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莱纳多关了光脑，浅蓝色的虚拟屏幕从书桌上消失。他将作训服的拉链拉好，抓起桌上的胸牌推门走了出去。
基地内过了晚餐的时间点后基本没有多少人影。
除去学习复习之外，整个基地只有健身房和酒吧这两个娱乐场所，偏偏基地守则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课程开始前十小时内不得饮酒，如果晚上十点之后不能饮酒，此刻还选择坐在吧台前那简直就是受害，毕竟没有人能接受在真正的夜生活开始之前放下手中的酒瓶。
莱纳多推门进酒吧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他在吧台上点了两份40毫升的小瓶伏特加，机械服务员很快将两只小巧的玻璃瓶放到他面前。
莱纳多抬手捏着瓶颈提起酒瓶推门离去。
九点四十分，教学楼一楼，莱纳多抬头灌了一口伏特加，推开了一扇虚掩着的门。
教室内一片漆黑，隐约间能看见不远处的课桌前靠着个半坐着的人影。
“阿德勒教员，这么巧。”莱纳多走到他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向后靠坐在课桌上，手中没开的那瓶伏特加被他随意放在斜后方。
约纳斯从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便一直注视着面前的这位学员。
两人都没有说话，整间教室里只有莱纳多仰头喝酒时液体与玻璃瓶碰撞的声音。
渐渐适应黑夜，莱纳多看清了坐在他对面抱着手臂的约纳斯，对方抿着唇，那双鹰一般的眼睛盯着他，却一言不发。
“主教员怎么不开灯？”莱纳多一手向后撑去，整个人向后仰去，以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仰着下巴半阖着眼看向对面那人。
基地里所有房间内都装有感应器，只要有人推门进来就会触发感应，自动开灯。但此刻，这间教室内迟迟没有开灯。莱纳多当然知道是约纳斯利用自己的权限关闭了感应器，说不定也顺便关了这里的监控。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约纳斯轻轻叹了口气，“费劲心思让我到这里来，然后什么都不说，只是为了问我为什么不开灯？”
莱纳多拿着酒瓶的手就这样随意地垂在两腿之间，指尖轻叩瓶颈发出的清脆响声让约纳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他向外伸出的那两条长腿上。
很熟悉。
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同样轻叩酒瓶的动作，这一切都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约纳斯能肯定他一定在某个地方见过他。
“我什么时候让主教员到这里来了？”莱纳多轻轻歪过头。
约纳斯伸直了腿，站直了身子。和半靠在课桌上完全不同，约纳斯本就比莱纳多高出半个头，现在一站一坐，更显得他压迫感十足。
“你输入的那个代码根本不是输错了才引发的警报。你犯的是个高级错误，绝对不是一个对编程了解不深的学员能促成的。”
“嗯哼。”莱纳多仰头抿了一口伏特加。
约纳斯顿了顿，“还有一点，基地守则上方明确提出：学员一切并非出于有意为之或严重违反规则而对基地秩序或安全导致的扰乱都不予以记过，由教员酌情处理。”
“莱纳多，”他第一次没有用敬语，“那么大的一行字你不可能看不见。但你还故作害怕地问我会不会给你记过，难道不就是为了和我说点别的东西吗？”约纳斯两手插在作训服的口袋里，微微俯下身子朝着莱纳多的方向逼近了几分。
莱纳多没有躲，只是在黑暗中轻轻吸了吸鼻子。约纳斯应该还没有洗漱，身上的作训服也还没有换过，靠近的时候带来一股淡淡的香。莱纳多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阿德勒主教员用的是什么香水，好香。”
约纳斯的唇抿得更紧，下意识往后退了几分，等到理智重新控制了身体和大脑：“伦佐先生就是来问我这个的？”
莱纳多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仰头将最后一口伏特加饮尽：“还有请你喝酒。”
他拎起酒瓶往前放了放，提着空瓶子推门走了出去。
约纳斯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21：59。
时间掐得刚刚好，多一分钟就能被他记过。
