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小巷里,清脆嘹亮的卖报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

  那些个‘内廷出版’、‘宫廷秘史’、‘储秀报’等字眼非常清晰地传到了行人耳边。

  一时间,不少人都以为自己白日撞鬼了。

  听听,这小报童喊得什么东西!

  什么大内!什么宫廷!什么秘史!还为你揭秘?

  妈呀,这不会被拉去杀头吗!

  大街上,没什么人敢拦住报童喊来一份报纸。但是架不住报童人多,那叫卖声就跟个小钩子似的,在他们的心脏上悄悄挠了一下、又一下。

  内廷哎,可不就是皇宫里面。

  这说得可是皇宫里贵人们的事情哎!

  这一天,走在盛京各大街道上的报童生意都不怎么好,但若是他们拐进小巷子,手里的报纸便会以极快的速度销售一空。

  张仁新也是跟着拐进小巷子买报纸的人之一。

  他先是习惯性的将《盛京时报》买了三份,这才伸手要了份《储秀报》。

  买完以后,也没有像以前一般拿到手就蹲在路边看,而是将几份报纸仔细快速地卷起,塞进袖口,疾步走出了小巷,接着立刻掉头,速度不减,带着一阵风进了某个胡同里的拐角处一家铺子后院。

  正是张家卖肉铺子。

  张秀秀是屠夫,两人每天在京郊将肉收拾好,接着才会到城里贩卖。

  此时距离过年还有不到十天,人们也大方起来。有钱没钱的都舍得来称点肉回去,他们的肉铺基本上每天上午就能将所有东西卖完,下午则租个摊子卖过年的东西。

  他还能有机会读书,都得感谢朝廷新政。

  新政没开之前,屠户属于贱籍,不可科考。张秀秀为了丈夫考虑,不肯到官府登记婚书,张仁新更是‘黑户’,毕竟他是被人卖了后又逃出来的,能查到卖身契。所以他每天上午帮着娘子出完摊,就老实回家,帮衬其它事情。

  新政发布之后,他再次恢复了功名和正经身份,也终于如愿和妻子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但仍旧每天上午帮着娘子出摊,出完就回后面院子读书,晚上和娘子一起回家。

  也是现在临近新年,他家娘子才允他下午也出来摆摊,挣点润笔银子。他的日常才变成了上午帮着收拾,下午读书,傍晚出来卖笔墨。

  每一天都很充实。

  卖报日是跟着新历的星期走的,定在了每周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现在已经默认成了张仁新每周出门的‘放风日’。

  每到这天,张仁新就会去买报纸,买回来自己先看完,等晚上娘子回来,就将报纸上的事物说给自家娘子听。短短时日,报纸已经成为了这个小家里新的鲜活气息,两个人都会期待报纸上的新故事新文章。

  薄薄一张纸,承载着厚重的意蕴与情谊。

  今日买报纸的过程堪称‘惊心动魄’,张仁新直到回到自家铺子里间,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张秀秀在一旁看着自家丈夫拍着胸口长叹的样子不由好笑。

  摊子上没人,她端来一碗温水放到自家丈夫面前,才笑道:“不是出去买报纸了吗?怎么这么一副害怕的样子?做贼心虚了?”

  张仁新端过水碗大喝一口,喟叹道:“娘子好眼力,可不就是做贼去了。”

  张秀秀:???

  看着自家娘子满头问号的样子,张仁新不由笑了开来,自行加戏的紧张感消失不少,放下水碗将自己今早出门买报纸遇到的惊魂事儿细细说给了娘子听。

  成功得到一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可爱女娘。

  两人相互打趣一番,张秀秀这才收拾完毕去了铺子前面等买卖上门。

  送自家娘子去了前院铺子,张仁新收拾一番,才将放在自己袖中的报纸取了出来。

  今早报童们骇人听闻的叫卖词还声声在耳,张仁新犹豫了下,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打开了《盛京日报》。

  不管那些叫卖噱头是真是假,仍旧是《盛京时报》上的内容对自己更有实质性的帮助。

  把自己习惯追的几个版面看完,张仁新这才将目光分到其他版块。

  接着他就被一个新增的版块吸引了目光。

  这里居然提供了一个‘辩论擂台’。

  简单来说,上面印刷了一个最近热议的‘论点’,然后下面跟了不少评语和辩论观点。最后还留了不少空白处给买报之人,方面他们写上自己的想法观点。也方便他们互相交换报纸时看到对方观点。

  首期辩论擂台的论点是‘是否支持女子同样有读书自由。’

  这个辩论论题实际上是有些脱离现在实际的。

  毕竟现在的普通民众中,不管男女识字的都是少数。但若是往高门大族里去看,地位高者,不论男女,不识字的才是少数。

  同样,反对女子读书认字之人也是少数。

  即使是酸儒,反对的也是女子读他们眼中的正经书籍、圣人学问;但他们眼中的‘好人家女子’,那也是该熟读《女训》《女戒》这些,能红袖添香的。

  ‘大字不识一个’,对于高门贵女是种嘲讽。

  安临琛故意拿出这个题目作为论点,是想把女子与读书两者相捆绑,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都要先把这两个词绑定,而后钉入群众心中——让人们慢慢觉得不管男子还是女子,能读书都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现在都出现女子读书这样的论点了,那么以后再出现点女才子、女公子、女官、女子身的大儒,都很正常吧?

