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震动约莫是半分钟才停下。
直到地面的颤动略微恢复了平静，宿云才从余径的怀抱里挣扎着钻了出来。
在看见全景后，宿云才明白余径所说的“很脏”是什么意思。
不仅仅是刚才他所在的村长家的位置，整个原本看上去很是和平的村落现在全部都被倾塌的废墟覆盖，那些用来支撑茅草的巨大躯干砸在没有来得及逃出来又或者说是压根就没想过逃的人身上，将人砸得四分五裂。
尽管来这个村庄的时候宿云根本没见到多少人，但从他刚才沿路走过来的情况来看，在几分钟前，这些一滩肉泥都还是鲜活着的生命。
空气里面弥漫着无比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还没有完全消散掉的火药味，直冲鼻腔。
“嘶。”
宿云被余径的低呼声唤回到目前的状况来。
这次的爆炸来得太突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村庄里面的人居然已经癫狂到用全部村子的人命来隐瞒所有真相。
宿云勉强支撑着地面坐起身来，看向余径掌心浮现出来的鲜红伤痕，很是担心地从自己随身物里面取出一根绷带为余径固定好。
突如其来的倒塌让两人都没有心理准备，受伤也是无可避免。
“还能动吗？”宿云问。
余径活动了下很快就被血浸透绷带的手掌，再面不改色地用另外只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可以。”
“我得要找找看废墟里面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捡回来的研究文件。”在看了眼浑身是灰的余径后，宿云将手压在余径的肩膀上：“你就在这里先休息，注意情况。”
虽然在二楼的时候受到冲击，宿云自己腰上也受了伤。
但后面他一直都被余径保护在怀里，余径不说，不代表宿云自己眼瞎看不见余径身上那些被衣服遮挡住的伤痕。
宿云知道，如果他不从边境带回去一些值得研究的事情，对审判塔、星际联邦总会以及新星球来说——
边境一个村落的消失，根本就掀不起来什么大风大浪。
哪怕是他没死，他们的线索也会在此中断。
然而宿云还没走两步，就被余径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的眸色晦暗不明：“别去。我通知我的人了，我们在这里等救援。”
湿润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就浸透衣服印在了宿云的手臂上，他不解地转过头看向余径：“等救援？”
余径的额头不知道是被石头砸到还是自己撞到，破了一个大口，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几乎浇满了他的半张脸，让他连右眼都睁不开。
刚刚倒塌的房屋此时也许还结构不稳，宿云以为余径是出自于这个考量。
但这也绝不是大到需要“等待救援”的程度。
特别是余径抓住自己的手还在不断地颤抖着。
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暴怒。
不知道为什么，宿云感觉后者倾向更多。
“没事。”宿云没有明白余径眼中的情绪，他拨开余径的手，再细细检查了下对方的掌心：“我就在这周边走动，要是没有我也不会以身涉险。”
话已至此，余径也没有再继续挽留宿云，只是宛如一具雕像般盘腿坐在空旷的原地，身上全部都是飞溅出来的灰尘，他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宿云可以感觉到余径在发怒，而很明显的，发怒对象并不是自己。
隐隐感觉自己像是在触摸到什么一样的宿云将手搭在耳机上，他记得余径说过按四下就是地球内部高层的交流会议频道。
是地球军掌握了什么线索？
正在宿云犹豫到底要不要接通的时候，未佩戴耳机的一侧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轻微的哨响声。
非常微弱，但在碎石击打地面的声音里面又显得格外清晰。
这让打算继续查探的宿云止住了手上的动作，开始四下搜寻起发出声响的位置。
不一会儿，他便就把目光定格在了一间距离不远不近的废墟块中。
哨声断断续续，是从那里面传来的。
宿云先一步凭借自己对他的了解抬手拦住余径想要开口阻止自己的话语，再是小心翼翼地踩着碎石走到了传来声响的废墟附近。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哨声随着宿云的贴近越来越响，最终在宿云停在废墟前的时候，哨声变得细小了点。
寻着刚才发出声音的方向找过去，宿云下弯身体，正巧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桑赞嘴巴里面叼着一个银色的哨子，双手紧紧环抱着，不难看出他的怀抱里面还有一个人在。
不过这也使得他原本靠在三角区域的身体不得不挤出去一些，从宿云的角度看过去，可以很明显看见桑赞的半边肩膀已经全部是血。
在看见宿云的时候，桑赞有些急切地拱了拱身体，他吐出银哨，焦急地说：“宿队长，救救我的妹妹，把我妹妹带出去。”
桑赞这小孩聪明，估摸在楼层坍塌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抱着妹妹钻到了墙角。
