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兰低着头从明宸宫出来,路过青林时心猛地一跳,步子又加快了些,过了拐角才放松下来。

  她入宫以来还未出去过,每每听宫人说外面如何热闹,她除了羡慕别无他法。

  现在要送人出宫也就罢了,此人竟然是陛下!

  雯兰苦恼地拍拍脑袋,从袖中取出刚得到的沉甸甸的荷包,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些钱还没捂热,转眼就要送给别人了。

  陛下肯定早有预谋!

  雯兰气愤又委屈地瘪嘴,握紧荷包往御膳房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匆匆走出来,手上的荷包分量未减。

  暂时没法子送陛下出宫了。

  这是头一次事情办砸了,雯兰却觉得高兴,回去的步子都轻快多了。

  低头走入明宸宫后殿,她抬头想行礼,却发现人没了。

  她的一颗心悬起来,轻声道:“陛下?”

  无人应答。

  荷包掉在地上,响声在只有她一人的后殿回荡了几下。

  陛下自己出宫了?

  雯兰只感觉头晕目眩,险些跌到地上,匆匆扶住桌沿勉强站稳,阵阵恶寒袭来,她有些难以呼吸。

  如果此事被言时玉知道……

  “咚。”

  雯兰脸色一白,差点儿叫出声,原来是未关的窗子被风吹得撞到墙上。

  虚惊一场,她咬咬牙,扶在桌沿的手指因用力而颤抖,关节微微发白。

  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青林就在门外,若是他进来,她该怎么阻拦?

  雯兰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既然陛下“不仁”,就别怪她“不义”了。

  京中集市热闹非凡,行人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

  临街的酒馆中笑声与乐声此起彼伏,酒馆门口集聚了一伙儿衣衫褴褛的乞丐,一半是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一半是瘦弱的孩童,一人手中一个豁口脏碗,低声下气地求进出酒馆的人施舍一点儿银子和吃食。

  人们不是对他们视而不见,就是嫌弃地躲开,一来二去引起酒馆小二的注意,晦气地“啐”了一口,抓起肩上的抹布朝他们挥挥,不耐烦道:“滚滚滚!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几个乞丐赶忙后退几步,老人们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再试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询问对方的意见。

  几个孩子不懂犹豫,壮着胆子去求小二。

  “大爷行行好……”

  “让开!”小二语气凶狠,眼中却有些不忍,左右瞟了几眼,跳下台阶走到老人面前,黑着脸道:“你们几个赶紧带他们走,走得远远的,否则一会儿官爷看见,有你们好果子吃!”

  “果子好吃!”孩子们天真无邪地拍手笑起来。

  老人连连点头,拉着孩子离开……

  “公子好眼力,这把扇子可是上品啊!”

  “啪”的一声,画满桃花的扇面被合上,露出一张即使与真桃花相比也毫不逊色的脸。

  “不错。”李淮轻点头,爽快地付了钱,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进京没几日,还是第一次看到乞丐。这里不愧是京城,百姓比别处过得好啊。”

  收了钱的商贩心情大好,一边摆弄扇面,一边笑道:“若是公子再早些来,能看到更多。”

  李淮挑眉,好奇地问:“为何?”

  “我跟你说……”商贩神色一顿,欲言又止,最后摆摆手,“没什么,我瞎说的,公子别当真。”

  李淮点头,抬眸见几个官兵走来,心中了然。

  握着折扇,他朝东边去,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扇破旧的门前,抬手叩门。

  门内传来时轻时重的脚步声,李淮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衫,直挺挺地站着。

  “谁?”苍老沙哑的声音混着急促粗重的呼吸声从门缝儿里飘出来。

  “请问您是韩向,韩先生吗?”

  “你是谁?”门内的声音陡然高了些。

  李淮警惕地环顾四周,上前半步,凑近门压低声音道:“我是柳山晴的儿子,李淮。”

  话音刚落,木门被打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惊喜又担忧地打量他,浑浊的眼珠顷刻间被泪水裹住,想开口说话又哽咽,最终只是一瘸一拐地把他拉到屋里。

  “你……你坐,我去泡茶。”韩向抹抹眼睛,转身要去忙活,被李淮按到椅子上。

  “先生别忙,我来此不是喝茶的。母亲生前曾说,若有难处可来寻您,一晃十几年过去,没想到您还在住在这里。”李淮扫了扫这间小屋,一半的地方堆满了书,角落里一张小床,再就是他身边的椅子和木桌。

  李淮的话令韩向想起从前,他意气风发进京赶考,却因无钱打点主考官而名落孙山,气急之际闹到衙门,还被打断了一条腿,扔到破庙自生自灭。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柳老爷不仅救了他的命,还让他获得新生——他成了柳小姐的老师。

  柳家人个个心善,他发誓用余生报答柳家的恩情。

  可惜,天不佑好人。

  韩向心痛地叹气,“小姐抬举我了……当年柳家出事,我都无能为力。现在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又能帮什么忙?”

