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璟看陈岁淮一言难尽的表情,以为是他从来没有去过什么西餐厅,因此有些局促不安。

  为了不让陈岁淮难堪,乔璟自以为十分贴心地用轻柔又不冒犯的语气说:“没事,我会点餐的,你吃就好,不要紧张也别担心。”

  作为乔家的养子,陈岁淮以后一定会经常出入这样档次的餐厅,乔璟觉得一回生二回熟,只要多带他来几次,陈岁淮就不会这样不习惯了。

  他甚至悄悄挺直了腰杆,觉得总算做了一件对陈岁淮来说有意义的决定。

  原本乔璟假想中一个从小不曾走出过山区的少年该有的所有特质,都没有在陈岁淮身上找到踪迹,因此他连夜准备好的一切接近陈岁淮的方法全都没有用武之地。

  此刻看到了陈岁淮一直板着的脸露出了些不一样的神色,乔璟心中原本的失落感一扫而空,只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在不伤害到他自尊的情况下给予他最大的帮助。

  陈岁淮垂眼看着乔璟紧皱的眉头,不由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要进个高档的西餐厅而感到畏手畏脚,前世他什么样的场所没去过、什么身份地位的人没有交流过?

  但The Modern……是一家专注于做海鲜的餐厅。

  陈旭风对海鲜过敏得十分厉害,乔璟作为陈旭风的亲生儿子,也是从小就吃不得海鲜的。

  在乔璟很小的时候,乔岩就发现了这件事,因此乔家这么多年饭桌上都没有出现过与海鲜相关的食品。

  所以乔璟带自己来一个他吃不了一口饭菜的地方是为了什么呢?

  陈岁淮看着乔璟一脸迷茫地看着菜单,拿出手机上提前截图的网友们推荐的菜品比对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了,乔璟大概率询问过乔岩有关陈旭风的喜好与禁忌——他很可能是猜测自己作为陈旭风的“亲生儿子”,也是海鲜过敏的,特地带自己来这样的地方吃些苦头。

  到时候再用“我是为了他好,哪里知道他也不能吃海鲜”这样看起来单纯又委屈的语气,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别人或许会因为乔岩人畜无害的外形上当,他可不会。

  陈岁淮危险地看了眼乔璟,听着他自如地用英文与服务员沟通,等他下完单后沉下眸,低低地问:“你只点了这些吗?”

  乔璟愣了愣。

  陈岁淮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明显:“怎么,你是觉得我这种山里出来的孩子听不懂英文,不知道你只点了一人份的东西吗?”

  “……不不不,”乔璟连连摆手,“我怎么会那样想。”

  似乎是怕陈岁淮不相信,乔璟往前坐了坐,微微靠近方桌的同时,也拉近了与陈岁淮之间的距离。

  他注视着陈岁淮时,桌上摇曳的烛光反射在他暗黑的眸子里,显得他眼睛比平日里更亮上几分。

  “我真心觉得你特别特别厉害,爸爸说你们那里教育资源不太好,我想你能考上s大努力和天赋绝对不是我这种人能比的,哪里会看不起你。”

  陈岁淮眯了眯眼睛,似乎想从乔璟的脸上看到一些虚伪做作的神态,可怎么看都找不出什么端倪,心中反而更不高兴起来。

  乔璟演起戏来……还真像这么回事,若非他知道……

  陈岁淮大脑正飞快运转着,却在意识到一件事的时候戛然而止。

  乔璟往前一凑,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被拉得很近。

  太近了,难怪他能看见乔璟眼睛里反射的烛焰。

  陈岁淮连忙往后靠了靠,与乔璟维持好适当距离的同时,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没想到乔璟却忽然笑了开来:“啊,我知道了。”

  他善解人意地对陈岁淮一笑,早就应该想到的!

  他从见到陈岁淮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提防和莫名其妙的敌意。

  从陈岁淮对其他人的态度来看,虽然都不怎么熟络,但冷淡中总归是带着客套和礼貌的。唯独对上他的时候,陈岁淮话里话外忍不住要露出几分阴阳怪气的意思。

  一次是提起巧克力的时候,后面他给陈岁淮介绍市景的时候,还有就是现在……

  乔璟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对陈岁淮说:“你是不是有些自卑呀?”

  陈岁淮:“……?”

  这人疯了吗?他在说谁自卑?

  他陈岁淮上一世让多少骄傲的头颅心甘情愿在他面前低下,自卑这两个字什么时候和他有过关系?

