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老爷子怀疑自己刚才幻听了,看向崔阿姨:“这小崽子刚才说什么?”

  崔阿姨:“……”

  这边小少爷满脸决绝,那边邵老爷子一脸难以置信,爷孙两表情神同步。

  她好笑地走过去关上门,将邵臣拉到沙发上坐下:“小少爷你误会了,邵老先生已经跟乖崽的爸爸说好,以后应辛就在咱们家住下,不回去了。”

  邵臣倏地抬起头。

  不走了?

  他篡紧拳头,由衷的喜悦从心底冒出来,自己都做好跟应辛父母对抗到底的准备了,应辛竟然又不走了……然而高兴到一半,邵臣突然反应过来,应辛的爸爸把他丢下,是不要他了吗?应辛那么期待能和爸爸一起回家,如果他知道爸爸不要他了,肯定会很伤心。

  崔阿姨愣住了,她本以为邵臣听到这个消息会很惊喜,却没想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反而看起来有些难过。

  他不是最想让应辛留下吗?

  邵老爷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了然地笑了笑。

  小卷毛病了邵臣无心上学,老爷子干脆给两个孩子一起请了假。

  邵臣回房间拿了本书过来,边看书边守着应辛。

  ……

  窗外寒风凛冽,病房内温暖如春。

  早上九点过,应辛醒了过来,还有些困倦难受,长睫毛眨了眨,听到翻书声,想扭头看一眼,然而四肢酸软,发完烧的大脑反应迟钝,他呆呆地看了会儿天花板才慢慢转向一边。

  邵臣穿着件铅灰色西装小马甲,端端正正坐在藤椅上看书。

  窗外冬日的阳光洒在他旁边的红色康乃馨上,房间里蕴绕着淡淡的花香,静谧得像一幅画。

  应辛愣愣地看了会儿,想去抓哥哥的手,抬起手才发现腕上的胶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又生病了。

  他知道自己生病会很麻烦,好几次听到爸爸妈妈为了自己生病的事吵架。

  想到爸爸,应辛又看了看房间里,没找到应杭峰的身影。

  因为自己又生病,爸爸生气了吗?

  邵臣看了会儿书又去看应辛,正巧对上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带着点沙哑的鼻音叫了声“哥哥”

  他立马从藤椅上下来,一时竟有些慌乱:“你,你醒了?”

  想伸手又怕他想起昨晚的事,怪自己把他弄生病了,只能站在原地,抿着嘴看起来有些冷淡。

  应辛见他站得那么远,也想起昨晚他们吵的那一架,以为哥哥还在生自己的气,垂下眼自己从床上翻起来,他穿着柔软的睡衣,脸色还有些苍白,手脚都酸酸的,用头抵着枕头,撅起小屁股,起得异常艰难。

  邵臣在旁边紧张地盯着,生怕他掉下来。

  崔阿姨端着碗粥推开门,她是估摸着时间进来的,看到应辛醒来并不惊讶,上前给他塞了几个枕头:“乖崽睡这么久饿了吧,阿姨准备了好吃的小米粥和软软的胡萝卜,来吃点。”

  微卷的头发落下来遮住一点眼睛,应辛张开嘴喝下一口粥,发白的唇透着股病气,让人看着心疼。

  一顿饭吃完,应辛看向一边。

  邵臣装模作样地拿着书,实则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余光不自觉偷瞄小卷毛吃饭,发现他看过来,立马正襟危坐。

  见哥哥还是不理自己,应辛失落地收回视线,仰头问:“爸爸呢?”

  崔阿姨一顿,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就在这时,“哐啷”一声轻响,两人同时扭过头,邵臣从地上捡起书,拍了拍书背上不存在的灰尘,一张小脸紧绷,似乎在努力掩饰着什么。

  应辛抿了抿唇,有些苦恼,哥哥好像不喜欢爸爸。

  他暂时放下这个问题,配合着进来的医生检查身体。

  邵臣松了口气。

  医生收起听诊器:“高烧退了就好了大半,接下来可能会有点肌无力,断断续续低烧,不用担心,输点营养液,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

  没一会儿,护士推着配好的营养液进来,重新挂上输液瓶。

  应辛常年生病,对扎针适应良好,以前在乡下每天都要被扎一针,爷爷背着他来回往医院走,手背脚背都是青紫的。后来用上留置针,自己开药回去打,走路的时候得小心翼翼,要是不小心被其他小朋友刮到针头,会痛好久好久。

  现在就躺在床上,不用动也不会被刮到针头,还有哥哥陪着,已经很好很好了。

  然而邵臣并不这么想。

  他觉得应辛之所以会被扎针全是因为自己,不仅包揽下了看输液瓶的活儿,制定半小时测量一次体温的严厉计划,还严防死守,制止任何人在应辛面前提起他爸爸。

  崔阿姨给应辛念睡前故事:“春天来了,鸭爸爸……”

  听到关键词,邵臣警觉地看过去,崔阿姨顿时打了个磕巴:“……鸭,鸭妈妈带领小鸭子们在水里嬉戏……”

  应辛迷迷糊糊道:“爸爸妈妈一起吗?”

  崔阿姨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对啊,都一起。”

  应辛困得意识模糊,仍旧挣扎着问:“……哥呢?”

