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

  乔璟站在客厅中央,脚趾抓地。沙发上坐着他的大哥乔慎之和父亲乔岩,两个人静静地看着他,气氛非常尴尬。

  沙发前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陌生男人,正侧过身来睨着他——手上的一盒瑞士进口的巧克力。

  乔璟低头看了看巧克力上扎着一个粉蓝色的蝴蝶结,那还是他特地拜托店员打的,蝴蝶结下有一张小卡片,端端正正地写着“欢迎来到乔家”。

  这会儿他不知道是该把这巧克力送出去,还是若无其事地拿上楼自己吃。

  这个肤色很深、剃着寸头的男人目光凶狠,看起来不仅不像是会喜欢吃巧克力的样子,只要他乐意,还能把自己活剥了吃。

  乔璟犹豫了一下,想把拿着巧克力的手往身后藏。

  就听到沙发上那个瘦弱病态的大哥阴测测地开口了。

  “嗯,不错,还是我们小璟想得周到,这是怕我们岁淮从山里出来,没吃过进口巧克力,给你尝个鲜呢。”

  ……

  他不是,他没有,别瞎说啊。

  这个乌龙要说还得怪乔璟的青梅竹马兼邻居司一柠没把话说清楚。

  三个小时前乔璟正在经济学课上对着十几张在他看来大同小异的供需图发愣,他是喜欢画图,但不太喜欢画这种图。

  这时候他收到了司一柠的一串消息。

  [快回家,你爹又要出花边新闻了!]

  这有啥奇怪的,他爹和哪个网红嫩模多讲两句话第二天就会被爆出来,频率太高了,引不起什么轰动。

  [这次问题大了,他带了个儿子回家,现在刚进家门,我在阳台偷看到的!]

  ?

  他爹虽然长得年轻,但也快六十了,这年龄还生得出……?

  [你说他妈是谁啊,你们乔氏集团该不会要有老板娘了吧?哎那你这少爷日子会不会不好过了啊?我要不打个电话给你说……]

  乔璟觉得他的日子会不会因为后妈的到来不好过并不好说。

  但是眼下他以后在曲教授的经济学课上的日子是都不会好过了。

  “你就是那个经纪公司拿着照片来系里找的乔璟吧?来,未来的大明星,别玩手机了,给我说说这四张图哪个点是滞胀的情况?”

  “……”

  乔璟:我看我像个智障的情况。

  他刚刚明明看到过那张图的,还对这个名词会心一笑,瞄了两眼手机就被这惊天大消息吓得啥都不记得了。

  这曲教授可是系里有名的地雷老师,平时分给的少,卷子出得难,最可怕的是特别记仇,一旦得罪了被记下名字,接下来每节课都别想逃了。

  “想做明星就早点从s大退学,要不然就好好上课,我教了三十年书,最看不过你们这些绣花枕头。”

  这不是乔璟第一次被骂绣花枕头了,但还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虽然很多人都怀疑过,但其实乔璟真的是凭着自己的实力进的s大。他从小到大都在s市最好的学校里念书,高考分数也是实打实的高,可是他实在是对金融没有任何兴趣,进了大学就像是换了个脑子,管它什么定性还是定量的知识,一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留不下半点印象。

  是乔岩逼着他选择了这个专业,说这是乔氏集团董事会对他这个未来的接班人唯一的要求。所以乔璟只好逼着自己硬上,把文凭混出来了再说。

  他大哥乔慎之先天性心脏病,能活过十岁都是个医学奇迹,至今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出门都要靠轮椅,因此乔氏集团的重担只有乔璟能扛,乔岩从小就把他当继承人培养。

  乔璟是不愿意接受这么大哥企业,可是他的字典里就不知道拒绝两个字怎么写。

  但他最近和乔岩吵架了。

  乔璟从小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画画。可是上周末乔慎之幸灾乐祸地发了他一段视频,乔岩趁着他不在家,把他画室里所有东西全都扔了出去,一并销毁。

  他都愿意放弃自己想要的人生,去承担属于自己的重担了,为什么连他唯一的爱好也要剥夺走呢?

  所以乔璟就单方面地和乔岩冷战了一周。

  他现在心里还有些生气,但想着乔岩抱了个儿子回家,是不是这会儿心情不错,他就能借着这个机会和乔岩好好谈一谈。

  他已经十九岁了,爸爸不该这样干涉他的私事。

  那些大老板人到中年都有个养鱼、打高尔夫的爱好,乔岩自己最大的爱好就是和私下和各种类型的嫩模不清不楚,凭什么他今年才十九岁,还不能有个自己的爱好了。

  不过和这个弟弟初次见面,还是带个礼物比较好。

  乔璟也不知道乔岩带回家的孩子多大了,他没怎么接触过小孩,想着买盒巧克力应该不会错。

  然后就有了现在这个场景。

  谁他妈能想到他爹带回来的儿子根本不是什么小孩,长得比他高出一个头,眼神比他哥还阴郁——他哥只是讨厌他一个人,但这个人看起来平等地恨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人该不会年龄也比自己大吧……

  乔璟看着乔慎之不怀好意的微笑,连忙摆手:“我没这个意思……不是,什么山里出来?哪座山?”

