趣。

  最后一点,他差点跑死头骡子,日赶夜赶,从蜀地中心的隆安府赶到处于蜀地边界的雅州府,不就是为了尽力拉开距离好出逃么。

  等这些流言传回隆安府千家地界,还不知道已经改头换面了多少次。

  “若后世真能流传开来,我们也算是故事里的人啦。”

  “是以不必担心,好好养伤就是。”

  说完,他又慢悠悠的研磨手中药粉,这是他调给孙子恢复去疤用的。

  李文澜身上到处都是淤青血痕,好在人年轻,恢复起来也快。但右脸上从太阳穴下到耳朵边上,有一条长长的、连贯的伤疤。显然当初伤在了这地方,十分吓人,又因着整张脸血肉模糊了,才让对方认为他已经死了,直接放弃扔了出去。

  李骥查过孙子的伤,李文澜能活,最大的原因就是脸上这处伤口了。

  这处靠近太阳穴,乍一看伤到了要害处,人又昏了,千家人直接以为他死了。被人拖走后当做‘尸体’直接放进草席里,躺在里面伤口缓慢凝结都没人发现,一直撑到他把他刨出来放回车上,尤其阴差阳错下,失温情况都被草席缓和。

  总之,虽这开头是无妄之灾,但到最后能活下来,也算天时地利人和。

  只能感喟上天有好生之德,也感恩孙子命大,没留他老人家一个孤零零的。

  院子中一时不再有言语声,只剩下秋日午后缓和的阳光和药碾子磨药发出的规律声音。

  李骥今年六十有二,是前朝乾道七年的秀才,但考上秀才后屡第不中,便弃文从医,因着识字,倒也渐渐学了进去,修得了不错的医术,最后更是娶了医堂女子为妻,后来世道渐乱,老妻率先撒手人寰离开了他,他的儿子儿媳也都在乱世中丢了性命,只剩一个小孙孙和他相依为命。

  这些年,他埋了秀才身份隐居在田野村间,靠着收售草药,给村人看看头疼脑热的,日子倒也安稳。

  直到前些天他孙子帮他去县里的医馆卖些品相不错的药材,被祭司千家的小公子看上了,竟是当街就把人带走了。

  他知道的时候,自家孙子已经被‘聘用’成了少祭祀的堂客;这所谓的聘用,就是签了卖身契,而且因为对方是文羌族①的少祭祀,仍沿用自己部族的卖身契。

  既,他孙子,只在外面走了一遭,便成了人家眼里的一个物件,直接霸占留着了,后来发现不好用就又打杀弃了。

  他多方打听,才知道这样的事情现在常有发生,因为如今的隆安府被四个大部族联手管控了。他们所在的梦阳县,现在归文羌族管。

  文羌族,蜀地主要部族之一。

  九州大地向来主张和而不同,历届朝廷都是多民族综合体,大锦自然也是承认这些少数部族的存在的。而且这一朝的新帝很能打,还总打胜仗;导致很多部落归顺新朝后,畏畏缩缩当墙头草,上个折子希望能要个土司制的官职。

  后来新帝没批,更是在岭南拿出了新火器震慑,多数部落也就老老实实跟着朝廷政策走了,比如贴近西南边境线的云贵部族们。

  但有像云贵部族倒向新朝的墙头草,当然也有不把新朝看在眼里的部族,蜀地大多部族便如此。

  文羌族便是其中翘楚。

  他们老实了一段时间以后,发现新帝似乎很忙,也不会在他们身上投注什么目光,便懒得装了,恢复之前的猖獗作风。

  新火器出现的时候,他们还担忧了一阵子,但到底隔得远,只听过没怎么见过,心中敬畏不高,后来更是发现这东西普及率不高,瞬间就抛之脑后了。

  毕竟这里可是他们的大本营,不说天高皇帝远的,新朝才成立几年,说不得再过几年就又没了。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部族嘛。

