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奋力推开了安临琛的爪子。

  这人像是有什么大病,好好的尺子不用,非喜欢拿手指比划着测量他的身高。

  上次是,这次还是。

  这么测能准吗,他明明有长高长大好多!

  眼前豆大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控诉。

  安临琛不免失笑,随手rua了rua小云小小的脑袋。

  “行吧,我这就去给你找根刻度尺怎么样?”

  小云:“哼,这还差不多。”

  皇帝书房哪来的尺子。

  安临琛左右瞅了瞅,拿起桌上的长条镇纸,竖起来放到小云身旁。

  小云抬头挺胸,头抬得高高的。

  堪堪过了镇纸的一半。

  安临琛点头肯定:“不错不错,至少过十厘米了。加油长。”

  他顺手在镇纸上做了个标记。

  头顶的声音里笑意遮不住,小云哼唧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些东西出现的瞬间,带来的能量太多了,撑到我了,跟炸弹没什么关系。”

  “是能推动世界发展的好东西呢,我的身体又凝实一波~”

  不提还好,小云这一提,安临琛又想起自己本来透明的样子了。

  他顺势问了出来:“那为什么我直接成了实心的却不难受?”

  小云稍稍心虚了些,随即又理直气壮的回复:“因为你本来就有身体啊,只需要按照你原本的样子重塑就行了。我没有过实体,从无到有自然要一点点塑体。”

  严格意义上来说,安临琛现在并不是实心的,他只是用能量将他外壳具化了。

  如果现在将安临琛划开分成两半,就能看到里面仍旧是之前半透明的灵体状,并没有真实的骨骼血肉。但安临琛已经不算凡人了,里面没东西应该没什么问题?

  咳。

  总之,如今世界能量都优先供应着他,等到他成功化形诞生,安临琛才会和他同步积攒能量。

  之前,他在安临琛的泪痣上留了个入口,以后能量都可以从这往里面塞。

  这才是安临琛泪痣变成红褐色的根本原因。

  像是被伺候舒服了,小云开始迷糊哼唧,声音里绵软,带着困意,不知不觉把脑袋里想的东西带了点出来:“等着吧,等窝凝成实体活下来,就是窝拉扯着你往前跑了~生命层次可不是那么好跨越的,灵魂层面的成长可疼可难受了,窝等着你成为病娇美人的那一天~”

  安临琛失笑,一个指头轻戳下去将人放倒,小云的头毛再次被拨乱。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该进修进修你的文学水平。”

  小云懒得动,只象征性地抬了抬小下巴,让头微转了个方向不再正对某人,借此来表达对某人的不屑。

  摆完动作后,便继续投入了他的睡眠大计。

  安临琛失笑,轻轻将人转移到平日里专用的床上。

  平时睡着宽大不少的床,此时却需要蜷缩点身子才能勉强睡下。他眉间轻蹙,转头交代了麦冬新床的尺寸拿去银作局打造。

  麦冬领命出去,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了几个尾巴——内阁大学士温宏文、协办大学士戚宣,以及户部尚书陈达。

  安临琛眯了眯眼。

  趁夜进宫,过于勤奋了吧?

  几人神色匆匆,见到皇帝只简单行了个礼便准备汇报。

  都是重臣,又是一副有大事要禀的模样,安临琛没有为难人,让麦冬给他们安排了座椅,将汇报折子接了过来。

  温宏文刚坐稳,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陛下,重新划分行政区域之事初步完成,告示与条文已到达到各个地方。”

  “如今新户籍上已经是新的划分,正在循序铺下去,各地原本户籍正紧锣密鼓的重新整理加制中。另各地知县与小吏已征集齐大半,进度迅猛。”

  说完,变戏法一般,从大袖中掏出一份分量不小的卷轴。

  陛下雄心壮志,他们做臣子的自然也不赖,至少绝不拖后腿。

  温宏文心中快慰,丝毫不觉得自己夸夸自己有什么不对。

  在他看来,这道有点难度的政令推广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

  重新划分地区之事能这么顺利,一是原本他们手中就有舆图以及各类布防图,不乏精细度,根据这上面去改完再下放就是了;二来目前民众处在比较好哄的阶段,对解决了乱世景象的新朝有一定的信任度,自上向下动作飞快;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科举开放了。

