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沈烬只好摸了摸鼻子,低头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本以为自己能一如往常地糊弄过去,但顾屿却转身从药箱里翻出一盒没打开过的外用药,捞起他的袖子说:“我告诉学长今天我为什么连消息都不回你,你听完也要告诉我你真正的想法,行吗?”

  静脉炎虽然搁置两天就能恢复,但涂点药总能减轻炎症反应,沈烬被药物凉凉的触感刺激了半秒,忍不住问:“我怎么不记得箱子里有这个……什么时候买的?”

  对方似乎了解这样的炎症,也做过准备。

  顾屿低着头,沿着那条骇人的紫红色痕迹轻轻抹开药,眼皮都没抬一下:“别转移话题。”

  “……”被识破的沈烬心虚地动了动肩膀,“咱俩的感情就差拜把子了,不用这么认真吧?”

  “一定要这么认真。”顾屿却轻捏他手腕示意他别乱动,“否则总有脑子不好使的人会永远选择把委屈憋在心里——这次是输液发炎,下次是不是生孩子都不叫我?”

  沈烬和顾屿玩笑说我到时候一定给小草莓发个请帖,但短暂凝眸后,他还是安静下来,一动不动看着顾屿。

  灯光落在顾屿温柔的侧脸上,恍惚间总让沈烬想起从前的岁月。

  顾屿不理他,好像是他从十几岁开始就习惯了的事。

  当初他只是着急打听顾屿中考后打算去哪里读高中,顾屿都会在发现后连续好多天不愿和他说话,最终只留下一句“别管我的闲事”。

  虽然如今沈烬无比坚信顾屿对他的喜欢,但他无法否认,当他难受地趴在诊所椅子把手边、反复翻看没什么回应的聊天界面时,心里还是有过强烈的失落。

  “所以……”沈烬握紧手中的酸奶球,问,“今天是因为什么不理我?”

  顾屿的动作明显顿了顿,迟疑了几秒才开口和他解释。

  听起来,一切只是误会。

  灯光下顾屿的声音有些沉:“我看到学长订票想一个人在除夕夜回F区,所以擅自猜测你父母有什么事叫你回去——或者纯粹只是你心软了,你还是要回去收拾那个烂摊子,却一点没想过和我商量。”

  沈烬愣了几秒,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

  但仔细一想,以顾屿的视角有这样的猜测也不奇怪。

  沈烬犹豫地舔了舔嘴唇,问:“那……其实你是在等我主动告诉你,然而我发来的消息看起来却像在东拉西扯,所以你才生气没有回复?”

  “嗯……”顾屿的睫毛颤了颤,最终没有否认,“我气你心软,也气自己什么都不能帮你——我承认,我又钻牛角尖了,我一想不开就不顾学长什么感受,只想闷声不说话。”

  即便是顾屿这样冷静的alpha,说到这儿声音也不大了。

  他们有同样的误会,但沈烬与他不同,沈烬总是想着他的心情,不愿他为难,告诉他想家想回去也没关系——从始至终,他的感受才是沈烬眼里最重要的东西。

  他猜,自己大概又让沈烬难过了,甚至在这种难过之上,沈烬还会主动为他找借口。

  果然,眼前的人刚听完就担心地摸摸他侧脸,眼神里都是急切:“怎么老喜欢跟自己生气?什么叫你没帮到我?”

  听起来沈烬很有道理:“我们也就小半天没说话——我说过,性格不同处事方式不同而已,我知道小草莓为了我已经尽力在改变自己了。”

  “何况你并没有不管我,你要是真不担心,也不会忍不住问我去诊所没有,对不对?”

  顾屿就知道这家伙会这样。

  他看着他手臂上的痕迹,沉闷的胸腔重重起伏:“可是我不想学长理解我跟我讲道理,我只想知道学长是不是难过了。”

  话到此处,沈烬的手动了动,顾屿立刻摁住他手腕打断他:“我也希望学长想生气的时候就可以生气,任何时候都不用忍着纵容我。”

  沈烬的目光顿了顿,一时间只闻得到自己皮肤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药香。

  他不由自主想安慰顾屿这都是小事,但顾屿掌心的温度却融进那股药香里,让他已经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或许只有面对顾屿,他有完全不用委屈自己的自由。

  不用想着作为哥哥应该更有担当,不用思考为了一点小事就要顾屿来哄会不会太过分,更不用担心顾屿觉得他无理取闹。

  所以这一次他握了握手心,望向了顾屿的眼睛。

  *

  灯光下,顾屿同样望着沈烬,等待对方回答他。

  眼前的人盯了一会儿地板,似乎终于委屈起来,说:“所以,你其实并不是太忙或者没看清我发的消息——你就是故意不回复的?”