  文羌族以祭祀为尊,大祭司最大,少祭祀通常是继承大祭司衣钵之人,他们这样的底层小民对上,哪有能说不的嘴。

  李骥深知他孙子性格,是个脾气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偏又长得脱俗;进了那祭祀家,怕是凶多吉少。

  从出事后他就日日来这梦阳县城里等着,却等来了5两银子的买人钱;是直接送到了他家门口的,大嗓门嚷嚷的全村都知道了。

  后来,他日夜盯着那祭祀千家的后门,摸清家仆们拖尸体埋到县郊乱葬岗的路线之后,就回村宣扬自己准备远走他乡了,只说自己心灰意冷准备去投奔老友了。

  而当地人都知道他的孙子被少祭祀‘聘用’了,凶多吉少,是以他作出这番举动,并不惹人生疑。

  村人都以为他走了,其实他带着行礼在乱葬岗所在的山脚隐秘处搭了个草棚,就等着接孙子回家。

  不管怎样,他都会好好接自己孙子回来,然后离开这片污浊的土地。

  救出孙子的当天晚上,李骥先是迅速处理好孙子的伤口,接着用板车安置好孙子和家当,最后拆了这个草棚打乱到看不出居住痕迹,这才带着李文澜离了隆安府。

  更好运的是,他在半路上遇到个卖牲口的走商,花了八两银子买了头骡子,从人力拉车一跃升级成牲畜拉车,这才短时间内从蜀地中心的隆安府跑到了边上的雅州府。

  回想结束,老人拍拍手起身,看着木轮椅晒得眼睛都眯起来的孙子,又拍了拍他。

  “好啦,晒得怎么样了,还舒服不?”

  “要准备换药了。”

  时间在养伤中流逝,从救回孙子到落脚杨丹村,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天。

  今天,李文澜身上的伤彻底好了,但脸上的伤还在收口,每日覆着厚厚的药草,宛如一个行走的药罐子,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两人正在小院中收拾行李,他们又要走啦。

  杨丹村的村人听说他们要走了,自发送上了些许干粮吃食,表达对读书人的由衷佩服。

  到底文人气节,这就又上路了,确实是不怕死啊。

  日光和煦,李文澜手脚麻利地收拢好家当,架上板车套起骡子。

  “爷爷,咱们往哪里去啊。”

  李骥摸了摸手上那泛黄的旧秀才文书,道:“就真当游学走吧,看看这大锦新朝,先往江南走,再换船北上,最后去京城,去天子脚下。”

  他有一门看病识药的手艺,这些年也攒了一些家底,不至于背井离乡就活不了了;若是还留在蜀地,那千家知道他孙子还活着,觉得被踩了脸面,到那时候他孙子不想死也得死。

  且,去了天子脚下,若找到机会,被扒层皮他也要将蜀地的现状捅出去。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为时尚早。

  之前他就专门去打听了下,蜀地现在能进不好出。普通百姓还好,有功名在身的,有一个算一个,现在行踪都被部族控制着,连手信想要出蜀地很是困难。且蜀地功名在身者本就不算多,没闹出什么风声。

  他埋了身份,倒是阴差阳错躲过一劫。

  杨丹村是蜀地边界的村子,出了这里的下一个驿站,便是湖广内了。

  感谢新朝承认旧时功名文书,后面的路,都能畅通无阻。

  骡子嘶嘶的叫喊声响起,载着两人踏入下一段行程。

  祖孙两人一路走走停停,进入江南省地界的时候,深秋的寒霜开始扑面,他们的板车上又添置了些御寒物件。

  此刻山谷里的程萤,也开始规划着以后的出路。

  转眼,这已经是她窝在这片小天地的第三十五天了。

  如今深秋,风重又萧瑟,枝头的树叶已然开始从黄色变为枯萎掉落。

  山谷里最不缺的就是柴火,此时正值秋收季节,也不缺成熟的果子。程萤饿了就摘果子吃摸鱼烤,渴了就打水烧着喝,洗漱都是活水。她甚至用那把老旧的镰刀为自己新做了套吃饭家伙,以及一个粗矿的木架子,专门用来晒或烘烤身上的衣服。

