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看见盛开着繁花的树木, 是否还能想起它仍然还是一枝小树苗的时候？]
这顿饭吃得漫长, 到最后，平时总是冷冷的萧存几乎已经有点不解和抱怨的意味了。
“所以对青城来说，读书才是风险更大的选择, 要是叶叔叔肯跟周围的人好好说，把自己的儿子当做骄傲，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认为电竞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了, ”他甚至认真建议道：“您可以别说打游戏，就说电子竞技, 还可以问他们，知不知道VR，知不知道全息网游, 以后都是要往那个方面发展的。”
“……”没有回答他先前的问话的叶老师好像也已经拿他没有办法了：“……你这是让我蹭社会热点？”
“嗯，又没有说谎。”萧存挠挠下巴，一边把挑了鱼刺的肉放到邢熠碗里，一边说：“反正青城也没有什么读书的天分，就算去高考多半也要复读个两三次, 您就当他多花了一两年来上海试了试, 不行就再回去继续读, 估计结局都差不多，毁不了一辈子。”
叶老师垂着目光, 没怎么回答，只是叫来服务员，又加了几个菜。
“其实也对啊, 反正青城也比别人早读大半年书嘛，”但接着，邢熠却看看他们几个，似乎想圆场：“叔叔你不知道，其实他当初进队的时候还挺有优越感的~华中一线省会出身，父母又那么厉害都是名校教师，比我们家境都好多了，我那时候就特别羡慕你们家，就算一两年后没闯出什么来，也不至于跟我一样都没钱读书~”
萧存和叶青城都没懂邢熠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但叶老师听完低声说了句“就是太惯着他了”后，反而被勾起了疑惑：“你——怎么会……？”
“嘿嘿因为我父母不在世了，”邢熠马上笑笑：“没办法，好在还有点竞技天赋，不然得去要饭了。”
叶青城咬着筷子这才回过神来，但两人在饭桌上相隔的距离却让他只能着急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萧存也本能地想拉住邢熠，但是邢熠却认真扒拉着碗里的鱼，继续在叶老师复杂的神情中执意道：“叶叔叔，当初青城有点叛逆是他不对，要是我爸还在，我一定不让他生一点气，真的，但是这几年青城也为这个吃了不少苦头了，大年夜都只能跑回战队基地跟我过，您要不就谅解他吧，亲生父子哪有隔夜仇的。”
叶老师沉默一会儿，终于放下了筷子，说：“你比他懂事。”
“那肯定，”邢熠赶紧倒了半杯酒递过去，回答：“我也想像青城那样不懂事，但是，没有机会了。”
叶老师看了他一阵，难得接了那酒喝了两口，邢熠也干了自己手中的，还叫上了萧存和叶青城一起来碰杯，只不过最后，叶老师也没有多看自己儿子一眼，而是在满桌子菜面前沉默地把酒喝完了。
上海春夏交替的夜晚还显得有些冷，几人离开那家菜馆时为了打车只得又在街边站了一阵，夜风吹在脸上，叶青城再三犹豫，还没来得及问一句要不要我送你，叶老师便说：“我自己回酒店。”
这弄得叶青城只好无措地揣揣口袋，继续僵硬地站在原地，等待这煎熬的时间过去。
然而片刻后，他的酒意原本还若有似无，父亲的声音却突然在他耳边响起，轻轻拨乱了他本来就不算平静的思绪。
“那个什么电子游戏竞技，就真的值得你反抗我，还年纪轻轻就一个人来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冒险？”
这让叶青城不免愣了愣——毕竟他还是头一次听父亲问及这样的事，但在短促的头脑空白后，他仍然面对着城市上空几乎没有踪影的月光深深吸了口气，紧接着鼓足了勇气，回答：“ 那……爸还记得是谁最先教会了我要做一个有理想、为了理想勇往直前的人吗？”
车流在他们面前穿梭，鸣笛声却渐渐远去，一簇簇光照在叶老师闪烁的镜片上，让人的沉默显得理所应当，也让人始终不能再看清他的神情了。
几分钟后，才终于有空车路过，张望了半天的邢熠赶紧招手，而在送那个儒雅的中年人离开之前，邢熠也做出了邀请：“叶叔叔要不您今年暑假的时候来看看我们总决赛吧？我们那场馆能坐上万的观众，还是挺厉害的。”
“比赛？”叶老师却充满距离感地笑了一下，轻轻摆了摆手：“不了，我还要给学生补课。”