  张仁新看着这新议题,立刻将手中报纸放到一边,兴致勃勃地铺开了新纸张。

  女子当然该拥有读书自由,还要多多读书,比如他家娘子。

  天公怜爱,世间的经天纬地之才从不拘泥于性别。

  张仁新奋笔疾书之时,民众中关于《储秀报》的风潮已经炸了开来。

  正面居多。

  民众倒也没有像安临琛想的那样,认为这是一份专门面向女子的报纸,只觉得故事性更强些,话本子连载也更多。在他们心中,反而是这样子的报纸上更讨他们的喜欢哩。

  故事可比那些正经文章有听头多了。

  同时,在看到这份报纸上居然有专门面向女子的保养方子时,这份报纸就以最快的速度流向了各大家夫人的妆台案头了。这世界以孝治国千百年,稍微有心点的男人,在看到这些方子时,不是想到自家老娘,就是想到自己娘子。

  人心都是肉做的,不少人在看到这份报纸上具体的刊印之时,第一反应都是‘圣上大善’。

  无他,楚朝治下时,女子过得太苦了。

  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官吏人家,谁家没几个女子了。

  短短一天,这份新出的报纸就乘着《盛京时报》和‘流言蜚语’的双重东风,刮进了千家万户。

  十二月二十一日,酉时一刻,乾清宫。

  天幕变幻无穷,晚霞正在被夜色吞没。

  室内灯光早已亮起,安临琛刚吃完晚膳,正椅着罗汉塌翻着新出的《储秀报》。

  这份报纸的样刊他已经看过了,他手里这份,是让人出宫去找报童买回来的。

  他倒也不看别的,主要是看上面关于前朝皇帝秘史的稿件部分——《楚朝大内秘闻录》。

  这份稿件是他提出要求后,找‘枪手’们所写。

  毕竟不管正史野史,敢于在朝廷出版的报纸上公然发布——那都是让人心颤的事情啊!

  谁知道会不会某个点突然戳到当权者的小心脏。

  历史本就是成王败寇,胜利者自是能将过去随意装扮。

  历朝历代的史官,能有个好下场的实在是少数,且在当朝皇帝眼皮子底下写前朝皇宫内廷事,实在很难不让人感到害怕。

  但皇帝本人主动找他们了,还给出了方向,那只能含泪主动吃瓜了。

  宣传词中所说的‘宫廷秘史’倒不是夸大其词,只是非常狡猾的少了‘前朝’两字。

  是的,宫廷秘史没错,只是刊印的都是前朝宫廷的秘史。

  安临琛要发布这些只有一个目的——让人心底有一定畏惧。

  这份稿件从头到尾的需求只有一个,就是将一件事写清楚。

  即‘前朝皇帝为求长生,作出一系列丧心病狂之事后,求死不能、彻底癫狂。’。

  他还在其中加入了不少恐怖元素,将一些事情细化夸张,整篇文章改得极为渗人荒诞后才最终定稿。

  这个时代的神话传说杂乱,安临琛整理出了一套完整的仙神体系,将前世的创世神话到天庭地狱的整一套体系,通通搬到这份稿件里。

  虽说封建迷信要不得,但不可否认,人有敬畏有信仰的时候,不会过于无法无天。越无知者,越无畏。

  而且,等小云醒了,这些‘天庭地狱’能化为真实也说不定。

  文章以连载形式在报纸上发布,如今报纸上的刊印只是个简单开头;每次最终过稿者都是皇帝本人,单单这一份稿子,就不知磨掉了枪手们多少头发。

  这还只是其中的一份稿件而已。

  安临琛大致浏览了一遍,又抖了抖报纸,看着上面排版整齐的白话,心中略略满意。这也是他的要求,不要多余词藻堆叠,就要白话到普通民众也能看懂听懂。

  他将目光再次放到了那篇《楚朝大内秘闻录》。

  这份文章,开头就极为骇人——传闻帝王为求长生,竟以人为牲,肆意取豆蔻女子填炉炼丹……

  这不是编造之事,而是前朝真实发生过之事。

  前朝末帝命长,三十岁登基改年号为乾道元年,之后硬是把持朝纲到快七十岁。到了乾道三十年,末帝已经不再遮掩,听信妖道,大肆于民间各地征收年幼与貌美的女子,剖心取血投入炼丹炉,只为将那些个‘青嫩气’和‘剩余命数’收集起来,为自己续命。

  乾道这个年号一直叫到了三十八年,才迎来了大锦朝的太和元年。

  真算起来,那些血腥记忆和现在相隔的并不久远,是以安临琛哪怕文中夸张了些,在百姓看来也非常真实。

  硬要说起来前朝末帝最大的‘贡献’,大概就是疯狂收集处子炼丹。

  他这一行为明晃晃的告诉世人——女子保留贞洁是会没命的。

  民间自发早早嫁娶,寡妇改嫁鳏夫再娶都极为正常频繁。

  历史上的‘贞节牌坊’并没有发展起来。

  安临琛也不希望发展起来。

  人口是一个国家的基石,尤其是小云本就需要大量的生机转化为能量。他不做个疯狂的‘催生皇帝’已经很难得了。

  安临琛翻完报纸,放到手边。慢悠悠眨了会儿眼睛,将自己刚才看完这《秘闻录》后产生的吐槽欲望吞了回去。

  这里没有能让他肆无忌惮说话的存在,也没有会对他的吐槽做出回应的人。

  小云那小家伙什么时候醒?

  他有些想他了。

  见帝王停歇了,麦冬适时端了杯温茶过来,放到了他手边。

  安临琛端了起来,润了润唇,才道:“这报纸之事做得很不错,二十六日下午宣永安进宫一趟。另外,你去看看朕交代的衣裳做的怎么样了。若是有做好的,便给朕拿回来。”

  麦冬领命,无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