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滴滴——
耳边响起促狭的警报声。
听着这声音，宿云猛然睁开眼睛。
眼中倒映出来的是灰蒙蒙的天空。
宿云的记忆尚且停滞在他们几人爬出石块的一瞬间，后面他耳边便就是止不住的耳鸣声，简直就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由感知力传达向大脑的身体承担不住，随后他便就在余径的惊呼中晕了过去。
在短暂从昏迷的劲儿上缓过来以后，宿云才恍恍惚惚想起最后时刻自己好像是听见了雷小凡的声音。
“……”宿云从地面上坐起身来，他们还在森林里。
余径在他身边生了火，桑赞和他的妹妹则是面对面睡着觉。
桑赞身上的伤口得到了相应的包扎，不过和他们队伍带来的东西不同，大概是地球军的杰作。
与之相应的，自己身上也有伤口被处理过的痕迹。
“醒了。”
已经接连好几次自己晕过去余径在旁边等着自己醒来，宿云已然习惯了每次醒来都会有人这么顺嘴问自己一句，便也下意识接嘴。
“嗯。”
一阵无人应答的沉默。
宿云撑着还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在没有听见有人回答自己的时候很是疑惑地抬头看向对方。
“怎么不说话？”宿云问。
“没什么。”余径抿着唇瓣，再将视线转向别处，“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先垫垫肚子？”
察觉到余径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宿云的第一反应是对方有所隐瞒，他掩下眼中的疑惑，再又是打量了遍周围。
宿云自认为自己的记忆力一向不错，要是上山的时候他们经过过这条路，他必然会有印象。
然而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事实是这是一条完全陌生的下山道路，并且所通往的方向个根本就不是他们所登陆的旅馆，且宿云可以感觉到他的高原反应已经下降许多，说明这片地界已经抵达了三千米之下。
对方大概也没有认认真真想过要隐藏的事情，不需要花费太多气力，宿云就注意到了在丛林之间掩盖着的皮卡车辆。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宿云平静地问。
正打算将食物殷勤送上来的余径脚步一顿，他站定原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勺，咬着唇角，一副想要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模样。
宿云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是有信任在的，也没有去逼迫余径。
既然自己已经醒了，之后的旅途不论是去什么地方都需要经过自己的同意，他并不担心对方会强行把自己拐到什么地方去。
“苏玉现在还在森林里面吗？”宿云喝了一口余径递过来的热汤，在感觉自己身上热了点以后才小声发问。
余径显然关注点不在他的问题上，有些神不守舍地回答：“嗯。”
火光映照着宿云的脸，他顿了下，再继续问：“雷小凡……”
提到这三个字，余径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他转头盯着宿云看了会儿，再偏开了视线：“……没找到尸体。”
死无全尸。
即便是早有预料，但在听见余径的回复后，宿云心里面还是忍不住涌现出一些哀伤的情绪来。
像是今天这样的场面他们谁也不想看见，如果真要细细算起，这应该是宿云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带队。
很可惜的是，他没能做到像是大部分人那样将每一件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也没有足够的经验减少众人的损耗。
明明心里面早就已经知道队伍里面混入了内鬼，但始终都因为自己个人感情的偏私才会导致现在的解救。
最终导向了这本可以避免掉的牺牲。
宿云一口一口喝着热汤，一边在内心将自己犯下的错误一一陈列成说，在每一项本不该发生却发生了的罪责统统归咎其身。
稀薄的汤汁倒映出他的瞳孔，一如既往的，没有太多的感情的眼睛。
过去在审判塔里面雷厉风行的审判长。
宿云还记得自己在审判塔中他人对自己的评价。
但自从开始经历过这些事情以后，宿云突然间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瞻前顾后，思三虑四。
在顾及情感的时候又想要得到相应美好的结局，结果自然是满盘皆输。
没准当时他就当做是没有发生过这些事情会不会更好呢？
这样大胆的念头浮上宿云脑海，而后又在转瞬之间随着宿云仰头灌下一碗热汤的动作中消失殆尽。
如果他就当做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话，依照那血液的伤害来说，往后会受到伤害的人不会变少，只会更多。
短暂的忧愁仿佛不过是转瞬即逝。
雷小凡的死反倒是坚定了宿云此时的想法。
陈源杀死了太多人。
九年前西塔入侵过后的那些科学家们。
九年间不计其数的边境试验品。
九年后那些为他所谓“平等”的谎言前赴后继甚至是不惜奉出自己生命的普通人。
……太多人了。
……太多生命了。
“宿云。”
像是见他始终都没有主动询问的意思，在一边的余径总算是忍不住开口。
他每回态度端正，都必然是出了些什么意料之外的大岔子。