夜空有些浑浊，星光被炫目的灯光照得不肯出来，谁也不清楚今天这顿饭有没有改变这个中年人哪怕一丁点的想法，但在车门关上时，叶老师却还是回头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似乎在回答什么。
——“我不记得了。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以后帮我、也帮这世上很多被你们认为古板不通情理的家长想起来吧。”
风吹散了这淡淡的一句话，叶老师也平静地移开了视线，紧接着叶青城刚张嘴踏出半步，那辆出租车便疾驰而去，带着夜色彻底没入了看不见尽头的车流之中。
“兄弟你在你爸面前还是这么怂啊，”片刻后，邢熠就在旁边撞撞正发愣的他的肩膀，感叹：“你爸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讲理嘛。”
叶青城稍微握了一下拳头，声音有点沉闷：“其实……你不必那样……早知道我、我就不该叫你……”
“别吧，不叫我来你还能叫谁来看你丢脸？”邢熠却摇头笑了笑：“没事，这我还是懂的，晓之以理也得动之以情啊，否则你爸不得继续骂你？”
但顿了顿后，邢熠也继续说：“不过……虽然你爸要面子又固执，好像也不算什么好爹，但我有种感觉……那就是他就算卖了房子，也不会真的像说的那样把钱全部给你哥，估计看你哥越来越优秀，心里气不顺，非得膈应你一波。”
叶青城没能回答，邢熠就转过身看了看面前宽敞的马路，突然问：“话说你爸喜欢吃煎虾饼和糖醋麦啄吗？”
叶青城有点莫名，只能照实回答说“不喜欢，尤其是糖醋的东西”，但邢熠却低头笑出了声，叶青城问他干嘛，他便回答：“怪不得加的几个菜他基本没动，我看了看，好像都是你喜欢吃的。”
街道两边都是属于这座城市独有的喧嚣和入世的宁静，叶青城停滞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邢熠也被闷闷不乐了好一会儿的萧存靠过来拢进臂弯里命令道“下次不准你再那么说了”，所以邢熠便拍拍萧存手背，仰头笑着回答“那待会去酒店好好疼爱我啊”，接着，他也拍拍叶青城，想要道别：“好了，我们先走了，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赔不起~”
只不过在他准备转身离开之前，叶青城回过神来几乎还是本能地抓住了他，张口时似乎也突然有些不受控制了。
——“……我觉得很多东西都变了，到底该不该继续打下去？”
街边一个个路灯的光线汇集下来，照在他曾经清澈坚定的眼睛里，或许，从来笃定信念的他还是头一次有了别的选手早就有过的那些迷茫，但斑斓的灯光下，邢熠还是用那张看起来凶残邪气的脸给了他一个熟悉的温柔笑容，回答：“什么变了？只要你没变，电竞这玩意儿就没变。”
仿佛是一瞬后，伴随着车流的再次涌动，手掌虎口中握紧的东西就再次脱离了叶青城的感官，风呼啸而过，画面再次变得宁静，淡淡夜色中他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年少时与邢熠头一次站上LPL冠军领奖台的画面似乎依然还清晰着。
那时候没有人想看到他们的胜利，他们却所向披靡，但后来——后来世事变迁，他们也有了很多支持者，却不再能拿下所有人希望的那个冠军——他们甚至在残忍的路口分道扬镳，钱、粉丝数量、商业娱乐化，都让他们从敢于反抗一切陈旧、每天只知道拼命训练的职业选手变成了开直播、接代言、参加过各种活动的电竞明星——所以有人说，电竞变了；也有人说，没有，我们要相信电竞没变。
现在，如父亲这样的家长，终于给了他一个承认他和他们的理想的可能，而也只有邢熠会告诉他，电竞「可以不变」。
或许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只有电竞选手自己。
在那夜的风里，广阔而深邃的夜色很快也淹没了叶青城的背影，只是那曾经吹打小树苗的风雷雨雪虽然从未停止，却似乎，不再那么盛大滂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叶老师不算一个好爸爸，但也不全坏……嗯（
今天被同事搞错几个数据坑到回不来，所以更新晚了实在对不起_(:з)∠)_，工作的事明天可能也要暂停请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