  只要是个想博前程的,哪个不竖着耳朵关注朝廷的一举一动。

  贯籍碟册自是重中之重,朝廷要更新舆图,便是要更换成新的户籍了,除却理正村长,他们是最着急的那一批人。

  不少书生甚至在官兵小吏们推广政令的时候主动帮着宣读告知。

  普通百姓更是混不在意,反正头上总会有官府,自己总会有人管辖,至于归于哪片管辖、自家地界叫柳河村还是李家巷,都住这不是,官府文书上换个名罢了,只要不缩减他们屋舍田地,一切好说。

  安临琛目露喜色,这是后面一切政策的起始点,是重中之重的难事大事,他没想到能赶在科举开始之前完成这么多。

  这让他对如今的通讯速度有了新的认知。

  安临琛难得好奇:“这么快,你们和边远地区怎么联系的?”

  对于这件事,他划了至少半年的预期值,只要能在科举殿试前结束他都满意。现下直接缩短到六分之一的时间。太过出乎他意料。

  温宏文道:“启用了最高权限通讯,重要信息皆由通讯鹰来回传递,单向密折也启用了通讯鹰。”

  “以往只会在加急时使用,但兹事体大,此次各地总督府一样用了通讯鹰。往下铺送信息、需要宣传的地方则同步启用了驿兵和府兵。”

  “通讯时间只占据了小部分,大部分时间用来告知百姓了。基层官员辛苦,几乎日夜不休,一村一寨、挨家挨户的宣扬呢。”

  安临琛:“……通讯鹰?”

  温宏文点头:“毕竟它们认路准速度快,飞起来既高又远,没有被猎杀风险。虽说通常只在战时启用。不过此等大事和战时没区别了。”

  长见识了,这就是小说世界的手段吗?

  有点想看,回头找找皇宫的通讯鹰养在哪。

  安临琛拉回思绪,将目光放到面前人身上:“具体情况。”

  温宏文:“边关重地最为重要,是以边城是最先理划分完毕的,各省的分界线也明定下来了。臣手里这份舆图,已经细分到各省内各县的分界。”

  “但细化只做到了县城级,各个县城内没有深入,准备由地方官整理呈上来。”

  总要留点事情给底下的人做,且知县上任,首要任务是绘制测量自己在任的县城,既是功绩,也能让人对这个位置产生责任感。

  这活儿可不算轻巧,再小的县,下面也管理着几个镇子;而每个镇,下面同样有几个村。

  如今圣上说着清丈土地,实则更多是在明确分界线,给各个地方在大锦朝地图上标好位置,是给新朝绘制一副全新的舆图。

  温宏文明白,其实更难的在后面,比如拿出鱼鳞册的时候,势必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

  届时,才是真正的清丈,丈量土地,清查人口。

  几位大臣眼中,上座的帝王听完汇报,慢条斯理的将这份舆图收了起来,才将眼神再度投向他们。

  安临琛心情不错,漫不经心地道:“这事做的很好,也算完工了。等待日后慢慢推广宣传到位即可。还有什么,一起说了吧?”

  这几位看着可不像只有这么一件事要汇报的样子。

  座下几人隐晦的交换着眼神,心声频频,安临琛淡定捧起茶杯。

  “怎么,没事了?那是进宫给朕唱戏来了?”

  他的语气悠闲,下面的人却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戚宣首先开口:“陛下,如今行政区划分好了,天下基本也都安定下来了。是不是该谈谈田地、人口、赋税这类重要的新政了。”

  这些才是一个新朝廷的基石。

  戚宣是真的急,不趁着刚开新朝明立规矩,后面只会越来越混账。

  他上了不少折子,都被压着呢。

  安临琛对这位勇士印象深刻,暂未回话,转头看向其他两位。

  “你们两呢?一样的事?”