  上山砍柴捡山货、下河洗衣摸鱼、起火做饭编草鞋,都是这几年干习惯了的活,日子算不上难过,可以称一句悠闲。

  但此刻的程萤,正在仔仔细细将自己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抹去。

  距离她出走已经一个月多了,她那对爹娘即使有心抓她,也绝不会连着找她那么久,更不会想到这么多天里她一直在小谭山里面。

  她那后娘不是个好相与的,既然已经把她卖了,怎么可能把到手的钱送回去,但小胖子家也不是好得罪的,所以只能拼命的找她。

  三天不行找十天,十天不行半个月,怎么着也不会是短短时间就能放弃的。正因为对张氏十分了解,程萤才认真老实的在这里苟了那么多天。

  程萤填埋着草木灰,脑海中又不期然闪过张氏那刻薄的嘴脸,勾唇笑了笑,想来此时她那后娘,正在努力扒拉着已经到手的彩礼银子胡搅蛮缠吧。

  村子里的人可能最开始会参与找她的行动,但自己留在竹林深处的那个竹篓就足够打消许多人继续深入的念头了。

  更何况,可是有许多人看到她在夜色里被继母赶上山割猪草的。

  夜色的大山里,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不是吗?

  再者,即使那些人能找到那处洞穴,也不会有人能穿过那处细缝。村里可没几个身形比她还单薄的人,有也是各家的小崽子,不会参与寻人之事。村里人最多前几天帮着寻一寻,后面自是会默认她已经‘失踪’或者‘被啃了’。

  而村子里,天大的热度过了十天半个月就凉了,更别说这已经一个多月了。

  零零总总算下来,她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弄完烧火痕迹,程萤翻盖掩埋这些日子来铺得越来越厚实的干草堆,心里有些难过。

  若不是她清楚的知道在这自己一个人撑不过寒冬,她甚至不想走。

  毕竟即使走了,她一个孤身女流,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只丧气了一会儿,程萤就重新振作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至少不会比被卖给爱打人又好色的傻子、困在一方院子里当妻子更惨了。

  只要能自由的活着,不死总会出头。

  收拾好自己,程萤出了山谷,顺着自己探索出来的路走向小谭山未知的另一边。这是这些日子里她探寻出来的地有人烟路过的地方,但她没敢直接出山,只知道这初山脚下有条不算窄的路。

  有路,自然会有行人通行。

  山上好隐蔽,她稳稳地趴在灌木丛里等着。

  她希望能等到一个大点的行商队伍不远不近的跟着,最好是那些卖小马驹小牛犊的,这样她至少能跟着那些牲口混个水饱,再胆子大点,甚至可以钻到那牲口栏里蹭上一段路。

  但是她也知道,碰到这种她需要就能恰好出现的商队的机会是有多渺小,而且钻进去,怕是会被人当做贼人往死里打。

  但都是做梦了,怎么不能梦个大的,说不得她能遇上更厉害的好心人呢。

  时近正午,路上过去的行人越来越少,符合她设想的更是一个没有。程萤脸色黯淡了下来,不管怎样,她不准备继续回山里窝着了,那就作为一个乞丐或者流民上路?

  但这样的身份怕是连个村子都进不去,更别说需要路引的城镇了。

  忽然,不远处有道骡子的嘶嘶叫唤声传了过来,声音不大,但因为此时路上没什么人,倒也算清晰。

  程萤的心思一下子活了。

  她悄悄抬头往那处看了过去。

  不是她想的走商人,但目之所见,只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年。两人边上是着一个骡车,上面东西不少,但打眼看过去,全是些不值钱的雨布铺盖、锅碗瓢盆等东西。

  骡子会嘶叫就是因为收到了停下的指令,两人将骡子栓到路边,看起来似乎是打算生火做饭吃上一顿。

  这老少二人组正是李骥祖孙。

  他们离了蜀地地界后一路向江南驶去。出了部族的地界就安全了,李骥用着秀才的身份,只说自己在游学,一路进新的城市安安稳稳,他们也谨慎,基本靠着官路边行走,白天赶路,晚上能宿在城镇就不在野外。即使没到城镇,也会找驿站附近歇息。

  此时算算行程快到下一个城镇了,他们打算吃一顿然后全力赶路,争取在落日之前进到镇子里。

  程萤观察了一阵,直觉这两人是好人:老者从容,另一个年轻人虽然脸上包着纱布,也带着满身的清正。

  两人已经在生火了,她咬了咬牙,拿起手边的镰刀仔细擦干净,对着自己的额头怼了上去。

  赌了!

