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 唐洲白醒得很早，尤卡还在床上熟睡。
他悄悄从床上溜下来，拿起木椅上的毯子, 把自己裹在里面来到窗边。
这几日他睡得越来越不踏实，自己离开后, 尤卡会变成什么模样, 唐洲白想都不敢想。
唐洲白轻轻叹口气, 壁炉里的火星微溅, 唐洲白的眼神也跟着抖动。
他的手指抹上二楼旅店的玻璃，玻璃上结着一层霜花, 指腹也变得冰冷, 黑暗里外面正在飘飘扬扬的下着大雪。
“你身上…”乌鸦跳到唐洲白肩膀，鸟头凑近唐洲白, 细细地闻着。
“有股死亡的味道。”
唐洲白没有说话，紧紧身上的毯子。
这只乌鸦跟了他和尤卡二十几年, 不老不死，也没有生过病, 久而久之, 唐洲白意识到它不是一只普通的乌鸦。
除了和乌鸦一样聒噪以外, 没有半分像乌鸦的地方。
“尤卡能闻到吗？”唐洲白摸摸乌鸦的下巴, 轻轻挠着。
乌鸦舒服地晃动鸟头, 说道：“他闻不到, 只有我能闻到。”
唐洲白垂眼，心想那就好。
唐洲白不知道自己在窗边坐了多久，天边刚刚吐白, 床上的尤卡有了动静。
尤卡躺在唐洲白手心，眼睛还没有睁开, 嘴角先翘起来，他带着睡意问候唐洲白：“早安。”
这声早安让唐洲白心悸，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尤卡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早安。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边说着边把唐洲白的手放进自己怀里。
唐洲白迟迟说不出话来，他只好弯下身，吻了吻尤卡的额头。
说了一句：“早安。”
“永生石碑你们找到了吗？”半晌，唐洲白才找到一个话题，这时，他的手已经被尤卡暖了回来。
“雪山里有一个冰窟，我们已经深入到冰窟腹部。”
“听说永生石碑就在里面。”
“真好。”唐洲白摸摸尤卡的金发，带着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留恋和不舍。
尤卡，我的尤卡。
“真想见见克希亚的爱人长什么模样。”
尤卡搂住唐洲白的腰，轻轻蹭着，他说：“会见到的，总会见到的。”
唐洲白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
从进了雪冬镇，唐洲白不再跟着野魔法小队探险，他往往独自待在旅店里不出来。
一方面是为了避人耳目，另一方面是提前让自己适应离开尤卡的感觉。
那感觉是从身上剜下一块血肉，分分秒秒都能感到疼痛。
“11432。”
【11432在的。】
时间久了，唐洲白竟然有些喜欢11432了，11432给了唐洲白很强的安全感，让唐洲白觉得自己确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壁炉里的火星噼里啪啦地跳跃着，唐洲白躺在壁炉前的摇椅上，慢慢腾腾地摇着。
良久，唐洲白继续说道：“真的没有办法留在这个世界了吗？”
【…】
【玩家真心想留在这个世界吗？】
“嗯。”唐洲白闭上嘴，总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他太贪恋这个世界了，太贪恋尤卡了。
【好的，11432知道了。】
【11432会竭尽全力让玩家留在这个世界。】
【但11432不能保证成功还是失败，请玩家不要过分期待。】
【而且，哪怕留下来，也一定会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世界上的好事不能全让唐洲白占了，如果留下来会有一些恶果，唐洲白也认了，只要这恶果不伤害到尤卡就好。
【这点玩家可以放心，因为这是玩家的愿望，所以如果真的有恶果…】
【到时候也是玩家承担。】
唐洲白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的声音，说道：“好，辛苦你了，11432。”
【不客气。】
和11432交谈完，唐洲白在摇椅上浅眠，静静等在11432的消息或是自己死亡的到来。
在木头燃烧的声音里，一声突兀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唐洲白原本不想应的，直到从门外传一声小孩子的声音：“日安，先生，可以请你买我一朵花吗？”
啊，是那个没有穿鞋的小女孩啊。
唐洲白走到门前，打开房门，果然看到一个面熟的小女孩。
她的脸上有细细小小的雀斑，蓝色眼睛里装着恳求和胆怯，提着一篮子纸做的花，没有穿鞋的脚局促地叠在一起。
这是她来的第四次了，所以唐洲白也没有放在心上，照旧问小女孩：“还是一个小朗克？”
小女孩点点头，从篮子里抽出一朵红色的纸玫瑰，冻得通红的手出现在唐洲白面前：“给您，善良的先生。”
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唐洲白想起了小时候的尤卡。
