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 他回到了小学的某一个晚上,父亲大包小包地收拾好行李,一副迫不及待要出门的样子。
母亲求他不要离开, 可父亲却一把把母亲推开, 年幼的褚钰站在一旁不敢吱声。
母亲抱着他一起哭, 可父亲好像看见他就来气, 骂母亲是“贱人”,也骂他是“贱人”。
那天,褚钰头一回知道, 原来不是所有父母都喜欢自己的孩子。
母亲无助地牵着他回了小镇,终于, 他见到了一个佝偻的背影,熟悉得让他恨不得扑上去。
姥爷回头看着自己的女儿身后探出小小的脑袋,竟主动过去牵起了褚钰的手。
智力低下的舅舅褚勤躲在门后望着褚钰, 在褚钰注意到他的时候,褚勤忽然闪出来,在褚钰手里塞了一块糖就跑了。
褚钰手里攥着快要化掉的奶糖,想着只要离开父亲, 一切就会变好了。
可小镇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褚钰家里的事情在小镇已经传遍了。
他转回小镇中学的时候, 班里的同学喜欢嘲笑他,在他的桌子上乱画, 欺负他身边没有大人帮着说话。
同桌在某个课间突然站起来, 指着褚钰的鼻子说“我妈说,你妈妈在城里给人当外室”, 气得褚钰直发抖,抄起棍子就揍那个同学。
褚钰说, 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放学回家要绕路,常规的路邻居不让他走,因为他晦气。
后来到了高中,他终于离开了小镇,去所属的城市最好的中学,住在学校里,两个月才回一次家。
那时候的褚钰想,只要离开小镇出去上学,一起就会变好了。
高考前夕,他躺在宿舍的床上,竟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舍友轮番跟家里打电话,暗戳戳地谈论起褚钰。
哦,那个学习很好的室友啊,他家里乱七八糟的。
像他这种人就算考上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如别考了,直接进厂打螺丝。
从来不羡慕他,他会被家里拖累死,毕业我就把他删了……
褚钰捂着被子,听着大家对他的“评价”。
梦的最后,他考上了全国前十的高校,邻里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逆转,都想蹭学霸的运气。
姥爷和褚勤送他到镇上唯一的火车站,褚钰背着包,呆在原地,他在想,上大学生活真的会变好吗。
褚钰与他们道别,看着姥爷逐渐远去的背影,他转向前方,走了一步,忽然,一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把他拉入了深渊。
好像还是在梦里,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条黑暗的河里,那种被灌入河水呼吸被阻隔的感觉越发强烈。
他想挣扎,可越挣扎越窒息……
……
“病人高热惊厥啦!”护士在大喊。
心电图的机子拉出了一个宽大的波形,在场的人都吓得不轻。
“心室速率有问题,快拉一个实时心电图……”抢救的人员很快就到场了。
“抗生素级别不够,没压住,升级抗生素!”
“复测一个生化,复测肝肾功能……”
“血氧93,还在往下走……”
“低流量吸氧……”
那是周先生的vip病人,有什么事情,能来的人都来了。
周牧是在快天亮的时候接到电话的,他本来就不怎么能睡得着,电话响了一声他就醒了,看到是曾秦打来的,更是提着心脏接通的。
“怎么样?”周牧边拿着电话,下意识就去摸床边的眼镜。
“周老板,你来医院一趟吧,现在马上。”曾秦极快的语速和焦急的语气足以说明一切。
“我马上来。”周牧说着开了免提,边打电话边换衣服,“你继续说,我听得到。”
“刚刚在抢救,高热惊厥了,换了一个更高级别的抗生素……”曾秦挑着重点说。
周牧换衣服的手一顿,只觉得方才自己一直睡不着是有原因的,那种强烈的不安和焦灼感,果然,褚钰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差。
“暂时抢回来了。”曾秦又补了一句。
周牧在挂断电话后半小时就赶到了。
褚钰那个病房已经被团团包围起来了,连家属也不让进去探视了,只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着里头围了几个忙前忙后的医护。
周牧呆呆地隔着玻璃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坐到了曾秦的旁边。
两人沉默着,忽然一个电话打进来,周牧下意识看了看来电提醒,是林律师的,他就接通了。
“周老板,今天股价大涨,我就说你一接手马上咱们兜里的钱就翻一翻。”林律师在电话那头声音雀跃。
周牧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举着手机。
林律师以为他高兴过头了,说道:“你也不用太高兴,好事还在后头,之后还会继续涨的。”
“你还真别说,褚钰像你的吉祥物一样的,自从你把散股的前转了一部分给他,每一次都化险为夷。”林律师又搭了一句。
连续说了一堆,周牧都没搭话,林律师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吉祥物……他应该醒了吧?”林律师试探着问道。
说道褚钰,周牧终于有了反应,回道:“他现在很不好。”
很不好。
这个词从周牧的口中说出来,褚钰现在什么情况,林律师大概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他也没想到,已经是尽最快的速度去救人了,还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林律师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现在老板心情差极了,他不想撞枪口上,随便扯了个由头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里头的护士才出来示意,家属可以进去看一下病人。
周牧缓缓走进去,看着这么大个房间,放慢了各种仪器,褚钰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道,脸上还带了一个吸氧面罩。
他一言不发地坐在褚钰身旁,望着那个沉睡不醒的少年。
曾秦陪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周牧则一直陪着没走。
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褚钰的对话框,就开始说话:“褚钰,你之前发我的消息,我昨晚又重新看了一遍。”
“对不起,我之前太忙了,好些没回复你,你当时是不是特别难过。”周牧自顾自地说道。
“还有你拍的猫猫的照片,我也都看了,我突然想起来,我们俩还没有一张像样的照片呢,”说着,他伸手去点了点褚钰一遍的手背,“你醒了之后我们去拍好不好?”