  镰刀老旧,但程萤用的很珍惜,它没有生锈也没有过于钝;刀口刺在皮肤上,带来些尖锐的疼,用力摩擦之下,程萤在额头侧的发根下划开了口子,她的左眼前变得一片血红,这是血液从额头流下,又流进了眼睛。

  她眨了眨眼,又抬手将血液抹开了些,这才轻巧缓慢的往祖孙两人那边靠近。

  直到两边只剩下几丈的距离,林间猛然弄出些许响。

  李文澜率先抬起了头看向这边。

  他看向李骥,“爷爷,那边有点动静,要不要去看看?”

  李骥点头:“去看看吧,这么点小声响,估计是小型动物,看能不能逮着个回来加加餐。”

  李文澜向着这边走了过来,对方的脚步声轻不可闻,程萤是蹬大眼睛看着,随着对方的靠近,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要不要装晕?要是装了晕这两人也没带上自己怎么办?

  可要是不装晕,这两人会救自己吗?

  这小少年脸上有纱布,显然这两人车上是有药的。

  这两人会心善、愿意拉自己一把吗?

  短短几秒内,她脑海里的念头百转千回,把两人可能问到的问题都过了一遍。

  很快,李文澜到了这附近,他谨慎,没有继续向前,但前面的灌木丛又动了一下。

  里面,似乎有个人影?

  他定了定神,伸手扒开了一点灌木,接着他就和一只明亮的眼睛对上了。

  “啊!”

  “你没事吧?”

  李文澜乍看到这样的画面,先是被糊了血的眼睛惊到了,才注意到这人额头上正在流血,半边脸被血染红。再定睛细看,才发现这是个半大的孩子,小小的缩在这里,手里拿着把镰刀,似乎很是警惕的样子。

  远处传来李骥的声音:“怎么了,阿澜?”

  人声随着走动由远及近的传来。

  很快,李骥也看到了程萤。

  身为医者,望闻问切的习惯让他第一眼就发现了额头上的伤口是新伤。

  瘦弱的女孩,头上还是新伤,她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李骥对她的出现抱有疑惑,但是看到那只稚气干净的眼睛,还是心软开口了:“你还好吗?能走吗?我是大夫,过来我给你看看伤口?”

  听到这里,程萤猛地松了口气,她赌对了!

  许是高度紧张的精神一下子放松,程萤的眼前瞬间模糊了起来,失血带来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加之在这低温的天气里躲在丛林那么多天,对身体可是巨大的负担和损耗。

  一直拼着一口气紧绷着神经,现在察觉安全了,身体像是百倍反噬一般,一股脑的全部报复回来了。

  “哎?哎?小姑娘……”

  “醒醒,快醒醒,不能睡!”

  “阿澜将爷爷的医药箱拿来,另外快去搬药炉和砂锅。”

  “快快……”

  声音嗡嗡地听不真切,程萤彻底晕了过去。

  祖孙两一阵手忙脚乱,饭也不吃了,抓紧时间烧了热水给她煎药和整理,擦完脸后细细包好伤口,又将药灌了下去,看着人状态平稳下来,才稍松了口气。

  不过这仅仅只管了一会儿,小姑娘再次发起了高烧。

  吓得祖孙两歇也不敢歇,赶着骡子一路朝前面的城镇狂奔而去。

  ①文羌族:瞎杜撰的部族,无原型。

  再强调一次,本文架空嗷,架空背景,架得空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