  顾屿的动作滞了一下,知道自己没有反驳的余地。

  他艰难地点头点到一半,就被着急的沈烬打断:“我早就和你说过这样很伤人——但是你不仅这么做了,还狡辩不是故意的。”

  对方语气很重,情况比顾屿想象中可怕一些。

  平时的沈烬对待他就像小兔子对待最喜欢的毛绒玩具,恨不得把他捂在软软的肚子下藏起来不给人看,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要抱紧他哄,现在和他讲了两句重话,他竟然有些不适应。

  顾屿手心滚烫,试图解释:“……狡辩是人类本能反应,我不是故意的。”

  这话显然完全没有安慰到沈烬,他猛地把手往回抽:“所以这是顶嘴还是认为自己没错?”

  说着他离顾屿远了几公分:“既然你不喜欢回我信息,那我以后都不会再给你发消息粘着你了,满意了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顾屿手心一紧,本能地想把那截瘦削的手臂拽住,沈烬却抬另一只手挡住他的动作,并迅速摸了一下他的脸:“……别碰。”

  “……”顾屿有点懵,“……摸我脸干什么?”

  沈烬错愕看着他:“谁tm摸你脸了?”

  几秒后,沈烬回过神抬腿踹他膝盖:“忘记自己挨揍的时候了?小心医保欠费。”

  顾屿的大脑运转一会儿,勉强理解过来刚才的摸脸应该是耳光。

  可omega的掌心在他脸侧留下的却是甜甜奶香,温度冰冰凉凉的,没有什么疼痛感。

  他一时没忍住,低头揉捏沈烬比他小一号的手说:“没吃饭?”

  沈烬呼吸加重,抬手又狠心轻拍了一下他的脸:“你懂什么?打耳光重要的不是有多疼,是、是对人格的侮辱。”

  “哦。”顾屿摸摸沈烬掌心,严肃说,“但学长的力度好像完全没达到侮辱我的效果……要不要再试试?”

  “……你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特殊癖好?”沈烬立刻扔开顾屿的手,“我现在没兴趣揍你,你喜欢的话自罚三杯吧。”

  说着他就像兔子生闷气似的,不仅不理人,还跑得远远的趴着,一旦顾屿想凑过去摸它的头,它便立刻避开换个地方窝着,还拿屁股对着人,连平时乖巧的绒团尾巴都因为生气而藏了起来。

  顾屿递过去小兔子最爱吃的甜食,小兔子也没什么反应——不管顾屿想来软的道歉解释,还是来硬的抱抱安慰,沈烬都不依不饶推开他,不要和他说话。

  直到对方饿到肚子叫、羞恼得扔了手中他给的酸奶球,他才逮住机会将沈烬拉进臂弯里,问:“饿了?是不是晚饭没怎么吃?”

  他能想象沈烬为什么没有好好吃饭,对方在他怀里挣扎着,咬牙切齿回答:“关你什么事?全球变暖都没解决,你还有空关心我吃没吃饭?”

  顾屿拽着他,死活不放:“我不关心别的,只想知道学长想吃什么夜宵,我这就去做。”

  沈烬暂时放弃挣扎,却怎么都不愿回答想吃什么,弄得顾屿只能抱住他轻拍后背,低声哄道:“那我就当学长不理我是想吃炸鸡翅,打我是想吃意面,和我说话是跟平时一样想吃薯条——学长选一个。”

  这下沈烬理他也不是,不理他也不是,没忍住抬手给了他一拳:“……是不是有病?老子饿不饿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烬气得要踹人,顾屿却轻松握住他细瘦的脚踝,起身道:“看来是意面加薯条——学长先玩一会儿,等我30分钟。”

  眼见他转身进了厨房,沈烬的声音急起来:“我不吃你做的东西!”

  “我什么时候要给学长做东西了?”顾屿的嘴也不软,他低头一边洗手削土豆一边冲着客厅说,“不是我做的,是锅碗瓢盆自愿加班不要五险一金的。”

  等他做好东西拿回客厅,沈烬果然如他所料般一直趴在沙发边不肯动。

  他蹲下来,将挤好番茄酱的薯条递到沈烬嘴边,态度诚恳:“求学长吃一口,好不好?”