“我再给你买个好点的手机,不会像之前那个电话卡拿出来就定位不了。”周牧又接着说道。
说完,他看着褚钰发呆了一会儿,褚钰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对了,”周牧又想到一件事,说道,“前天花文栀给我发了一个邮件,说你投稿的文章杂志方回复了,没有被拒稿,他们说你可以开始返修了。”
“我就说只要好好写,肯定有机会发表的,虽然这个杂志不算很顶尖,但第一篇文章,我觉得已经很优秀了。”他说。
“你醒啦之后赶紧看看邮箱,看他们要你怎样改。”他又说。
周牧回想起褚钰对他时不时的请求,其实每一次褚钰要的都不多,而且都怯生生的,生怕自己会恼怒一样。
现在想来,不由一阵心疼。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你告诉我嘛……”周牧用着很轻很淡的口吻说着,却越说越觉得心脏被揪住一样难受。
连续好几天,褚钰的情况不好不坏,体温是降下去了,白细胞也没那么高了,证明感染控制住了,但却没有像主管医生说的那种“常规康复”。
还有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便是长期的昏迷,无法自助进食,主管医生给他用了鼻饲管,后期即便清醒了,可能还要做吞咽训练。
护工阿姨说,褚钰间断地清醒过几次,但每次的时间都不长,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转眼的功夫,又再次睡过去了。
周牧一天陪他的时间不算短,但偶尔晚上也会回家。
一个晚上,他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见了一个粉色的水晶球。
他一时迷糊了,不知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周牧去问菲佣们,其中一个菲佣说,好像是褚先生的东西。
周牧这才知道,原来褚钰随身带着这么一个又沉又占地方的球,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球放在主卧两个多月了,他到今天才发现。
不解之际,他上网搜了一圈才知道,原来粉色水晶球是祝福美好的爱情。
周牧忽然被他逗笑了,这小孩真是网上什么鬼话他都相信啊,可笑着笑着,他鼻子又一阵发酸。
他抽了两张纸巾仔细地擦拭着泛了灰的水晶球,从里头看见了自己的映照,他想,褚钰在擦拭的时候,会不会也同样想着自己。
这些天周牧同主管医生沟通了不下五次,主管医生倒还挺乐观,总说可能这两天就会清醒过来。
还说,是那种可以与人正常交谈的清醒,而不是迷迷糊糊睁眼。
周牧自然明白这里头有安慰的成分,情况其实没想象中好,可心里还是不免会有期待。
可两天又两天,褚钰还是老样子,把人的满心期盼磨得只剩下侥幸。
又过了两天,正月十五,元宵节。
那天周牧照常到医院去看褚钰,只见人还没靠近病房,就发现外头围满了人。
一阵强烈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腾,他拨开人群,一头扎进了病房里。
只见那张白色的窄床上坐着一位少年,身旁围了几个医生在问他话。
见到外头进来了人,少年也随即转头望了出去。
阳光从透亮的玻璃窗外照射进来,落在少年身上,像笼罩了一层金色的光,浅色的瞳仁里,好似只有眼前的男人。
周牧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做梦还是现实,他下意识喊了一声:“褚钰?”
他没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褚钰呆愣了两秒,好似听不见一样,蹙了蹙眉,而后艰难地从喉间蹦出话来:“周老师?”
声音干涩又沙哑。
是真的,褚钰真的醒过来了。
主管医师团队赶忙分开一条道让周牧进来,一旁的主管医生说道:“周先生,他醒了才不到五分钟,我们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不过还是想先问问病人的情况。”
周牧安耐住想扑上去抱住褚钰的冲动,只是克制地抓住他的一只手,紧紧握住手心,说道:“你们先问吧。”
几个医生对视了一眼,然后继续问褚钰话。
褚钰总体来说还算回答切题,就是反应慢了一些,问到最后,他好像意识逐渐回笼了一般,还会时不时瞄一下身旁的周牧。
发现周牧一直在看自己,他像小动物一样紧张地别过眼。
病情总体评估还算不错,病危通知也解除了,只是褚钰的一边耳朵,听力似乎下降了。
当天下午就给他安排了听力的测试和磁共振检查。
听力测试反馈确实是下降了,可是磁共振却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
周牧为此还专门请了耳鼻喉的专家会诊,得出的结论都是一致的,因为经历了重大事件,而出现了“突聋”。
褚钰不明所以地望着周牧和专家们沟通,等专家们走后,才小声地问道:“周老师,他们说我什么?”
