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熠得承认,自己其实也只是个被世俗所困的普通人。

  ——世俗说,男孩子应该是坚强的勇敢的,女孩子才能爱哭才能被保护,所以他自然也就接受了这样的设定。

  但他的朋友戚雪却告诉他,都是放屁。性别歧视懂不懂?这既是歧视男人,也是歧视女人。

  ——两人通过层层朋友关系在酒桌上结识,那时邢熠初到上海,十多岁年纪,每天要么在那个狭小的战队训练室里打rank,要么跟队友去一些水平参差不齐的网吧赛装逼,唯一尽兴的事就是在夜市上来一盘香辣小龙虾了。

  他得过且过,也懒得想这到底是一家电竞俱乐部还是一家纯粹的黑作坊——正如后来赤狼老板所说,也许他心里最为清楚,只不过根本没觉得有计较的必要。

  而戚雪则是第一个发现了事实的本质——在某个大家都东倒西歪的酒桌上,她冷不丁问,邢熠你是不是喜欢薛浩言?

  ——薛浩言,那个把邢熠带来上海打电竞的好兄弟,同时,也是“战队”的老板之一。

  “咋回事啊戚雪,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不过邢熠当然否决:“兔子不吃窝边草,也不进窝边的洞,你就别jb扯淡了。”

  然而戚雪却跟没听到他说什么似的,很快就推给他一杯酒:“去追呗,男追男隔层套嘛,那边就有家便利店,待会我带你去买,今晚就搞了姓薛的怎么样?”

  “……他有女朋友好吧。”邢熠仰头就把酒喝了,却听见戚雪说:“昨晚分了啊,你不知道?”

  邢熠一愣,继续推脱:“明天又找个新的,老子还不知道他?再说我怎么可能喜欢被男人艹!”

  两人碰杯,不过戚雪却已经心知肚明地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我他妈还没说你是被艹的吧,小红尘?”

  在过去那些年月里,邢熠从来不承认自己对薛浩言的依赖感,也不承认自己是在直男群体中被认为丢脸的被艹的那方。

  “我18厘米,还他妈葬爱家族贵族出身,我能被人艹么?”

  邢熠如是说着,端得跟正人君子似的,戚雪却哈哈大笑,直拍他肩膀:“神tm贵族出身,你还能给自己jb围条餐巾不成?我也36d,但我就是喜欢摸女人,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两人为这个问题争辩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邢熠来到赤狼,以天才的姿态登顶lpl,拥有了自己的粉丝,不再像当年一样被姜含烁的脑残粉喷得体无完肤还毫无还击之力,他才在看到观众席上那一个个写着“白神和我生孩子”“白神一米八”“白神娶我”的灯牌后,终于愿意承认,自己确实如戚雪所说,是渴望庇护的。

  他已经早就忘了自己当初对薛浩言到底是不是喜欢,但至少,对方请他吃遍大街小巷的夜宵,提醒他在网吧睡觉是不是盖的衣服太少,也在他跟人打架时出手相助并一块嘻嘻嘻哈哈去诊所缝针的种种行为,都让他头一次尝试到了有所依靠的甜头。

  只不过后来缘分终是走到尽头,邢熠也不想再提起关于最初那个战队的一切纷扰罢了。

  “在成名之后我才在心里乐于承认自己什么属性,因为这样就不丢脸了,我能心安理得地想,我独白不是没能力上别人,相反还有不少粉丝要给我生孩子要给我千里送,只不过我没兴趣罢了,”邢熠看着萧存,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究竟有多不自然:“所以是不是很好笑?我他妈就为这点屁事儿跟自己较劲这么多年,全是邢千阳那个死了老婆就要死要活的垃圾的错!你爸居然还一脸找到了昔日好友之子的欣慰表情,还说什么我的眼睛像我妈,什么jb玩意儿,他当自己是斯内普教授啊?”

  “嗯……”萧存一边听着一边把书房门锁上,也很快走过去,迎向了邢熠锋利的眼睛。

  对方抬头看着他,就差一脚踢在椅子上了:“说你爸坏话呢,你他妈怎么不多吭点声?你真不是私生的吗萧家的人都那么能说,就你他妈跟哑巴一样!”