  乔璟看着陈岁淮瞬时睁大的眼,和不虞的脸色,还以为自己说中了少年不可为人道的心事。

  直戳人痛处不是他的处事风格,可是乔璟觉得两个人要长久相处下去,有些事情必须摊开了说明白,才算真对彼此好的选择。

  “我这个人有的时候不太会说话,可能很多无心之举会让你感觉不舒服,但请你相信我真的没有恶意。”

  乔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覆在了陈岁淮握紧的拳上:“你要是不高兴了,就直接说出来,你告诉我了我才能下次注意呀。”

  “……”陈岁淮被手上忽然传来的温热触感震得瞳孔放大,根本没办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你也不应该自卑,只需要一些时间适应这里,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的。”

  乔璟这话说得十分真诚,他从见到陈岁淮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并非常人,早晚能做出一番事业。

  乔璟半点看不清自己未来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对才见面不久的陈岁淮,能有这样笃定的判断。

  陈岁淮会比他更适合这里的。

  这可能就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气场所致吧,乔璟心想。

  而陈岁淮也终于从一开始的震惊中走出,当下毫不客气地挥开乔璟的手,好好冷讥热嘲他一番的冲动都涌到嘴边了,陈岁淮陡然撞上乔璟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

  他从前一直觉得乔璟的眼睛有些太大了,一个男人要这么精致漂亮的大眼睛做什么?

  可这双眼睛如今与陈岁淮从前熟悉的样子有些不一样,它被乔璟额前有些偏长的碎发遮去了些许,又让他极其不舒服。

  并没有掩盖掉那双眼睛的光芒,反而半遮半掩间更带了一些朦胧的,致命的神秘感。

  陈岁淮过去熟悉的那个乔璟,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总是会抹好发胶,乌黑细软的发丝在精心的打理下连每一道弧度都是最完美的走势。

  不伦不类,这是陈岁淮客观公正的评价。

  长了不成熟没担当的脸,却学习那些写字楼里的精英梳个四六分的商务背头,宛若拿着大人领带打在脖子上的稚子。

  在与浸润铜臭气息的场合格格不入的同时,又硬着头皮强行试图融入进去。

  滑稽且可笑。

  如今这细软的碎盖遮在他那太过白皙的额头上,发梢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过眼尾,看起来倒是刚刚好。

  这样想着,陈岁淮嘴边的话冷嘲热讽的一句都说不出来,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正不由自主地伸到乔璟额前,把那碎发往旁边拨了拨。

  这样就能露出完整的眼睛,让他仔细对比一下眼前的乔璟,和记忆中的模样。

  除去衣着打扮,总是不过大脑脱口而出的话语,能叫人一眼看穿的心机……他们之间究竟还有什么差别。

  乔璟正在心中计算着,从昨天到现在,这是陈岁淮第二次挥开他的手了。好在早晨上了药,腕部的疼痛好多了,否则再被这样没轻没重拍上一记,多遭罪不说,恐怕两三天内都拿不稳笔。

  还有三张稿子下周末前要交呢。

  看来陈岁淮是真的很反感他的触碰,这没什么,大多人都会介意陌生人的肢体接触,是他在这方面不太讲究,习惯性地动不动就上手碰别人。

  这毛病得改,若想以后朝夕相处,他要少惹人嫌些。

  可乔璟还没来得及收回手,眼前突然投来一片阴影。

  紧接着就觉得眉间传来细碎的痒意。

  那个看起来很厌恶他触碰的人,主动伸手拨了拨他的碎发,随后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皱着眉头看着他。

  乔璟眨了眨眼,有些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试探着说:“是有点长了,前阵子忙个小课题没时间去剪,下周我就去剪短些。”

  “……”陈岁淮有些木木地收回手,“哦。”

  他本该再嘲讽两句的,乔璟剪不剪头发和他有什么关系,可做出这莫名越过个人边界举动的是他,陈岁淮尴尬又不舒坦,赶紧闭了嘴,也不去看乔璟。

  乔璟却觉得这个插曲来得正好,将两人之间一直有些不对味和剑拔弩张的气氛打散了些。

  “我听爸爸说,你比我还小上一个月,可明明你看起来各方面都更像我的兄长,气场,外貌,学识,还有……”乔璟说,“对于遮眼睛刘海的排斥,简直像家里的长辈。”

  这是乔璟在为了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没话找话,刻意乱说的。

  乔家的长辈本来就不多,依赖着乔氏吸血生存的亲戚才不敢来对乔璟的外形指指点点,而他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只对他的学业和能否继承家业有要求,另一个……

  哪怕他眼睛被头发戳瞎了,他那哥哥也只会更高兴。

  陈岁淮也想到了这一点,嘴角弯了弯,不愧是乔璟,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什么哄人的瞎话都信手拈来。

  偏偏编又编不出些圆满的谎话,假得让他觉得荒唐。

  乔璟却误以为陈岁淮对他的态度软化了些,吁了口气:“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