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不断的梦, 还有很快就会浮出水面的“身世”,让乔璟在家里走神的时间越来越长。

  陈岁淮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引不起乔璟的不满,可他费尽心思, 乔璟在他身上花费的精力却越来越少后, 陈岁淮终于忍不住了。

  他想找乔璟聊一聊, 可才打开房门,看到乔璟坐在床边拿着把剪刀在自己手心里比划的时候, 魂都被吓到云端外, 哪里还记得自己要说什么, 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夺下剪刀:“你想干嘛?”

  乔璟被他没克制住嗓门的一吼吓得瞪大眼睛,注意到陈岁淮手上的异样后连忙去拽他:“你别握剪子尖, 手都流血了, 快松开!”

  等把陈岁淮划破的地方做好消毒和包扎, 乔璟忍不住打趣道:“我这边烫伤刚好, 你的手又包起来了,我家今年是不是有血光之灾,可真是一点空档期都没给我们留。”

  “我家”两个字实在是说得陈岁淮窝心不少,他深呼吸几回压下心中的急躁,拉过乔璟的手来回翻着看,确认他没受一点伤。

  “你刚才乱拿剪刀比划什么?”

  “喏,无名指这里豁开一个小口子,指甲刀螺丝松了不好使,我懒得出去买了就随手拿了把剪刀想修一下指甲。”乔璟对陈岁淮过于强势的保护欲感到有些无奈, 叹了口气说,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碰不了一点利器,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陈岁淮拨了拨乔璟的刘海:“家里现在就这一把剪刀, 前天刚拿出去磨了磨,特别锋利,我怕你不知道。”

  “到底是谁不知道它锋利呀?”乔璟指了指陈岁淮的伤口,愁道,“最近你可别碰水了,我随便煮点饺子对付几顿算了。”

  陈岁淮拒绝:“我小时候被镰刀划伤都得照常下水捞鱼、割草,这点口子算什么,过一两个小时结了痂就好,该干嘛干嘛。”

  乔璟依旧坚持不让陈岁淮做饭,难得一见地抢着往厨房冲。

  久违地感受到乔璟的关心,陈岁淮看着乔璟的背影,忍不住露出有些冒傻气的笑。

  可笑着笑着,他眸色就沉了下来。是他太大意了,不应该把任何一种刀具放在乔璟容易碰到的地方。

  毕竟从前的乔璟前一刻还让他以为病情好转了许多,下一秒就能拿着刀子往自己身上比划。

  发现这件事,是在他前世唯一一次克制不住去亲吻乔璟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陈岁淮完全不懂什么是情动与心悸,所有能引起他情绪起伏的东西,被他统统划归到愤怒与憎恶的领域。

  所以他认为那个不由自主的吻,只是他冲动下燃起的要把乔璟拆食入腹的毁灭欲。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做出更残忍的事情就被乔璟躲开,才将那种野兽撕咬猎物的过程暂停在最初鲜血淋漓的“吻”上。

  是乔璟觳觫的模样唤醒了陈岁淮,可他还没来得及多嘲讽乔璟两句,余光就瞥见了地上一闪而过的银光。

  那是把十分小巧的理发剪。

  前阵子乔璟犯病躲在房间里的时候不愿意见到陌生人,陈岁淮见他头发有些长了,又不方便叫人上门理发,就自己买了把剪刀给乔璟随意修了修。

  第一次打开的时候陈岁淮力气大了些,掰折了底部一小块装饰品,因此十分好认。陈岁淮只一眼就确定了,地上躺着的就是家里这把剪刀。

  “什么意思?”陈岁淮弯腰,慢条斯理地捡起它,再在自己昂贵的西装下摆随意擦了擦,“不装了,想来杀我?”

  乔璟疯狂摇头:“我……我没有,对不起。”

  “那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就用这么大点的剪刀。”陈岁淮接着说,“哦,也是,再大点的你可能都拿不动。”

  乔璟闻言看了看自己不太受控制的手,豆大的眼泪又滚落下来。

  他没地方退了,不知不觉已经被陈岁淮逼到了墙壁处。

  眼看陈岁淮忽然加快了步伐走过来,乔璟把头歪向一处,紧紧闭上眼睛。

  “我错了……你,你饶过我吧……”

  “别动。”陈岁淮比刚才更不悦的声音从乔璟头顶响起,“让你不动也听不懂吗?啧,我要想打你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

  陈岁淮有力的手往下摸去,停留在乔璟的腿根处,让他冷不丁闷哼一声。

  那边一片湿意。陈岁淮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上面沾上了鲜艳的血色。

  乔璟今天穿了条黑色的西裤,若不是动作幅度大了些,拉扯出白色衬衫的底部沾了些血迹,陈岁淮都注意不到他的异样。

  他以为是乔璟把剪刀放在口袋里扎到了自己,可强迫着乔璟退去衣裤后,才发现他的腿根全都是细长错乱的刀伤,一看就是故意划出来的。

  带乔璟去医院看完后,他的主治医生找陈岁淮谈话时说:“他都这样好一会儿了,你贴身照顾他都没发现吗?”