  陛下的眼神压下来,剩下两人无端紧张起来,跟着回复:“是的陛下。”

  也算是给戚宣撑腰。

  尤其户部尚书。

  本来他是不想跟着这两位一起半夜进宫的,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说,赋税也好、人口也罢,只要他在这个位置一天,事情最后肯定还是要落在他头上的,还不如主动参合进来,既替君分忧又露了脸。

  安临琛:“这样啊……麦冬。”

  麦冬非常迅速地找出一本折子,递了过来。

  正是戚宣的折子,上面是他这段时间来一遍又一遍细化的提案。

  戚宣提了很多政策,粗糙广义,出发点都不错,偏涉及国家根本,能直接拿来用者寥寥。

  戚宣有些兴奋,原来陛下有看!

  安临琛看着眼前亮晶晶的眸子,仿佛幻视了一只大狗狗。

  他有些失笑,倒也没吊人胃口,难得讲得详细了些。

  “很多政策提的不错,但是弊端不少。单说这个仿均田制,想给天下百姓分田地,出发点很好,但细则不足。”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百姓富裕后不想再耕田,想转商转士,土地该归去各处?仍由荒废?”

  “再者,贪官污吏勾结豪强,不消户籍,隐人夺田。落入豪强手里的土地想拿回可不容易。”

  “未提及者更甚。”

  帝王声音散漫,明明没有质问之意,戚宣却在这声音里愈发紧绷沮丧。

  安临琛倒不是故意为难,实在是戚宣帖子里很多提议都空而大;想要把所有政策以一刀切式推向公正利民的方向,非常理想化,毫无细则可言。

  出发点是好的,然优劣本一体。过度宽松的利他只会产生更多空子。

  新生的国家机器可担不住那么大的冗余。

  自古以来,土地兼并就是大问题。

  国以粮为本,民以食为天。

  在现代,他的国家出了个神农,以一己之力养活了亿万万人,才让很多劳动力解放出来。

  如今小农经济,大家都是在土里刨食,土地兼并不解决好就是大隐患。

  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得这个世界会有些神奇的存在能增产的?安临琛脑袋一拐,想起原文中那些神奇的非人存在。

  也不知道有没有些能让土地增产的法术或者妖物。

  短短几秒,安临琛脑袋里的念头转了几转。

  面前的人想张口却又咽回,明显在酝酿,安临琛没给他出声的机会,继续说道:“再比如你说的纳税,全体一起,没有豁免权。”

  “啧~提议很好,只是别传出去是你提的,不然走夜路怕是要小心了。”

  戚宣在安临琛慢条斯理的语调里红了脸。

  他提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所有人都要纳税更公平。

  安临琛还在继续:“商税提议也不错,但实行怕是有一定难度……挂钩人头,可曾想过若人头都是假的,一个人扳成……”

  戚宣被打击得整个人都有些蔫吧了。

  “陛下……那您觉得,这些提议里还有能用的吗?”。

  安临琛:“嗯?当然有用,通通都有用。朕准备都给用上。”

  戚宣的眼睛亮了起来,边上杵着另外两根木头、哦不另外两位大臣也活了过来。

  从安临琛问话戚宣开始,温宏文和陈达两人就当自己不存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尤其温宏文,戚宣的很多提议都是他过了一遍的。

  如今被挑刺,他同样心里紧张着。本以为陛下会全盘否定,没想到峰回路转。

  安临琛瞄了两老狐狸一眼,没说什么,反而向着边上摆摆手:“看看这份吧。”

  麦冬随着帝王手势出现,捧出一份奏折。

  温宏文最先接了过来。他一目十行,不一会儿就看完了,越看越是激动,看向安临琛的眼神再次闪闪发光。

  安临琛微微偏了偏眼睛不去看他。

  这人头上的气泡又大又亮开始刺眼,偏又是粉色底。

  一个亮芭比粉的‘呀~~!’,自带抖动,无端销魂。

  辣到他眼睛了!

  温宏文热泪盈眶:“陛下英明!天佑大锦!天佑大锦啊!”

  他看的时候,戚宣和陈尚书就伸长个脖子想一起看了。

  如今再看他这副表现,更是心急。好不容易折子拿到手,两位也不顾是否会殿前失仪了,直接头碰头一起看了起来。

  安临琛的折子基本把他们之前的提议都整合了起来。

  两人越看眼睛越亮。

  尤其戚宣,他恨不得现在就出去对着月亮长啸几声。

  看看,看看,这就是他们英明的君王!

  温大人说得真是太对了,天佑大锦,天佑大锦呐!