这整个村子里面大概没了第二个活人，在碎石下落的声音里，再没有传来过其他人的声息。
从进村时的情况来看，桑赞恐怕还没来得及从父母那里知晓太多村庄里面的秘密就已经先一步被母亲签署下了自愿赴死的请愿书，以宿云对那位无名之神的了解来看，对方也绝不会允许知晓自己秘密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到底不过是个可怜的小孩。
“你等一下。”
宿云的视线在周边转了圈，很快他就锁定了地面上一根不知道从哪里飞溅出来的木棍。
木棍断成了两截，一头满是碎刺，但够粗，大概是哪家的小顶梁，结实度是够的。
“没带其他装备，我先帮你撑出一个小空间，你让你妹妹先从你那边出来，要是你里面的结构松了就立刻告诉我。”
在桑赞点头后，宿云才是行动起来。
宿云没有多少在前线救援的经验，只能完全凭借自己摸索的将木棍插入压住桑赞那块石头的缝隙之间，再尝试性一点点往上撬动，唯恐会不慎将石块的支撑点破坏，直接把桑赞等人彻底压在下面。
“虽然不知道你们村子里面到底是在做什么，但你出来以后，最好能好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包括你所知道的无名神大人到底是谁。”
桑赞眼中还带着泪水，但现在他的生命是握在宿云的手中，只能是迅速地点了点头。
在搬走了一部分石块后，宿云便就很轻松用梁木在桑赞与石块之间撑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三角缝隙。
“可以了，快让你妹妹爬出来。”宿云从暴露出的缝隙空间中注意到桑赞的右脚被以一种畸形的状态卡在石块之间，看起来救援难度非常大。
这让宿云不由地心下一沉。
而此时桑赞已经将自己妹妹从怀里拱了出来，那个是浑身是伤的短发小女孩。
对方哽咽着从废墟中挤着钻出来，刮了一身的伤。
好在对方的身体比较瘦小，很快便就从那个窄小的空间中滚落到了宿云面前的地上。
带着满身的血，在看见成年人时，小女孩的哭泣声一时没有绷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去找在那边另外一个哥哥。”宿云现在没时间照顾小女孩不安的情绪。
桑赞的情况明显要比还能行动的小女孩要严重的多，难为对方居然一直都没有喊出声来。
不远的余径听见这动静，也是拖着腿主动朝着小女孩的位置靠近，勉强接下宿云丢过来的这个烂摊子。
直到小女孩走远了一点，桑赞才是哽咽着看向居然还没有放弃自己的宿云。
泪水接二连三地滚落下来打湿桑赞的小脸，他原本就皮肤黑，灰尘被冲刷下来的瞬间反倒像是干净了点。
“妈……妈妈说要我们呆在这里。”宿云还没发问，桑赞也许是觉得自己就要活不下去了，已经哭哭啼啼地哽咽着开始和宿云解释刚才在房间里面发生的事情。
“她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只让我好好抱着妹妹，照顾妹妹。”桑赞哭丧着脸继续说。
“然后还给了我一只哨子，说是要是遇见了危险就可以吹它，我本来……我本来……呜……”
桑赞说到这里的时候情绪已然有些崩溃，他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不想让在外面的妹妹听见。
在小女孩儿爬出来以后，宿云才发现桑赞的半边肩膀已经被石块砸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而此时他声音颤抖着，还在继续和宿云说着。
在缓了一会儿后，桑赞才是继续说：“我本来是打算…帮我妈妈去整理屋子，然后，然后地震就来了……”
宿云扒开压在桑赞最左侧压着的一块石块，这才发现对方的中空区域实际非常不稳定，在他插梁木的两侧石头都是摇摇欲坠的，掰错一块就很有可能会再次坍塌把桑赞全部埋掉。
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桑赞，只暗自骂了句，再撞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然后呢？”
“然后我听见妈妈喊了一句，保护妹妹。我就马上抱起妹妹，冲到了角落里面，我一直在……在抱着妹妹，但是我的肩膀真的好疼……”桑赞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泣不成声。
“我真的好疼啊……”
“你做得很好了。”宿云因为搬石头手上已经又新添了几道伤口，正在汩汩冒出鲜血来，直接沾在石块上。
桑赞咬着牙，依旧不敢大声哭泣，他就像是认定了自己活不下去一样，继续说道：“是无名神大人……这个地震一定是无名神大人搞得……是他。”
说到这里，桑赞坚定地抬眼看向宿云：“无名神是那位——”
“陈源吗？”宿云先一步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桑赞一愣，像是没有想到宿云会抢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果然。
宿云眸色一暗。
与此同时，宿云佩戴在耳边的耳机突然发出一声嘈杂的电流，紧接而来就是苏玉发疯一样的喊声。
“队长！副队！快走！！有一大批夜翼朝着你们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