  眼前的情况下,喂食恐怕是哄小兔子最好的方式之一——果然小兔子嗅了嗅香味,勉为其难将食物咬进嘴里,囫囵咀嚼着回答:“难吃……跟啃中药树根差不多。”

  顾屿轻笑着将烫好的温牛奶递给他,又喂了两根过去:“那就劳烦学长兑牛奶服用了。”

  小兔子似乎总算有几分认可他的表现,嘴唇一颤一颤地嚼起食物,还在他的哄骗下尝了大半份意面,很快便低头捏着他给的牛奶盒只顾着喝奶。

  顾屿拿湿巾擦干手后捏捏沈烬后颈,坐到一旁打算把剩下的面吃完。

  可他才刚拿起筷子,沈烬就忽然拽了拽他肩膀:“……你干嘛?”

  顾屿抬头:“我也有点饿了……学长还吃吗?”

  “……”沈烬憋屈半天,吐出几个音节,“可是……是我吃剩下的。”

  明白沈烬的意图后,顾屿忍着没笑:“怎么,学长有传染病现在才告诉我?我俩可是什么高危行为都做过了,现在注意饮食感染还有用吗?”

  小兔子立刻竖起浑身绒毛,看来气得够呛:“……随你,别噎死了。”

  顾屿眸光带笑,很快把剩下的面吃完,起身去洗碗。

  沈烬若无其事地跟过来,倚在厨房门口闲聊似的咂舌道:“啧,看看顾大少爷现在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连剩饭都吃上了,搁一千年前得是揭竿起义的水平,你居然忍得了?”

  “揭竿起义?”顾屿一边洗碟子一边回答,“土皇帝天天给我暖床,我舍不得。”

  “……”沈烬一下气得口不择言,“老子只暖JB不暖床,发情期利用你而已。”

  顾屿舔舔嘴唇,低声嘀咕:“每天都发情,还真和兔子差不多。”

  “你说什么?”沈烬凑过耳朵来也没听清,晃悠了半天只好说,“……正好提醒我了,以后分开睡,不是我发情期不准发生任何关系。”

  顾屿没有反驳,并做好了沈烬生气让他今晚睡沙发的准备,但他没想到当自己再次回到客厅时,沈烬已经在沙发上铺好床,早早缩了进去。

  看沈烬习以为常,顾屿的心沉了沉。

  “学长,别睡这儿。”他俯身摸摸沈烬的脸,想叫醒对方,“跟我回卧室一块睡。”

  可半梦半醒间,沈烬也不忘推开他:“不要……你tm不理我……我不要和你一块睡……”

  说着沈烬动动眉头,满意地在新被窝里蜷起来翻滚半圈,完全没有要跟他走的意思。

  顾屿皱眉垂下眼眸,强硬地将沈烬的上半身捞起来,丝毫没理会沈烬的反抗。

  不论沈烬怎么挣扎,他也不放手:“笨死你算了沈烬……就算是分开睡也该让你的傻逼alpha自己滚去睡沙发,明白吗?”

  怀里的人意识模糊,挣脱不能只好拿膝盖撞了撞他,嘟哝着不赞成他的提议:“可是……小草莓打工一天很累了……睡沙发不舒服……”

  顾屿就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当即气得揉他头发:“所以你就自己睡?”

  顾屿本以为沈烬至少会反驳两句,没想到对方居然软绵绵嗯了一声,弄得顾屿一气之下将他横抱起来,直接带回了卧室。

  *

  被窝里呼吸交缠,沈烬感觉自己像窝在某种大型猫科动物旁边似的,始终被暖成一团的体温笼罩着,没睡一会儿就热起来,舒服得忍不住把双手双脚都缠上去,抱住了对方的腰。

  等意识到这个发热物体是顾屿,沈烬才猛地清醒过来打算推开对方,但顾屿却沉默着死死箍紧他,不仅不允许他脱离这个拥抱,还将他往怀抱深处摁了摁。

  沈烬得不偿失,浑身筋骨被抱得发软不说,连嘴上骂人的话也被顾屿低沉的呼吸声吞噬,逐渐沉溺了下去。

  “顾屿……”