于是，这次他也发了善心，用一个小朗克买下了小女孩递过来的玫瑰花。
“谢谢您，善良的先生。”
唐洲白笑笑，关上了门。
【警告：玩家已触发死亡结局，二十分钟内玩家将迎来死亡结局。】
唐洲白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玫瑰花。
“怎么回事？”
【这个小女孩把玩家举报了，这次只是来试探玩家的。】
【玩家你手里的玫瑰有令人鱼麻痹的药水，已经无色无味地钻进了玩家的肺部。】
【当然，药水的来源并不是小女孩，而是王族。】
唐洲白突然后悔了，看到桌上的另外三支红色的纸玫瑰，轻轻叹了口气。
仿佛察觉到唐洲白的懊悔，11432适时出声。
【其实，小女孩的出现只是一个诱因，玩家不必自责。】
【原本玩家会在三年前迎来死亡结局，11432利用这个世界的法则，为玩家避开了425次死亡结局，这已经11432能做到的极限了。】
【哪怕玩家不买她的花，那也会有醉鬼、探险家、酒保等其他人代替小女孩，来举报玩家。】
【有善心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11432并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而影响玩家的本性。】
听到11432的话后，唐洲白对未知死亡的恐惧突然减少了。
交流间，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壁炉里的火焰晕成一团。
为了站稳，唐洲白伸手扶住墙，在门被砸烂的瞬间，唐洲白跌坐在墙边。
*
“给你，你的赏金，10个朗克。”
站在唐洲白门外的小女孩搓着自己皲裂的手，不断地往手里哈着气：“可悬赏令上说举报有1000朗克。”
士兵不耐烦地拔出剑，戳了戳小女孩的肩膀：“10个够你吃一年的面包，你再张嘴，我把这10个朗克塞你嘴里。”
小女孩被戳得连连后退，颤颤巍巍接过那十个冰冰凉凉的硬币。
最后看了一眼唐洲白，咬着嘴唇离开了，起码她这个冬天有鞋穿了。
对不起了，善良的先生。
*
屋内，壁炉里的火柴烧得正旺，一个优雅得体的女性声音在屋内响起。
“好久不见。”
唐洲白的视野已经彻底模糊，他微微咋舌，说出了一个十几年没有说过的名字：“薇洛？”
此时的薇洛已经和十几年大不一样，她碧眼金发，穿着一身华贵的白色裙子，裙子边缘泛着银光，气质十分优雅。
盘起来的金发上戴着一顶王冠，上面镶着璀璨夺目的宝石。
她坐到唐洲白方才坐过的摇椅上，露出一小截白色的高跟鞋鞋跟。
只是这些唐洲白都已经看不到了。
“没想到，人鱼先生你还记得我。”
小时候的薇洛身上有股郁金香的味道，现在虽然淡了许多，唐洲白依旧能闻到。
唐洲白皱着眉头问道：“你来杀我？”
薇洛碧色眼眸低垂，轻轻呼出一口气：“是也不是。”
遇到唐洲白后，薇洛突然松了口气，有了强烈的诉说欲、望。
“你还记得这个吗？”薇洛摊开手心，里面是一片金色的鳞片，只是这个鳞片上泛着粉色的光芒，紧紧缠绕着鳞片。
唐洲白：“…”
“传言，只要吃了人鱼的心脏可以延长寿命，如果是爱上人类的人鱼，吃掉他的，那么可以如神明般不老不死。”
“人鱼先生的故事挺好听，为了答谢人鱼先生你，我决定让人鱼先生死在我手上。”
“这样，可以避免大部分的痛苦，除了死亡。”
薇洛还是喜欢唐洲白的，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只是单纯地觉得唐洲白很好很适合接近。
如果让唐洲白落在自己父亲手里，想起那些人鱼骨架，薇洛后背都是紧绷的。
薇洛把玩着鳞片，眼神落在唐洲白身上，言语间都是遗憾：“真是可惜了，谁让你喜欢上尤卡了。”
听到尤卡的名字后，唐洲白眼皮微跳，扶着墙站起来。
“王妃殿下，到出发的时间了。”
薇洛离开摇椅，缓慢踱步到唐洲白面前，她拿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是粘稠的黑紫色药水，里面的魔法能量像是要挤破瓶子，喷涌而出。
唐洲白眼皮一眨，对这个称呼很是意外。
王妃殿下？
薇洛成了王子的妻子了吗？
唐洲白还没来得及深想，只觉得下巴一痛，微微发甜的药水被灌进喉咙里，竟然有些好喝。
鼻翼下的郁金香香味突然浓了起来，薇洛的声音很轻很轻，她说：“不疼的，人鱼先生，祝你好梦。”
“另外，人鱼先生的故事也很好听呢。”
“谢谢你，人鱼先生。”
等地上的唐洲白没了气息，薇洛又陪了唐洲白许久，急躁的士兵想拎起唐洲白，想带着唐洲白离开。
薇洛优雅的眉毛一皱，呵斥道：“别碰他。”
又过了十来分钟，薇洛在虚空划了一个符咒，指尖散发着魔法气息。
一个黑色的传送门出现在屋内，这是直达奥尔科特宅邸的传送门。
而传送门里面的景象，正是唐洲白烧毁的地下室，那是唐洲白曾经付之一炬烧毁的人鱼屠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