  陈岁淮皱眉:“割在这么隐秘的地方我怎么发现?他自闭的时候我也就给他上半身擦一擦再洗个脚,没事脱裤子干什么?”

  “都是大男人,该有的东西你有我有他也有,怎么脱不得了?陈先生要是不会照顾病人还是请个专业的护工吧。”那医生先前就对乔璟十分怜爱,见陈岁淮几次对他态度不佳,就十分看不惯这个年轻人。要不是知道乔璟现在几乎只能依仗他,医生的语气还要更严厉些。

  “知道了。”陈岁淮不满地应下,又说,“人家装模作样闹自杀不都割手腕啥的,他往腿上划什么?”

  医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突然问:“如果他真的自杀了,你要怎么办?”

  那时候的陈岁淮直接回避了这个问题,因为他从来没想过乔璟是真的不想活了。

  就算乔璟被他说出口的真相打击到了,哪又如何?他比乔璟更早知道这些肮脏的事实,遭受过更多不公平的待遇,不也好好地过来了。乔璟这种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少爷是可能一下子受不了太大冲击,可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怎么都该缓过来了。

  他虽说因为立场关系,对乔璟的态度算不得友好,但捧给乔璟的东西绝对没有一点缺斤少两,从前他作为乔家小少爷能享受到的一切,现在全都如旧。要不是乔璟自己不争气,浑浑噩噩没精神,照他这样的养法,指不定一个月要胖好几斤。

  尽管在他的安排下断了乔璟的经济来源,但乔璟从此不用辛苦地出去打工,也不必在乔氏众人的强压下乱往身上背什么锅,生活可比之前轻松多了。若是乔璟还不满意现有的生活条件,只要软下语气求求他,陈岁淮自觉什么都能满足乔璟。

  再就是乔璟的手……他已经在花重金联络各地医生了,到时候约好时间弄个会诊,就算神经恢复不到以前的水平,也肯定比现在好许多,以后乔璟闲着没事想继续画画也是很有可能的。

  乔璟怎么可能舍得自杀呢?

  所以陈岁淮真心以为,这只是乔璟又作起来的一种手段。但到底这次过火了些,见了血,他还是得留神提防着乔璟做更过分的事。

  可后来陈岁淮才知道,在一个生病的人眼中,是见不到任何生活希望的。他自以为能给乔璟创造多么好条件的未来,原来在乔璟看来不值一提。从他将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的那一日起,乔璟就再没憧憬过以后。

  不管陈岁淮多么努力减少家里的利器,乔璟身上的伤痕还是越来越多。他觉得乔璟所有不入流的小聪明都用在了和自己斗智斗勇上,却又完全没法和一个病人讲道理。

  陈岁淮终于承认乔璟是生病了,而不是单纯地想用这种愚蠢的方法来报复他。

  乔璟的生命力早如他自己所说,像是深夜城市中的万家灯火一盏一盏灭下去,而最后的一点微光就在陈岁淮的掌中。

  他很努力地想要合住双手,却怎么都留不住它,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团光一点点消散开来,化成闪亮的碎片,从他并拢的指缝中流淌出去。

  这种无能为力,只会让陈岁淮这样自负又自卑的人愈发愤怒与暴躁。

  于是乔璟对他说得最多的话,从谢谢和对不起,慢慢变成了哀求。

  陈岁淮吼道:“你又从哪里找到的瓷器?如果我晚回来一步,你可能真的就要死了知道吗?”

  “岁淮。”乔璟疲倦地叹了口气,“放过我吧。”

  “放过你什么?”陈岁淮掐着乔璟的下颚,双目猩红,“你要我放你去死吗?”

  “别管我了,算我求你。”乔璟哽咽道,“我真的好难受,让我解脱吧。”

  “难受就吃药,这个吃不好就换一种。”陈岁淮发泄一样地拉开抽屉,将一堆大小、标签不一的塑料药瓶扔到厚重的地毯上,“这家医院看不好就换一家,国内治不好就去国外。”

  乔璟叉腿坐在地上,背靠在沙发脚仰头看着陈岁淮:“对乔家人赶尽杀绝不是你最大的心愿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坚持。”

  这句虚弱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软剑,刺破皮肤挑开肋骨,直指陈岁淮的心尖。整个过程安静又迅速,还没来得及感知到疼痛,便已再无拯救的可能。

  是啊,为什么要坚持呢?他不是最恨乔璟了吗。

  为什么呢。

  陈岁淮眼前大片黑红色交织在一起,巨大的耳鸣与纷繁的思绪几乎将他紧绷的神经击垮,以至于他没有听到乔璟此生亲口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乔璟说:“你也总得要……放过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