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云当然知道自己的分量究竟有多少，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的单枪赴会。
从上次王铭的状态来看，给王铭注射的那一只恐怕是最贴合他们准备出来的药剂，但很显然的，这些药剂还是难免会有些不稳定。
既然自己的血液是原材料，那么他们自然不会让自己这么快就死掉。
这才是宿云来面对众人的资本。
他垂下眼眸，又一次用指尖触碰了下口袋里面的东西。
那东西有棱有角的冰凉触感让宿云安下心不少。
大汉咬牙，见宿云当真是软硬不吃，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了办法。
毕竟要是在他上面的那位要是真的发起火来，他们这些人都得一并遭殃。
眼见对方确实是不敢动手，他们便就都僵持在了这火车站休息室里。
那边忌惮宿云会突然间拿出什么杀手锏把他们的任务物品毁于一旦，收拾东西的时候便都是躲着宿云来。
过了好一会儿，眼见着所有货物都已经被伪装好装上车，宿云才起身打破了那些人忙碌的身影。
“我要和陈源见面，就现在。”宿云站在那些负责装货的人面前。
负责装货的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了很是为难的表情，最后才由一个人钻到那大汉的面前，一会儿指了指自己，一会儿又低声说了些什么，大汉脸上很快就露出了十分愤怒的神色，再是中气十足地对那两个小喽啰喊出了个“滚”字。
他声音很大，几乎整个车站内部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宿云却是面不改色，只将旁边的凳子拖过来一屁股坐下。
见这情况，大汉也没有办法，转身离开一个人偷偷摸摸打开对讲机联系起陈源来。
-
陈源谈不上是姗姗来迟，也不过就是几分钟的时间，宿云就看见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大褂的瘦削身影进入了自己的视线当中。
“长官。”陈源站在宿云的面前，双手插兜，清秀的脸庞上面带着一丝丝冷漠。
他嘴上虽然喊的是长官，但他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宿云，将宿云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里面。
在外人看来，陈源在气势上就已经高出了宿云不知道多少节。
但宿云却是面不改色，他单手搭在椅背上，精致漂亮的脸上不含多少表情，颇有些冷面阎王的意思。
特别是在抬头看向陈源的时候，陈源可以很清晰感觉到对方那种寂静无声的怒火，可当对方转过视线，那种感觉便就立刻消失了，简直就像是他的一场错觉。
在沉默了一两分钟后，宿云才是懒洋洋活动筋骨一般坐直了身体，然而还没有一秒钟，他便就弓着腰将双手指腹相抵，弯腰看向了地面。
像是犹豫，也像是不想面对什么一样。
“你们在中心城里面安排了多少人？”宿云问。
陈源没想到宿云会询问这个问题，他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把视线先放在了已经被清理出来的轨道上：“我以为你会先问我，我的身份到底是谁，你应该已经调查出来之前我说的身份都是谎话了吧。”
宿云没有立刻回答。
良久，宿云才是缓缓开口：“……我知道你是谁。”
“哦，是吗。说说看你的答案。”陈源的声音趋近于是平淡的，好像并不意外宿云的话，但若是熟悉他的人，便可以听得出来在他冷漠声线下隐匿起来的一丝紧张。
“我在大学的时候有个很要好的朋友。”
“他和我是大学室友，他是个beta，我是个omega，在星际军校那种alpha云集的地方，应该是一起不受人待见的，不过我们两人成绩都还算是不错，所以格外得人青睐。”
宿云双眼紧盯着自己双腿之间的距离，像是要通过这样的动作使得自己全神贯注，“在毕业以后，我们两人也是以一前一后的成绩进入审判塔任职，他在医疗研究部，我在审判系，我们两人都在最底层做着繁琐的杂活。”
“随着任职时间的增加以及我们各自为部门作出的贡献，我们两人从刚出学校的愣头青慢慢成熟，但我们两人并没有因为这个原因而变得彼此疏远。”
“从某种方面来说，是我那个朋友一直都在想办法照顾我。”
“我大学不记得自己的发信期，是他固定时间提醒我注射抑制剂。”
“我工作上受伤，是他第一时间帮我疗伤收拾残局。”
“我被人冤枉被捕入狱，当时的审判官因为误会想要用饥饿和干渴逼迫我就范，是他先帮我解决了这些杂事。”
“后面我被人追杀，也是他代替我先挨了一个疯子结结实实的一拳头。”
随着这些被说出来的话，宿云也缓缓陷入到了回忆里面。
无数个片段像是蜂巢一样在宿云的脑海里面聚集起来，那些美好的记忆则是被榨出来的蜂蜜，粘稠地向下滴落，直到把整个过去包裹，浸透。
陈源的面色僵硬，好几次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都被宿云抢先一步开口阻止。
宿云的最后一句话话音刚落，宿云就抬起头来，棕色的瞳孔里面倒映出来陈源已经铁青的脸庞。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简直和下最后通牒无异，和刚才提起朋友时的平静不同。
宿云的这句话里面莫名带了些肃杀的意思。
