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萨帕坐在实验室外，低头看着刚才从光脑中吐出的一份生命体征数据表。
实验室的隔离区内，那人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线路与输液管，口鼻上还带着氧气面罩。
“你差点把他弄死。”于鹏从隔离区边的清洗室中走出，弯腰在一旁的洗手池上洗过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在卡萨帕身边坐了下来，“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的。”
从卡萨帕被C区秘密保护起来之后，整个C区中心处就一直都在寻找志愿者参与磁石辐射实验，企图探寻磁石与人类共存的方案。
但结果却不尽人意。
他们在志愿者中精益求精挑选出来的“最佳者”，却无一能在磁石巨大的辐射之下幸存。
哪怕只是与磁石之间的距离减少了一厘米，都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导致巨大的后遗症。
C区进行过很多次这样的实验，最终却都以失败告终。所有自告奋勇前去接近磁石的志愿者最终都在巨大的痛苦之中死亡。
他们的基因链因为强烈辐射的影响而断裂，氢键无法重组，最终导致所有的皮肉骨血都逐渐腐烂，化为一滩血水，而如果没有安乐死的帮助，他们只能在清醒的情况之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消失。
正如埃斯波西托夫人说的那样，没有人知道卡萨帕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我本来也没想过要让他活下来。”这么多年下来，卡萨帕多多少少能看懂一些这份生命体征数据表，那人目前还存有一线生机，“死不了。”
他将那份数据表递给于鹏，随即转头看向了刚才被他随手放在隔离箱中的那副眼镜。
他当然知道那是一副配备有针孔摄像头的眼镜，刚才也从那人耳中找到了用来联系的远程军用隐形耳机设备。
虽然眼镜和耳机都因为刚才隔离柜中巨量的辐射而失灵，但根本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联邦大会派来的人。
他们的目的一定是存放在这里的那半块磁石，至于在偶然之中发现卡萨帕还存活于世，并且在C区的保护下躲藏在这个违规建造的北冰洋海底基地中，对他们来说，一定是一种意外之喜。
“他们上钩了。”于鹏拉过椅子来坐下，一边低头看着手上的数据一边摇了摇头，“你和庞源根费尽心思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就是为了引诱联邦大会那群人先忍不住发起战争，现在目的总算能达成了吧……”
“我听见你叫我什么了。”庞博士拿着平板从推门进来，抬手推了推掉到鼻梁下方的眼镜，在卡萨帕身边坐了下来，拿起电容笔点了点于鹏，随即将平板放到了卡萨帕面前，“上次在联邦大会装的仪器有信号了。”
“嗯。”
卡萨帕接过折叠平板，点开了昨天晚上自动备份的文件。
这不是窃听或监视仪器，是庞源根，也就是庞博士自己研发的一种特殊仪器，相当于计算机的显示屏，只不过多了一道工序——将面前的影响转化为代码，最终以代码的形式展现在操控者面前。
这样的方式相较于监听与监视来说更为隐蔽。
卡萨帕的手指在虚拟屏幕上飞舞着，屏幕上的代码很快转化为了一道道虚拟影像，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约纳斯找到卡萨帕的时候，他还在房间里埋头修理破裂的隔离柜。
他弯腰单膝跪地蹲在隔离柜前的时候，大腿上的作训服因为姿势而绷紧，后腰处的衣服布料也因此而勾勒出他纤细紧实的后腰线条。
隔离柜修理的时候发出较响的声音，甚至连约纳斯站在他身后都没有发现。
“卡萨帕。”约纳斯弯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他转过头来，眼里带着些因为繁复的修理工作而微微的不耐，嘴里甚至还叼着一柄螺丝刀。
约纳斯伸手，握住螺丝刀把手，卡萨帕也随之松开了唇齿，顺从地让他取走了那柄修理工具。
“我能……和你聊聊吗？”约纳斯将螺丝刀放回一边的工具箱中。
卡萨帕抬手，抹了抹小臂上因为修理而沾上的润滑油，将卷起来的袖管放下，这才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自己除了隔离柜和衣柜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家具的房间。
约纳斯笑了笑，伸手将裤腿向上提了提，随即在隔离柜旁盘腿坐下。
“埃斯波西托夫人都和我说了。”他转头看着依旧蹲在那里的卡萨帕。
“嗯。”卡萨帕低着头，默默地搓着手指上根本没有的污渍。
他就这样沉吟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问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我很可怕吗？”
“为什么可怕？”
他似乎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一般，没有听出约纳斯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一味地顺着他的问题回答了下去：