  “覃山,西南边一个很落后的山村,二少爷娇生惯养,肯定没听说过。”

  那男子声音十分低沉,富有磁性。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山林间自由生长出的野性,可是一双有神的黑眸却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正上下仔细地打量着乔璟。

  这种目光乔璟曾经在很多人身上见过,他父亲的商业伙伴们,撑起乔氏集团半边天的管理人员,还有那些试图通过接近他来攀上乔岩这棵大树的年轻女士们……

  那是写满了探究、欲望和有所图谋的眼神。

  但这种目光出现在一个出生山野的少年身上就有些叫人毛骨悚然了。

  他的语气明显不带善意。

  乔璟:我没招惹他吧?是不是大哥趁着我没回来在背后又编排了我什么东西?这倒是说得通了……可他要怎么自证清白啊!

  就在乔璟仔细斟酌怎么缓解一下这尴尬又诡异的气氛时,那男子却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东西呢?”

  “啊?”乔璟一愣。

  “不是要给我的吗?”男子垂眸,用下巴点了点乔璟藏在背后手的位置。

  他说起普通话比乔璟这个城市里长大的都要标准,完全不像是西南边山区出来的孩子,让乔璟忍不住好奇、多看了他两眼。

  可他实在比乔璟高了不少,又微微扬了扬下巴,配上他的外貌与嗓音,便给乔璟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让他不由自主就顺着他的话,把巧克力从背后拿了出来。

  “谢谢。”那男子接过,“对了,我叫陈岁淮。”

  “乔璟。”

  乔璟。陈岁淮磨着后牙,在心中重复了一遍。

  这名字他熟得不能再熟了。

  乔璟死后的十年,这两个字与他的面容一起,成了陈岁淮梦靥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他无数次在黑夜中惊醒,坐在床上喘着粗/气,都会恶狠狠地念着这两个字,恨不得嚼碎了咽下去。

  可是此刻,这个名字从乔璟自己那两片颜色很淡的薄唇中轻轻吐出,陈岁淮却觉得是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行了,别假惺惺演什么兄弟情深的样子。”乔慎之打断了他们俩人的问候,翻了个白眼,“小孩儿就算了,这都成年了还领养什么啊,手续都不必办,又是个来争家产的。我回去了。”

  说完他就从沙发上起身,起得动作太猛还咳了两下,慢慢悠悠地走上楼去。

  路过乔璟的时候鼻子里还哼了一声。

  乔璟:……

  这又不是他领养的儿子,对他发什么脾气。

  至于争什么家产……乔慎之还是老样子,心思忒多。

  乔氏集团那些人精懂事连他这个正儿八经培养了那么多年的继承人都各种看不顺眼,哪里可能允许乔岩把一个从山里领养出来的孩子放进公司去碍他们的眼。

  哪怕他真的这么做了,这山里的孩子大多淳朴善良,对上那些嘴毒的老狐狸,怕是能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等乔慎之离开,乔璟才叹了口气:“抱歉,大哥就是这个脾气,但心眼不坏。他说的话你听过算过,别往心里去。”

  陈岁淮心下冷笑:心眼不坏?那世界上可找不出比乔慎之心眼更坏的人了。

  上一辈子乔璟在外名声那么差,可就没少了这位大哥的手笔。陈岁淮身份没被揭露的时候乔慎之给他使了多少绊子,等知道他才是乔氏正儿八经的接班人后,又没骨气地缠上来,想尽办法讨好他。

  恶心透顶。

  但陈岁淮又想,乔慎之明着来恶心他,总比乔璟这假惺惺装好人,背地里不知道计划着什么的样子要好些。

  这时候乔岩也站了起来,对乔璟说:“小璟,你先跟我来。”

  乔璟看了看往书房走去的乔岩,又看了看客厅里的陈岁淮,对他不确定地说:“要不……你先在这里坐会儿?”

  等陈岁淮对他点了点头,乔璟对他露出个略表歉意的微笑,转身去书房找乔岩。

  他没注意到身后陈岁淮看到那个微笑的时候,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

  就是这个微笑。

  他后来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最令他觉得虚伪的微笑。

  对着路边乞讨的人是这么笑,给流浪猫喂吃食的时候也是这样笑,毕业后去了乔氏实习时面对嘲笑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员工时这样笑,第一次代表乔氏出去竞标把对手杀得片甲不留后还是这样笑……

  这种不谙世事,对他人毫不掩饰怜悯之情的笑,让他恨不得在众人面前冲上前去,一口一口把乔璟皮肉咬开,撕下那张伪善的面具。

  上一世他没来得及,这辈子他提前来到了乔家,有的是时间与乔璟慢慢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