  邢熠此刻就想找人吵一架,但当萧存真的遂了他的愿问“我哪里哑巴哪里私生子”后,他还是一下皱起眉头,觉得自己确实说话没分寸了,却又不想道歉,于是便不知是跟自己过不去还是跟萧存过不去地黑了脸,猛地把椅子拉过来坐下,直接开始更新起了游戏客户端。

  接着,萧存就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登录了游戏,排进了rank,似要发泄般开启一场屠杀。

  然而很不幸,萧存放在电脑桌面上的是韩服客户端,即便邢熠被官方评价为全球最厉害的打野之一,一样也不可能单排就在高手云集的韩服王者分段虐菜,他选了自己虐菜专用的英雄魔腾,前期大招封视野倒是凶猛异常,后期却也不得不败给对面的完美指挥和团战配合,一局10个人也都是老面孔了,有几个韩国选手跟邢熠关系还不错,于是纷纷跟他打招呼说新年快乐,还热情表示韩国也有春节这个节日云云,但邢熠却脸色黑到极点,一个字没回。

  “你待会可能要被截图黑高冷了。”这时,萧存也在旁边指点得平平静静:“noe跟你说话你都不回。”

  ——那个noe是韩国最强的中单,染着一头视觉系的白发,在世界范围内都粉丝众多,平时冷傲卓绝从来埋头打rank不爱跟人交流,连对其他韩国选手都少有半个字,而邢熠则算是难得能让他有兴趣主动说话的外国选手之一。

  可邢熠却反而丝毫没有顾虑,既没理他,也没回答萧存,而是继续点了下一局。

  此刻他的浮躁可以说全在游戏里体现了出来,冲动了两次直接带崩上路,虽然最后赢了,却不过是得益于下路组合的出色压制,于是萧存就继续在一旁没有丝毫起伏地评价:“这局你不该选盲僧,阵容不好,前期没发挥,后期等于划水。”

  “我艹你妈你有毛病吧?”邢熠终于忍不住摔了鼠标站起来,气冲冲地吼道:“我玩游戏发泄一下你在这bb个毛?轮得到你来教我怎么打野?老子下把就拿亚索打野!”

  可是萧存却用那双沉默的眼睛望着他,忽然说:“这就委屈了?”

  “你——”邢熠一下握紧了拳头,心里像突然被扯住一样,牙齿也有些打颤,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再次后悔了,后悔来这种鬼地方——毕竟萧家人再好,他都是在竭尽全力融入陌生人团聚的氛围里,却被迫听了邢千阳的那些狗屁往事,想起了所有他不想想起的,还要被萧存莫名其妙地冷言冷语。

  书房里弥散着淡淡的香味,本来是让人凝神的功效,却让他此刻的邢熠越发烦躁,恨不得用最难听的话骂萧存一顿,却又知道这场争吵的开端,自己并不占理。

  可是正在他胸口堵塞地想重新坐回去打游戏的时候,萧存却皱了一下眉,突然用力地拽住了他的手。

  他本能地想挣脱,却在抬头那一刻,匆忙看见了萧存那双眼睛。

  对方含情的双眸依然幽深,甚至有那么一秒,让邢熠完全忘记了这个人刚才的所作所为。

  而紧接着传来的萧存的声音,也依然是清润磁性的。

  “……我一直在等你什么时候才能揍我。”他看着他,语气也忽然温柔下来,几乎感觉不到刚才他们之间发生小小争执时的那种倔:“哪有我这样不理解你的心情,不知道你是在说气话,要跟你较真的。”

  邢熠被弄得一愣,对方就迫近一步,突然不容他反抗地将他按进怀里,声音也不知为何有点发抖。

  “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要多委屈多不开心了,才会揍我找我发泄,而不是去打游戏。”

  邢熠被他箍得肩膀都疼,却怔怔地完全忘了挣扎,很快,对方的手也揉进了他的头发里,轻柔小心如同那声音。

  “嗯……口口声声说自己想被人护着想被人疼爱,却又要骂我又不向我发泄,”萧存的音色听起来似乎又责怪,又心疼:“有你这样的?”

  “你……”邢熠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你从一开始就故意的……?”

