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情感>这个真少爷好凶【完结】>第四十五章

  当年的陈岁淮是在新闻上见到南边暴雨引发山洪的事。

  其实那段时间各地这样的夏季灾害并不少见, 陈岁淮往往听过就忘,他没有那么多善心和关爱平等地分给天下众生,可那一天, 他莫名驻足在了电视机前, 将新闻从头到尾仔细看完。

  这个县和市的名字有些耳熟。

  陈岁淮拿出手机, 点开纪澜的头像,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平日里他除非紧急需要处理的事, 很少打电话给别人。纪澜只要醒着, 基本看见信息就秒回, 两个人默契又好,沟通效率极高, 根本不需要费语音的时间和精力。

  陈岁淮心想, 他是有份文件找不到在哪里了, 也算是件急事吧, 打给纪澜问个位置不算多余。

  可向来休息日都很尽责的纪澜今天是怎么了?电话都打了三通,每次硬是等到忙音时间到了自动挂断,都没有接起的迹象。

  陈岁淮立刻找董助办的其他人去查了纪澜定过哪里的车票,虽然只能定位到市级,但他几乎能确定自己心中的焦虑源自何处了。

  乔氏的员工很少见到这位年轻气盛,将雷厉风行铁面无私贯彻到方方面面的新任总裁露出如此显而易见的慌乱神色,一时议论纷纷。

  一部分是为纪澜的安危担忧,另一部分则是羡慕他这样受到总裁的重用,而表面上不显山露水的陈岁淮竟然也是个会关心手下, 将职场中的伙伴视作挚友的性情中人。

  后来有人将这些日子陈岁淮的表现告诉给纪澜的时候, 他客套又模糊地答着话, 心里却像明镜似的:陈岁淮哪里是在担心他的安危。

  他退居到安全的救助站时,整个市的信号都因为暴雨不太稳定, 后来手机没电了又找不到插座,第二天才终于接到了陈岁淮的电话。

  纪澜至今无从得证那天陈岁淮打电话给他刚接通的时候,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情与自己对话的。

  因为他清晰地听到陈岁淮的声音透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哽咽道:“你怎么样?”

  纪澜坐在湿土遍布的水泥地上,靠着布满灰尘的老旧厂房漆墙,精疲力尽。

  他知道陈岁淮真正关心的是谁,于是直接答非所问:“他回不来了。”

  说出这话后,他做好了被陈岁淮怒吼或质问的准备,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电话被果决地挂断了。

  纪澜不敢再主动去多问陈岁淮什么,可直到他回到s市,也没有等来想象中会发生的一切。

  陈岁淮每天照样在公司忙得停不下来,什么事情亲力亲为,看到纪澜回来上班也只是点头打了个招呼,立刻让他安排上自己的日程。

  如常到纪澜瞬间有些恍惚,是不是之前的灾难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从来都没有在现实里真正发生过,所以没有人意识到这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好人。

  纯粹的,没有任何污点的好人。

  一个月后反而是纪澜再忍不住,下班前对陈岁淮说:“当时在失联人员名单上填了我的名字,警方昨天联系了我……陈哥想我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陈岁淮烦躁地翻了翻手上刚拿到的合同,“你没睡醒吗?说的什么东西。”

  纪澜大骇:“你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陈岁淮整个人怔住,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脸上被惘然的情绪爬满。

  陈岁淮自以为这段时日的生活是连续完整的,可纪澜的话却将他从自己的痴想中拔了出来。

  他将那暴雨山洪的消息以及几十个未接来电后发生的对话,强硬地植入陈岁淮的脑海中,然后将这段时间他掩目捕雀般平静的生活彻底打碎。

  大脑自动开启的保护机制,到底只能帮他走到这里。

  陈岁淮忽然笑了开来:“失踪。”

  纪澜不知所谓,以为陈岁淮反应过来后没听清自己的前一句话,就重复道:“按照正常流程没满足认定死亡的期限,但这个环境下乔璟生存的几率微乎其微。”

  他不敢直视着陈岁淮的眼睛说完这话,就低头避开视线交错,勉强把话讲完:“情况特殊,虽然还没有找到尸体,但联系我的人说可以走机关证明,判定死亡。”

  “哦。”陈岁淮说。

  “所以我……要认下这个结论吗?”纪澜有些惊讶于陈岁淮的淡然,忍不住追问,“我找的民间队还在继续搜寻,是不是要再等等他们的消息?”

  乔璟做了这么多好事,按照某些宗|教的观念,功德载身的人总该有个好下场的。万一他吉人有天象,躲在一个安全的山洞里,艰难地吃着野果子等着他们来救他呢?