  “先生,现在不同了。母亲的家族未入仕,在朝中说不上话,可我能,或者说我暂时不能。”李淮认真地观察着老人的神色,斟酌着用词,“先生,您可知道新帝登基了?”

  “知道,先帝第七子……”韩向脸色一变,震惊地望着李淮,作势要起身下跪,“草民……”

  李淮眼疾手快地按住他,轻轻摇头:“先生不必多礼。”

  韩向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盯着李淮看了半晌,皱眉问道:“外面说你和言时玉同坐江山是何意?”

  “此事说来话长……”

  半个时辰后,韩向再看李淮,眼中多了些欣赏和心疼。

  “你比你母亲更聪明,也更懂得审时度势。不过,你所行之事凶险万分,纵使成功,要实现你心中所想也绝非易事。不是你做了皇帝,就能办成任何事,在我听来都离经叛道,何况是天下人?”韩向面色凝重,见他心意坚定,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残存在心底的那一丁点儿少年意气渐渐复苏。

  “总要有人去做,为何不能是我?”李淮反问,眸子里闪着一往无前的光。

  “好!好小子!”韩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那就放手去做!”

  李淮点头,瞥了眼窗外的天色,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起身道:“先生,来日我再来看您。此处有些简陋,您要不要换个地方住?我虽然不能直接为您安排,但出些银两……”

  “不必,”韩向摇头,轻声道:“你来我这儿已是冒险,不可节外生枝。”

  “先生保重。”

  抄了条近路走出小巷,李淮往最繁华的北边去,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把玩着一枚墨绿色的扳指,俨然一副富家少爷的模样。

  游玩似的晃悠到一座气派无比的宅院前,他才踩上一个台阶,守门的护卫就冲下来拦住他。

  “何人胆敢擅闯言府!”护卫气势汹汹,声如洪钟。

  “我……言时玉!”

  言时玉阴沉着脸快步迈出门槛,见护卫拦着什么人,心中更是烦躁,本想绕开赶紧走,却被恍如幻听的呼唤叫住。

  他的眉心几乎拧成一个结,半信半疑地看过去。

  本该好好待在明宸宫里的年轻帝王,如今一生富贵公子的打扮,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中的桃花折扇。

  京中的桃花还未开放,可他脑子里却蹦出个奇怪的念头——桃花开了。

  “言府真难找。”李淮朝目瞪口呆的护卫扬扬下巴,几人立刻低头退到一边,他两三步跨上台阶,笑盈盈地站到言时玉面前,“不过我找到了。”

  “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吗?这才几日就敢偷偷出宫,以后要是曝尸荒野,我可不能为你收尸。”言时玉见他丝毫没察觉到此事有多严重,怒气更重了,寒潭一般的黑眸翻涌起巨浪,足以让卷进浪中的人粉身碎骨。

  李淮装作看不出他真的动怒了,仍旧炫耀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我把他们都支出了,从窗户翻出后殿……”

  “备马车。”言时玉冷冷地吩咐道,转身背对着他。

  李淮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听话地闭上嘴。

  上了马车,言时玉仍黑着脸不说话,李淮默默把拳头伸到他眼前,摊开手指露出墨绿色的扳指。

  “我出宫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为你准备生辰贺礼。”

  言时玉一愣,半信半疑地看过去,白玉一般的掌心托着墨绿色的扳指,他虽不是行家,可也能看出这扳指价值不菲。

  生辰贺礼……

  言时玉眉心一动,他已经忘记上次过生辰是什么时候了,若不是阿谀奉承的人赶着送礼,他几乎忘记生辰在何日。

  “从前我没钱,也不敢打听你的生辰,如今不一样了,我能给你买最好的贺礼。我请能工巧匠在里面刻了我的名字,你戴着它就相当于我陪在你身边了。”李淮笑意温柔,见言时玉没反应,直接抓起他的手,把扳指戴到他右手拇指上,捧在掌心细细端详。

  “言时玉,你喜欢吗?”李淮抬眸看他,明亮的眼中满是期待。

  令人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