  折子上写的东西非常精炼,其他两人都放下了,陈大人还在反复翻看着着上面的几条,边看边想,开心又头疼。

  这些提议都非常好,只是好像有点废他。

  看看这些上面写的东西——废除贱籍、火耗归公、商税改制、清丈土地、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纳粮.... 几乎都是他的工作。

  废除贱籍当头,需最快做到也最难。

  贱籍制度一旦废除,所有民众放归良籍,解放人口,好处众多,不过那些蓄奴成风的大家族们,怕是不满更甚。

  偏重立户籍之后,才能进行这上面的下一步——清算恒产,重定税收。

  身家地产统一清查重新备份,偷漏欺瞒者但凡捉住,数额越大赔付越多……甚至后面贴出了一份数额参考待补充。

  折子上的内容是连串的,下面写着完成后接着开启的两条:

  一,摊丁入亩,按土地多少收税而非按劳动力数目收税。

  解释也简单——即不再按照人头收税,而是按照资产本身设定最低起征额度。

  赚的越多税越多,但若家中有身带功名者,按功名减税。

  第二条,官绅一体当差纳粮——官吏和富绅都要缴税,谁都没有豁免特权。

  但同样,官职人员按品级有一定减免额度,品级越高,额度越大如何、哪些功劳可以拿来换额度,都等待着完善。

  这两条,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基调,死死定住了。普通人想要入士的决心怕是更上一层楼。

  折子上的内容到这里,都可以说是对前朝的改革推进;但接下来的,是为帝者长远的眼光和炽热的野心。

  陈达又看了一遍下面的内容,尤为仔细。

  土地国有:田地归于朝廷所有而非皇帝。

  田地承包给百姓,按户分配,最长以三十年为限。年限到期无人继承,则收归再次分配,有则再次延长三十年。

  下面跟了无数待完善的小建议,如无主田地自然归属国有,有主田地需出示证明做登记;如承包期间,可将剩余期限暂时转让他人等等。

  而括号里的备注大多是‘由户部商讨出方案’,看得陈达眉头更皱几分。

  ***

  其实在田地问题上,安临琛直接化用了联产承包责任制。

  按户承包,只要上缴够了规定数量,剩下都是自己的;但规定相对严苛,若是承包了很多亩数,却交不出相应的粮食,直接入刑。

  没有电力的时代,粮食珍贵,土地自然容不得浪费。

  陈达反复摩挲着折子上的内容,面容严肃,眉头紧皱。

  好好一个折子,在他手里翻阅这么一会,开始折旧。

  这折子上的内容,都很难展开。是绝对的长期工程。

  光第一条,就很难开展。

  前朝规定区分良贱,把人分为“良人”和“贱人”两大类。

  贱民首先是指奴婢——因为和主人有主仆名分而入贱民等级,被剥夺了普通人的资格。一些大族里,奴婢身份是世袭的,奴婢生的孩子还是奴婢。

  其次,是指乐户、娼优;盖因以色侍奉他人,为人所不齿。

  他们和奴婢,属于贱民等级中最低的等级。

  再者,惰民、丐户、世仆、伴当、丐户、九姓渔户、疍户等存在于局部地区的百姓,也在习惯上被当作贱民对待。

  即使在律法中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他们作为贱民是以往是被官府承认的。

  衙门中服役的皂隶、马快、步快、禁卒、门子、弓兵、仵作、粮差及巡捕营番役,都属于法律上的贱民。

  他们在服役以前大都是平凡人,属于良民,但是只要从事了这些职业,立刻就沦为贱民,不得参加科举,没有应试、出仕的权利,从事人们所谓的“贱业”,备受社会歧视。

  说起来很惨,但是对于上层人士,鄙视这些贱业的同时,却也非常愿意有这些‘贱业’存在的,毕竟享受到的是他们。

  稍微有点的富裕人家,都愿意养些奴仆标榜门楣,更何况那些权利阶级、自诩世家了。

  只这一条,想要施展看来怕就阻力重重。

  然而第一条如愿达成,后面的政令才能展开。

  好一会儿,陈达总算放下折子看向安临琛:“陛下英明,这一套政策施行下来,整个大锦定然会安稳繁荣,具备盛世之象……只是这实行起来,怕是有一定难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