和陈源表现出来的紧张一样，宿云的感情也必须是要两人共同处事多年才能被看穿。
陈源握拳，手臂上青筋微微鼓起，可见是在压抑着什么。
在呼啸的寒风声中，陈源才是缓缓偏头：“——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你以陈源身份刚来的时候我就猜到不对劲了。”宿云看向陈源。
“我只是觉得你很熟悉，作为beta，你没有信息素的特征，这可以很好帮你隐藏。”
“但人不可能是只依靠气味辨别同类的，你可能用肌肉增长剂改变了自己的外观形态，也刻意改变了自己的说话方式，走路步子，狄河。你一向都很聪明，在很多事情上能做到一丝不漏。”
“但还有一点被你忘记了。”
陈源，不，现在称呼是狄河。
狄河看向宿云，很是疑惑的模样：“什么？”
“雷志勇告诉我‘陈源’会抽烟，他的中指和食指中间有长期焦黄的痕迹，想来是老烟枪才能做到的地步。”宿云说。
“你对雷志勇的解释是‘陈源’偷了老教授的才能有幸有烟抽，然而你手上这一点与其他皮肤不同的异样却还是出卖了你。”
“我和雷志勇在那个时候就知道你一直都有问题，所以当时在你提出要留在旅馆的时候，我们才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在我们看来，旅馆里面还有几名队伍里面的alpha在，你不至于在众人面前把自己的老底透露个干净，这样最起码可以保证AB两队的安全。”
宿云说：“可惜最终我们还是失算了，我们都没想到你这个‘无名神计划’已经进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是否值得你做出那么多牺牲，这才害的整个B队队员全体丧命。”
“你杀了所有人。”宿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丝毫不掩饰眼睛里面的杀意。
他和狄河是好友不错，可当昔日好友真正以其他身份站在他面前的时候。
宿云突然间发现，自己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过去信任过的好友。
怀疑一旦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在过去不论是真诚的，还是虚伪的，在现在的回忆里面，几乎全部都是在为了利用自己做准备。
而自己也确实被利用了很久。
狄河安静地听着，时不时会“唔”上一两次，像有些犯困。
在宿云最终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狄河才也跟着抬头，他眼中没有丝毫的悔意，反倒是宿云过去从未在吊郎当的狄河身上看见的偏执与疯狂。
“——在追求平等的路途上，我们总是要有牺牲的。”狄河回答了宿云。
“宿云，你从大学开始就可以说是天之骄子，成绩、相貌无一不出众，要是你是个alpha的话，也许在刚毕业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无责进入审判塔实习，你的升职道路也不至于会坎坷。”
“但你是个omega啊。”狄河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自己都在发笑。
但细究之下，却可以发现狄河这笑究竟是有多么的苦涩。
“你是个omega，你注定就是要比他人多付出成千上万倍的努力，哪怕你有世间公认最强的决策力和感知力，要是你没有被人发现，你也只能在毕业后被安排向任意一家alpha联姻。”
宿云打断了狄河：“我不会那么做。”
“你当然不会。”狄河回答宿云：“——你有没有想过，在人类寿命骤减以后，新生代儿童缺乏，一直都没有任何生产力的星球会怎么样？在想清楚这一点以后，你认为有生育能力的omega又会是怎么样？”
狄河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把银质钥匙：“这是星际联邦总会会议室最高权限房间的钥匙，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份要求通过‘将omega关在家里，在完成生育任务之前禁止外出’的文件摆在我的桌面上吗？”
“人类从大海走向森林，又从森林走向陆地，再从陆地发展向天空，最后从天空发展向宇宙，人能够便成人花费了无数亿年的时间。”
“但在这样的灾难之下，又一次缓慢回退成为了兽类。”
“宿云，你告诉我，你指望谁去反思？”狄河反问：“是提出那些荒唐法案的人，还是通过那些法案的人又或者是那些被这些法案伤到的omega？”
“宿云，你的血液里面有外星物质的黏液。在加速人伤口黏合的同时，也可以更改一部分人信息素的水准——我们要做的不是让任何一个人能比其他人强大，我们只是想要让一切回到正轨。”
“加入我们吧，宿云。”狄河循循善诱：“加入我们，我们可以一起追求你心目中所想的那事情，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加快研发，这些即将被送出去的药剂我们也可以即刻回收。”
“只要你加入我们，我们就可以在那些法案通过之前，先一步完成每个人的腺体破坏。”
“宿云。”狄河又喊了一遍宿云的名字。
宿云盯着狄河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也缓缓抬起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