“你难道不会觉得我是个怪物，觉得我是个冷酷的杀人狂魔，或者觉得是因为我所以才引起的这一切吗？”
约纳斯愣在了原地。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卡萨帕眼中的自己——他觉得浑身基因链氢键断裂后还能存活的自己是个怪物；觉得昨天站在隔离柜前看着那人惨叫的自己是个深渊里的魔鬼；更觉得或许当初没有他参加磁石研究所的工作，这个世界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没有。”约纳斯看着他，那个蹲在原地垂着头看着自己脚尖，不敢抬头和他对视的人。
卡萨帕和十二年前的模样没有任何区别，但他们都知道，十二年的时光已经把这位曾经在学生口中严苛不近人情的教授完全改变。
“我不会觉得你可怕。”约纳斯向前倾身过去，抬起两手。
温暖的掌心触碰到微凉的侧脸时，卡萨帕愣了愣，然后便被对方以一种不轻不重，却又不容抗拒的方式将脸抬了起来。
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就这样坚定而又温柔地看着自己，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这些都不是你能决定的，卡萨帕。你能在磁石巨大的辐射中存活下来，并不代表你是个怪物，而恰恰代表着你就是你自己，你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人。星辰计划的形成并不是因为你参与了磁石研究所。”约纳斯勾起唇角，“我们都只是埋没在历史长河中的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世界并不会因为这些小小的变数就停止运行的轨道和方向。”
卡萨帕微微垂下眼思考了片刻，却又突然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可是我是整个C区，甚至整个世界唯一从磁石的辐射中存活下来的人。”
“嗯？”约纳斯没有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只有我在经历了强烈的辐射之后活了下来。”卡萨帕抬手，轻轻握住约纳斯的手腕，肌肤相贴的时候，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仿佛将他这一整天内的焦躁与慌乱都安抚了下来，“我有时候常常会想，上帝安排我从那场浩劫中幸存，会不会就是因为我背负着瓦解星辰计划的使命？”
约纳斯没有说话，只是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对方。
反而卡萨帕却越来越激动了起来：“这就是我的使命，约纳斯，我好像生来就要完成这件事。所以在完成这件事之前，我不能死去。”
约纳斯愣住了。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卡萨帕会这样面对只有他能从磁石巨大辐射中存活下来的例外。
“可是卡萨帕，”约纳斯向前一步，将对方拥入怀中，“没有人生来就是注定要去做一件事的。那不是你的使命，而是你决定这么做，并且在长久的时间内坚持了下来。”
卡萨帕将半张脸埋在他的肩头，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好闻的气味。
这种味道好像阳光，暖暖的，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
“是你选择了这么做，卡萨帕。”约纳斯紧紧抱着他，掌心贴在他的后心口和后腰，把他整个人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圈在怀里，“而我现在也想和你做出一样的决定。”
卡萨帕将脸深深地埋进对方的怀里。
紧接着，他听见约纳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胸腔共振后的些许闷声：“所以不要害怕我会因为你现在的模样而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
卡萨帕闭上眼，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在约纳斯灰色的作训服上洇出两块不规则的痕迹。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开。
约纳斯抬手，粗粝的指腹划过卡萨帕的脸颊，替他拭去两道浅浅的泪痕。
然后他感到自己的唇间被人轻轻一按，约纳斯就着这样的姿势吻了上来。
他没有躲避，含泪勾了勾唇角，张嘴轻轻咬住了对方的指尖。
约纳斯没有抽回手，只是就这样任由他叼着自己的指尖玩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抽回手指。
齿间的物体突然消失，卡萨帕下意识张了张嘴凑了过去想要继续。
接替它的是约纳斯柔软濡湿的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