  沈烬本想厉声呵斥顾屿,好让对方早点放手,可这声名字溢出嘴边时却气势全无,反倒像一声委屈又黯然的撒娇。

  对方放低嗓音,轻声安慰着他:“我在。让我再抱一会儿。”

  沈烬睫毛轻动,终究松了手,任顾屿抱着。

  他沉沉靠在顾屿怀中,就像夜里的邮轮航行在海面上,天气预报显示没有风浪,航线还有几个小时就能安全靠岸,其他人都回了房,而他站在甲板上,吹那股温柔的海风,听远处悠扬的乐曲响起,还能遥遥看见那岸边微醺的摇曳灯光。

  很安心,也很笃定。

  周围泛着几圈昏暗的光,顾屿也不知道自己抱了沈烬多久,才鼓起勇气真正确认道:“我又让学长伤心了,对吗?”

  怀里的人浑身松软地融进他臂弯里,低低嗯了一声。

  顾屿继续说:“我保证以后有事会好好和你说,今天这样的错误是最后一次了,好不好?”

  沈烬点头,又嗯了一声。

  顾屿听着他软绵绵的呼吸声,忍不住把人抱得更紧了一些:“现在明白我多久没理你你应该生气打人了?”

  见沈烬再次乖乖地点头,顾屿放下心来正想亲亲他,却忽然听见他回答:“30天。”

  “……”顾屿凝眉,懂了他的意思,“30天?换别的omega三十天得不到回复,那个alpha坟头草都该两米了。”

  “我不管。”沈烬却不讲理,说得自己有多狠似的,“只要你超过30天不理我,我就当我俩分手了——”

  顾屿一下喉结翻涌,忍不住打断道:“可是以后一天,一个小时也不会超过,所以学长没机会跟我分手。”

  他赶紧拢拢沈烬肩膀:“我好像对分手两个字过敏,学长不准再说了。”

  沈烬哼唧半天,回答:“那就叫弃养好了。”

  顾屿问:“学长把我当宠物看?”

  “我把你当孙子看……!”沈烬揉揉困倦的眼睛,先前的委屈看来慢慢褪去了,“下不为例,不、不然我真揍人了。”

  “好,都听学长的。”顾屿将脸埋进他颈窝,一边重复着道歉,一边抿了抿嘴试探般问,“手臂还痛吗?”

  夜色浓郁,沈烬闭上眼睛,本该好好安抚alpha起伏的情绪和稚嫩的自责,但现在他反倒学会了委屈说:“当然痛了——弄得你脆弱敏感的omega差点伤心欲绝上吊,下次别说静脉发炎会痛了,你想和我说话估计都得先给我烧点纸。”

  说着他反手将顾屿抱进怀里,等着顾屿反驳他或是逗逗他,没想到对方却只是吸了吸气,逐渐没了声音。

  沈烬感觉不妙,整个人都清醒几分,松手想看看顾屿的表情:“……怎么了?……不会是哭了吧?”

  光线轻晃,原本发愣的顾屿慌忙抬起手臂挡脸,连出声否认都忘了。

  “哎哟……小朋友真不经说。”沈烬恢复精神,赶紧揉揉他的背,“真哭啦?”

  顾屿埋着头没接话,眼下沈烬也只能边拍背边哄:“对不起嘛,学长嘴贱逗你玩的。”

  “也就是现在有你在,没你在那会儿我比保尔柯察金还坚强,静脉炎本来就不怎么痛,能有什么事?”

  他恨不得把顾屿揉进自己胸膛,但高高大大的alpha大概始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没一会儿便挣扎起身,非要反手抱他。

  他没办法,只好蹭蹭顾屿的脖子,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靠进了顾屿怀里。

  有了他的主动靠近,顾屿的呼吸总算平复几分,小心地问:“那……学长算原谅我了吗?”

  似乎怕沈烬不答应,顾屿吸了吸鼻子认真补充道:“我不会骗学长的。”

  “好,学长相信你。”沈烬轻轻嗤笑一声,一不小心就说了真话,“毕竟看你哭有点心疼又有点爽,良心上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顾屿懵逼,红了的眼眶顿时干了几分,“什么叫有点爽?”

  沈烬一阵咳嗽,却没能逃过顾屿把他的腰捞过去酷刑般反复挠痒,直到顾屿放过他将他摁在身下,他才终于得以勾住顾屿脖子,翻身将又一个缠绵的亲吻留在了alpha微红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