可就是宿云千算万算，在听见余径说出那句“雷志勇带着的B队队伍全灭，无一生还”的时候，宿云也还是没有能绷住。
在两人身边的火堆也不知道是不是燃到了底里，“噌”一下冒出几层火星来飘扬，衬得整个林子之间越发安静。
过了好半晌，林间才是响起宿云的询问声。
“是怎么一回事？”
余径到底身边还有一批宿云动用不了的无名军队在，上回在夜翼入侵的时候，宿云也听雷小凡说了那些神秘人的本事，所以余径知道的比他多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见宿云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余径便也收敛着顺着宿云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实际上他应该算得上是第一个知道B队全灭的。
宿云手腕上计量着人生命体征的腕表被砸碎了，但余径的还没有。
B队的生命体征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开始紊乱，直到某一分钟开始便就直线下降，逐一成了条笔直的红线。
当时余径就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对，当他想要转过头去提醒宿云的时候，却发现宿云捂着耳朵双眼失神，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无比微弱的站在石堆的最下方。
余径大声喊了十几遍都没有能将宿云从那种直觉力的梦魇中唤醒，直到自己的腕表发出剧烈的警报时刻。
宿云的身体才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直直栽了下去。
当时他后背还背着一个受了重伤的桑赞，前面还有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压根无暇顾及在队伍最后倒下去的宿云。
在天空上的夜翼发现他们的时候，余径索性什么都不管，将桑赞摆在一边后就径直跃下两米高的石台搭起宿云。
他们死也要死一起。
好在就在那夜翼将要袭向他们的时候，他的人到了。
那些人都是地球军里面的精英部队，平常看起来虽然是大大咧咧，但实际上做起事来还是很干脆利落，要他们杀表面看上去风光霁月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他们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也正是这么一批人，能让余径安心离开地球这么久。
在安排好宿云和两个小孩儿以后，余径就立马派人去查探了B队的情况。
来报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在余径用平稳的声音说出“二十人中十三人在河水中失踪，剩余七人在河面上冻死”的时候，他敏锐察觉到宿云的肩膀颤抖了下。
说完后，余径就一直抿着嘴唇，满脑子都是对宿云接下来要说的话的应对之法。
“…你说了这么多。”宿云冷静的比余径想象中要快，他先是深呼吸了下，再是缓缓开口。
“又让人在这里等着，心里面应该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在我差点死在那个村子里面的时候，我注意到你眼睛里面有很浓重的悔意……余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凶手是陈源。”
“你和陈源早就认识，他就是你早先跟我说过在审判塔中你的内应。”宿云几乎是以笃定的语气说出来，不容反驳。
余径无言，难得没有正面回答宿云这个问题，反倒是就着前面的问题开始回答。
“我是有两个计划。”
“第一，你不要再管新星球里面的这些事情，后续不管是什么都由我前去交涉对抗，您可以暂时退居二线短时休息，直到这些可能会影响到你状态的人活着或者死了。”
“你知道不可能。”宿云答道。
“好。”像是早就知道宿云会这么回答，余径只是点头，没有浮现出任何意见未被采纳的愠怒之色。
“那我继续说第二个计划。”
余径朝着宿云伸出手比了个二。
“我的人在回来的路上得知了B队所在的平原地区有一个无名神的研究所，早几个月有人看见他们陆续运送药材和辅助材料等到研究所内部，结合早先我们看见的王铭的症状，很有可能无名神已经研究出来了什么可以达到他要求的针剂。”
“他们的下一步计划应该是要将准备好的物品运输进城，再分出一批自愿作为测试者的人对中心城发起攻击，到时候不论怎么样，都一定会激化ABO之间的矛盾，战争会一触即发。”
“可是这只是无谓的战争。”宿云点出问题。
没有任何的支撑，在平民们看来，不过是权力上面的内斗。
不论最后是星际联邦的不作为获胜，还是无名神教派的暴政获胜，都无法抵达他们梦想中完全平权的乌托邦国度。
余径知道宿云能看出这一点，他点头：“对。所以我们必须阻止这次他们的运输任务，并且销毁其中的药品，这次的运输任务很重要，我们的人手不多，地球军的人一旦掺和到了台面上来，很容易上升到两个星球之间的战争，所以我的人不能那么快出面。”
“我们的人手不足。”余径说出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但我们有东西可以利用。”宿云撑着地面缓慢起身，长久的盘坐让他下半身有些发麻。
他看向熟睡的小女孩和桑赞。
“选第二个计划吧，我们得从长计议。”在顿了下后，宿云才继续说：“我们不知道医疗队里多少人和陈源是同一阵线的，先回去清点人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