  可这样期盼着,纪澜却也知道这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假象。

  洪水冲塌了无数民房,有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说倒就倒,黏稠的泥土混着不知何处冲来的巨石堵住了乡间小道……

  没有一个神迹般的山洞可能让乔璟栖身。

  陈岁淮闭上眼:“随你想怎么做,自己看着办吧。”

  这个答案其实让纪澜有些不满意。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满意什么,只觉得陈岁淮不该对乔璟的失踪——或者说死亡这样无动于衷,虽然所有人都以为乔璟的离开只会让陈岁淮心里一块巨石彻底落下,可纪澜执意认定陈岁淮对乔璟的情感没那么简单。

  不管其中有怎样的复杂原因,但没有人在熟悉乔璟为人以后,还能坚定不移地恨他、讨厌他。

  而后来作为陈岁淮身边最亲近的同伴和朋友,纪澜所看见的一切都无一不向他证明着这一点。

  当夜,下班时看起来若无其事的陈岁淮,半夜却因为饮酒过量导致剧烈腹痛被送去医院。

  纪澜第一时间赶到急诊室,得知陈岁淮要做胃穿孔后的手术治疗后,吓得抓着医生问了许久细节。

  等在手术室外的那几个小时他十分心焦,怕这个小手术有什么意外,也怕陈岁淮从此性情大变,再难从乔璟死讯带来的延迟折磨中走出。

  可麻药褪去后醒来的陈岁淮,却迎着刺目的白炽灯光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死死攥住纪澜的袖口:“他一定很恨我吧。”

  纪澜坐在医院长廊上的时候,犹豫了很久如果陈岁淮问起,自己应不应该违背乔璟的意愿将他最后收回的那句给陈岁淮捎的话说出口——如果那样能让陈岁淮好受些。

  可他没想到陈岁淮一开口,问的是另一个问题,还用上斩钉截铁的陈述语气。

  纪澜的惊诧叫陈岁淮看在眼中,忽然冷笑一声:“他活该啊,我给了他那么多机会。”

  起初他的声音带着生病的虚弱,可情绪满满高涨起来,按捺不住抬高声音:“我给过他那么多机会安安分分留在这里!”

  “他活该的……他受的一切都活该。”

  “谁让他要发那虚伪的善心,谁让他落魄到这个地步还要造个圣父人设!”陈岁淮颤抖着手将自己撑起,愤愤地说,“和我低个头那么难吗?看从前需要他施舍才能过活的我慢慢强大起来就这么让他不堪吗?”

  纪澜想说,不是这样的,乔璟没有这么想过,也永远不可能有这种念头。

  可是连他这样才与乔璟相处几日的人都能有这样的认知,陈岁淮会不知道吗?

  不可能的。

  他最了解乔璟的为人,否则不会放纵自己疯癫到心律飙升触发警报音,腹部的微创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渗出鲜血。

  滚烫的眼泪一串又一串地淌到医院淡蓝色的被单上,在那边开出一朵朵发灰的花。

  直到被几个护士一同钳制住,甚至注射上镇定剂,才沉沉睡去。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纪澜对医生和护士们道歉,“也希望今天的事情烂在这间房间里。”

  还好这里是陈岁淮投资的顶级私人医院,一层楼除了他没有别的病人,所以今天的事没有意外不会传出去,对乔氏造成什么不好影响。

  医生复杂地看了陈岁淮一眼,诚恳地建议到:“有时间的话最好劝乔总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吧。”

  纪澜觉得这建议对陈岁淮这样自负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难接受了,他再有同感也束手无策。

  可陈岁淮醒来后,却又成了那个冷静自持的他。

  他疲惫地捏了捏山根,接过纪澜递过去的南瓜粥,说:“你不需要用那样担心的眼神看着我,我没事,公司也不会有什么事。”

  纪澜心想,其实他也并非完全在担忧公司的未来,除了与自己前途相关的那一点考量,此刻他投向陈岁淮的目光带着更多的情绪,是怜悯。

  “逝者已逝,不论我和他之间有什么过节就一起勾销了。”陈岁淮漫不经心地说,“我和乔璟因为父辈的缘故还算有些关联,他为人做事不厚道,我却不能完全罔顾他的心愿。”

  乔璟问他要的东西不多,陈岁淮此刻能回想得起来的便是他向自己所求,让他不要把对上一代的仇恨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乔氏若是倒了会连累成千上万的员工失去稳定收入,也会让上下游无数相关企业的资金链出现困难。

  所以陈岁淮会经营好乔氏,就当那是……

  那是乔璟唯一托付给他的东西。

  纪澜对这个理由有些嗤之以鼻,他觉得人不会和钱过不去,陈岁淮作为总裁经营好乔氏天经地义,又何必套上一个替乔璟完成遗愿的名号。

  后来他才明白,如果不是这样,这个世界上就再没什么东西能托住陈岁淮了。

  他不是不敢去死,只怕两手空空而去,不能面对乔璟。

  可是为什么呢。

  纪澜始终觉得陈岁淮对乔璟的关注非凡,情感难言。但他始终觉得那是陈岁淮的征服欲在作怪,男人就喜欢挑战自己降服不了的人与事物,乔璟与他有着截然不同的嶙嶙傲骨,所以陈岁淮想方设法想要驯服他低头。

  他没做成这一点,于是乔璟就成了他心头挥不散的魔障和执念。毕竟死去的人将会成为他永远无法击败的对手,而陈岁淮从来不允许自己失败。

  只是当纪澜发现陈岁淮念念不忘了乔璟十年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再深的执念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成功人士谁没有一个可以写进教科书里的失败经历?当他们翻越的山海足够多的时候,那些过往只会成为供人一笑的谈资,增长他们年岁的厚度。

  却不该这样成为一个越来越碰不得的伤疤,最终直接造成了他的死亡。

  “你到底为什么对乔璟这样……”

  纪澜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描述陈岁淮对乔璟的感情,就把话留在半空中,等着陈岁淮以自己的视角补全他。

  陈岁淮没有片刻迟疑,解答了纪澜的困惑。

  “因为我爱他啊。”

  “……?”

  “因为我爱乔璟。”陈岁淮说,“在我毫无意识的每个瞬间,都爱着乔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