教室中重归寂静，约纳斯捏着瓶颈，食指指尖绕着瓶盖转了一圈。
明明知道莱纳多这次来摆明了是来探探他的态度和底线，但不知为何，约纳斯心底还是希望对方能说出那个他想知道的秘密。
主教员的光脑能调出三天内整个基地所有光脑的运行和使用记录。
莱纳多输错的那串代码上，只有三个大写字母：R、H、C。
后面是一连串由于代码运行错误光脑给出的提醒：WRONG！
红色的WRONG触目惊心。
约纳斯提起酒瓶走出教室。
爱琴海基地上空，明月高挂，依稀能听见不远处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酒瓶被放在床头柜上，约纳斯拉开作训服拉链，捏着衣领低头闻了闻。
昨天洗衣服的时候发现忘了带洗衣球，顺手拿了洗衣房里自备的洗衣球用了，没想到基地舍得下这样大的价钱，就连洗衣房里的东西买的都是大牌女士香水同款。
他扬手脱了衣服，拉开淋浴室的门站了进去。
淋浴模式打开，约纳斯站在水流下，满脑子都是由绿色大写字母RHC和红色的WRONG组成的光脑屏幕。
莱纳多到底想说什么？
难道RHC计划是错误的？
他想不明白。
4098年3月20日凌晨5点11分57秒，第一场海底地震从太平洋正中央开始。
世界第一大洋的海底翻涌震动，无数海底火山在巨大的压力中由沉默转为疯狂，整个大地都在为之颤动。
地震引发了环太平洋地震带和火山带的双重连锁反应，整个亚洲和东欧地区都笼罩在恐怖的黑暗之中。
那个夜晚，世界失去了千万条生命。
一个月后，印度洋发生地震。
此后又一个月，北冰洋发生地震，北极为数不多的陆地在剧烈的震颤中被尽数吞入深不见底的大洋，人类在北极建造的科考基地毁于一旦。
半个月后，大西洋地震爆发，海水在一夜之间猛涨。即使已经有了前三次地震的经验，滨海城市的人口几乎已经尽数转移，但仍导致了巨大的人员伤亡。
自此之后，全球余震不断，所有海面上的岛国尽数被吞入大洋的腹中，仅有屈指可数的国家在地震导致的地壳变化中因地壳抬升而获得了额外的国土。
面对这样一场巨大的自然灾害，人类损失的不仅仅是同胞，还有被大洋淹没的文明、科技、珍稀动植物。
可供人类和动植物等生物生存发展的土地减少了约三分之一。
为了拯救岌岌可危的文明，重获科研成果，将人类文明和地球生态恢复至地震之前的状态，F区原德国首相在4098年12月31日首次提出了RHC计划，呼吁在世界各地建立基地，广纳多学科人才，从海底找回人类消逝的文明。
随后，世界格局大变，国家转换为大型联邦，RHC计划足足延迟了半年才在联邦大会上通过并正式实行，约纳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进入RHC计划，成为其中重要组成人员之一。
一个月后，联邦大会在RHC计划执行安理会提交的培训方案中加上了体能训练和射击训练这两项带有浓烈军事意味的课程，约纳斯等一众重要人员也因此被编入联邦军事体系，接受了严苛的训练和选拔后重回RHC计划执行安理会。
约纳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段经历。
那是一段黑暗的经历。所有人都被置身于最为严苛的环境之中，缺水、暴晒、饥饿……还有无穷无尽，不知什么时候便会突然发动攻击的敌人。
当热血溅到约纳斯脸上的那一刻，他才堪堪意识到，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军事演习，而是荷枪实弹看谁有命走出去的修罗场。
不断有受伤严重的战友被医务机器人拖出去。
为了活着走出这里，回到RHC计划执行安理会，他被迫从一位坐在光脑前操控机器，站在实验室里晃动试管的科研人员变成了拿着激光枪百发百中弹无虚发的神枪手，变成了看着一个个同伴倒在自己眼前却只能忍痛躲在战壕内时刻准备着迎接下一场鏖战的“战争机器”……
约纳斯至今都记得那枚子弹擦过自己耳边带来的热浪和疾风。
砰——
一声枪响在耳边炸开。
莱纳多收起步枪从垫子上站了起来，鲍里斯低头看向折叠平板，电子助手不带一丝感情地报出莱纳多的成绩：“静止胸环靶五发，七环、十环、十环、十环、九环。总成绩，四十六环。平均成绩，九点二环。射击练习建议：稍压枪头。”
约纳斯站在不远处，看着鲍里斯确认成绩录入无误，扬手招来下一名学员。
他扫了一眼射击训练场，找到了莱纳多的身影。对方抬手抹掉了额头上的那层薄汗，转身走到一边拿了水杯仰头喝水。
约纳斯放在身后的双手轻轻摩挲着。他突然很好奇一天之后的第一场考试，这位明明能犯高级错误却硬生生将自己伪装成除了历史之外几乎对所有科学类课程都不甚了解的学员会交出怎样的成绩单。
作者有话说:
可以给我一点点评论吗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