  “嗯,故意的。”萧存倒承认得很干脆,嘴唇呵出的气也在他耳畔:“你看,我竟然敢在你难过的时候顶嘴,你却连一个委屈的表情都舍不得流露出来。”

  “我……”邢熠不知道为什么慌了,连呼吸都开始有点不知所措,半天才说:“我确实不该说你私生子什么的……又不是你的错,所以——”

  “那只是看上去不是我的错。”可是萧存却打断他,嘴唇也若有似无地摩擦在他耳边,回答:“我才是直接责任,带你回来没让你开心,所以你就是可以随便找我出气,我要是敢认为不讲理,你就该揍我、喷我,或者买张机票要回上海,大不了拿分手威胁我,我立刻就老实了。”

  萧存的声音没有一点停顿,几乎不像平时那个沉默的冰山,但邢熠听了却有些犹豫和推脱:“你……他妈的傻逼啊……哪有那么作的……”

  他完全不想采纳对方荒唐的建议,正要继续说话,萧存却稍微放开他,仿佛猜到了他想拒绝似的,便试探着用双唇触了触他的唇瓣,见他没反抗,还往前压了一步将他抵在桌边,马上深深地侵入了进来。

  突然被吻住的邢熠微睁了一下眼睛,为了防止自己失去平衡后仰下去,只好立刻用双手拥住萧存抓住对方后背的衣服,算是再次被这万能的亲吻弄得放弃了抵抗。

  “抓紧点儿,别松手。”在那片温暖的灯光下,萧存几乎用嘴唇轻轻触碰了他脸上的每一处,从唇瓣到侧脸鼻尖,再到眼角额头,轻声的低语也开始断断续续地灌进他心里,如同温暖的泉水,试图解开他心中冰封的结。

  “你不知道从前在你身上都发生过什么,邢熠,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们现在的关系。”萧存一边说,一边抱他坐到桌边,然后摁住了他手腕,抬头用流转着光亮的眼睛看向了他:“你对我不用懂事听话,不用一不高兴就去找游戏发泄,也不用老他妈觉得这很丢脸,行吗?你平时那股找我开玩笑求我怜爱的劲儿怎么一到有正事的时候就蒸发了?”

  邢熠这才低着脑袋,思考不了太多,只红着耳朵没敢看他:“因为本来就丢脸啊……”

  “那你不是想要个温柔强大的人在身边吗,我就在这啊,”萧存略微急了,凑上去便说:“我会尽力达到你的要求,而且保证没有人会比我更想为了你变得更温柔,更强,还有——还有长得帅……我一直觉得自己长得不错,真的。”

  “你——”邢熠一下什么都忘了,终于忍不住看过去:“……太他妈不要脸了。”

  “可我一直都是实话实说,”不过萧存却紧皱着眉,显得十分严肃:“这是客观事实。”

  邢熠望着他那张脸,也没得反驳,很快就听他继续道:“既然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你也要按你说的做,明白吗?我信任你不是不讲理的人而希望你找我发泄,你也要信任我绝对不会因此就觉得你不好。”

  他的语气认真而带着点儿着急,弄得邢熠咽咽口水,只好先答应他再说:“……我尽量。”

  书房里只剩下电脑风箱作响的细微声音,很快,邢熠就看到萧存放开了自己的手,还直起腰,重新用平静的眼睛望向了自己。

  “来,”接着,在那片光亮的照射下,萧存便用同样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先前那句话:“我哪里私生子哪里哑巴了?”

  邢熠耸耸鼻子望着他,立刻就会意地跳下桌子,音量也大了:“你还不哑巴?去你妈的!”

  “想跟我吵架是不是,独白大神?”

  “对,就跟你吵架怎么了!老子不开心,你也不哄着点!”

  “可是是你先骂我的。”

  “那我现在就回上海,不跟这儿待了!大不了咱俩分手,老子再包养别人去——”

  在那暂且封闭安全的房间里,萧存装作吵架的每一句话,邢熠都接得一点犹豫都没有,到后来他都忍不住笑场了,萧存却还认真得丝毫不觉羞耻地继续抓住他,喊得有点生涩:“……我错了……老公,不要跟我分手——”

  所以邢熠便望着那冰山脸上因为叫着自己“老公”而发红的耳朵,只从嘴角嗤笑了出来:“……傻逼。”

  虽然心中寒冰不会一朝就消融,可是萧存的眼睛却让他似乎有了理由去相信,那可能是总有一天的事。

  他的话音刚落下一秒,对方就上前一步拥住他,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抱离了地面。

  两人的肩膀撞击在一起,萧存的臂弯几近用力到了极限,就好像要把邢熠融入自己的胸膛中。

  ——“嗯,这才对。”接着,他说话的语气就笃定得像他想成为邢熠口中那个“温柔强大的人”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