  邵臣眸中一点亮光跃起,放下书:“哥哥也在。”

  小卷毛听到哥哥的声音,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沉沉睡了过去。

  “叮!”

  手机闹钟响了,邵臣按停闹钟,拿出体温抢对准应辛额头按了一下,36度。

  崔阿姨将故事书放回原位,扭头就见他一丝不苟的翻开记录本,将数据写下来,随后盯着这一天增增减减的数字,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地发愁。

  像极了邵老爷子那位年岁近百、不苟言笑的主治医师。

  一连几天,邵臣始终一丝不苟地记录着应辛的体温变化,看着它一点点上升,一点点恢复正常,脸上终于恢复了笑容。

  但这些天可把应辛郁闷坏了,哥哥一直不跟他说话,哪怕量体温也不看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他好,给他擦脸擦手,就是不理他。

  还有阿姨和叔叔,眼睛神神秘秘的,好像有秘密不能让自己知道。

  这天终于得到医生的批准能够下床,应辛狠狠松了口气。

  第一时间朝外走去找自己的书包,他要把前几天画的画拿出来,哄生气的哥哥。

  邵臣以为他要去找应杭峰,迅速上前一步拍上门。

  应辛:?

  他仰头软软道:“哥哥。”

  邵臣脊背挺得笔直,语气有些僵硬:“你穿得太少了。”

  应辛看了看身上的睡衣,回去把长款羽绒服穿上,还拉上拉链,回来给他看。

  “还是不行,”邵臣一双利眼上下扫射,总算找出:“鞋太薄。”

  应辛低头,脚趾头在毛茸茸的兔头鞋里挤了挤:“可是,我的鞋在外面啊!”

  邵臣思索着理由。

  室内开着空调,宽松的睡衣穿着正好,应辛的大衣上身没一会儿额头就开始冒汗,歪了歪头:“哥哥,有点点热。”

  邵臣:“……”

  他上手帮应辛脱了外衣,挂到衣架上,回头就见应辛已经打开了门。

  邵老爷子站在门口,低头看着一头撞上自己腿的幼崽,不动如山:“小团子,急急忙忙去哪?”

  应辛向来怕他,这下头都不敢抬了,趴在原地将脸埋在手心里,企图把自己伪装成一只睡着了的蜗牛。

  崔阿姨忍俊不禁,抱起小团子撩开他的卷发,应辛搂住她的脖颈往她怀里钻。

  “啊哟,”崔阿姨乐得合不拢嘴,只觉心都要化了:“乖崽告诉姨姨,刚才是想出去玩吗?”

  应辛在她怀里点点头。

  崔阿姨朝老爷子颔首,抱着应辛往客厅走:“好,阿姨带你去外面玩,我们玩火车接龙。”

  邵老爷子朝孙子招了招手。

  邵臣收回担忧的视线,来到老爷子面前:“爷爷”

  邵老爷子和蔼道:“你这几天不准别人在应辛面前提他爸爸妈妈,是怕应辛知道自己回不了家会难过?”

  邵臣抿嘴,点了点头。

  爷爷总是什么都知道。

  邵老爷子微微笑道:“你和他感情那么好,没把握把他留下来?”

  邵臣有些失落地垂下头,那天晚上他已经试过了,不行。

  老爷子安慰:“上次情况特殊,不如待会儿等他回来再问一次。”

  见邵臣仍旧沉默不语,邵老爷子就知道那晚的事对他打击挺大,语调带上了丝调侃:“你为了保护小团子都愿意跟他一起走,面对将来未知的恐惧也毫不怯步,现在却连这点勇气都拿不出来了?”

  另一边,崔阿姨拿出一辆小火车,应辛接过来玩了一会儿又放下,爬起来去拿自己的书包。

  书包有点重,对于大病初愈的他是个负担,崔阿姨替他接过:“乖崽要什么啊,阿姨给你拿。”

  应辛没说话,拉开拉链从里面翻出自己的画,小心的拢在怀里。

  崔阿姨觉得有点眼熟,但没细看,用手指帮应辛打理有些乱的卷毛:“乖崽,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应辛懵懂地抬头看她。

  崔阿姨笑了笑,轻声道:“你刚出生的弟弟生病了,爸爸妈妈要照顾他,顾不上你。小少爷的爸爸妈妈也是,他们都有各自的孩子,没工夫管小少爷……所以啊,你们两才会遇到,正好作伴,可以一起上学、放学、吃饭、睡觉……”

  她循循道来,应辛认真听着,尽管不是每一句都听懂了,但是大致意思能明白。

  他眨了眨眼——哥哥的弟弟也生病了吗?

  崔阿姨:“小少爷从小冷淡话不多,跟他亲生父母也说不了几句话,很孤单,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书。”

  感觉大腿被拍了拍,崔阿姨低头,见应辛抬着手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几排衣柜那么大的书架伫立在邵臣卧室,几乎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路过的人都能看到。

  崔阿姨笑了笑:“乖崽也觉得小少爷很厉害是不是?”

  应辛严肃地颔首,崔阿姨笑道:“那乖崽喜欢和小少爷一起玩吗?”

  应辛仰头看她,重重点头,好像觉得还不够,又重新点了下,下巴都挨着胸膛了,以此来显示自己的郑重。

  崔阿姨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那你愿意留下来陪陪这个孤单的哥哥,和他一起长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