周牧一把把人揽到怀里,语气极尽温柔:“没什么,以后每天要在右耳打针,过两天就好了。”
“我的右耳会不会永远都这样听不清楚东西?”褚钰歪着头,眼神注视着男人。
周牧同样认真地看着他,说:“不会,我保证你一定会痊愈。”
褚钰醒来的这些天,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被绑架的事情。
周牧晚上也不回去了,陪在褚钰的床旁,陪他说话,监督他好好吃饭。
直到一天早上,林律师带了一个身穿警服的人来到病房外面的时候,才打破了宁静。
正好那个时候,周牧出去给他买牛奶,而林律师正好来了,就自己进了病房。
他见褚钰精神状态还好,松了一口气之余,问道:“褚钰,我带了个朋友来,想向你采集一下口供,好用于我们之后的起诉。”
褚钰懵了懵,问道:“什么口供?”
“前些天你被绑架的口供,可能还需要你去指认一下犯人。”一旁的警察说道。
第一百零一章 陪伴
周牧走进病房的时候, 就看到褚钰被两人围住。
见到如此情形,他立马过去制止。
“你们干什么?”周牧说话的间隙,目光已经落在了林律师身上。
林律师很自然地回答道:“之前的事情, 需要采集一下口供才能起诉, 既然褚钰都已经醒了……”
“出去。”话还没说完, 就被周牧无情地打断了。
林律师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他鲜少见到周牧这样完全没有表情管理的样子,跟他过去相处长达十年的周牧判若两人。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说服对方:“周老板, 前期我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为的就是可以顺利起诉周琦, 受害人的口供和指认非常关键。”
话语间,他停顿了一下,眼睛的余光瞥了一下褚钰, 接着又继续说道:“如果褚钰可以配合的话,我们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请你们回去,我们暂时不能配合。”周牧不假思索地回答,一点儿情面都没留。
话已至此, 林律师只得无奈地看了看身边的警官,然后又看了看褚钰。
周牧站在床边盯着两人, 强烈的压迫感像要催促两人离开。
老板都开口了,林律师也是个识趣的人, 他站起来的时候, 还是不死心地留下一句:“褚钰,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可以, 我们再来吧。”
说完,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人一离开, 周牧马上坐到了褚钰床边的椅子上,双手紧紧握住褚钰微微发凉的手,观察着褚钰的神色,直到从他脸上看不出明显的端倪,才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
“褚钰,刚才他们问你什么了?”周牧关切地问道。
褚钰摇摇头,脸上露出了带着苦涩的笑意,说:“我没太听清楚。”
说完,他又抬手指了指右边的耳朵,说道:“这边耳朵像被棉花塞住了一样。”
他用最稀疏平常的语气,说着让人最心疼的话。
周牧听得鼻子一酸,上去就把人搂住,当他的手搭在褚钰的肩膀上,透过病号服还能摸到他的骨骼时,才切实地感受到,眼前的少年是瘦了多少。
他小心地凑近褚钰另一边耳旁,轻声安抚道:“过几天就好了,你有没有感觉到比刚醒来的时候听力好些了?”
褚钰迟疑地转头望他,咬了咬唇,还是摇摇头。
毫无好转。
周牧伸手顺了顺他的毛发,像摸小动物一样地轻柔,又说:“才治疗两天,估计没那么快,我们再等等,好不好?”
这些话褚钰自己知道哄人的成分居多,他一面焦虑着自己的病情,但另一面不想让周牧如此担心。
“褚钰,方法有很多的,现在打针是保守治疗,实在不行,还有人工耳蜗,还有其他办法,总之,我会跟你一起解决这个问题,别多想了,乖。”周牧望着他,竭尽全力地说服褚钰。
“如果之后还是听不到,”褚钰顿了顿,说道,“就算了吧。”
而后,他又转头,故作轻松地对周牧说道:“不是还有另一边听得到嘛。”
周牧心疼地把人搂在怀里,好像抱多紧都觉得不够。
自今天在褚钰那里碰壁之后,林律师再也没在病房出现过了。
他只能从那个叫辉哥的小混混身上入手。
刚开始见面的几次,辉哥都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问话的时候也是乐意回答就回答,不乐意就直接抿紧嘴巴不说话。
林律师自然也不会闲着,带着团队从辉哥平日里接触的人入手,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
当林律师把一叠厚厚的资料甩到他脸上的时候,辉哥立马就怂了,三下两头就招了,也很快一口咬定了周琦,即便没有褚钰的口供,起诉还是成立了。
接到起诉的那天,周琦把周牧的电话打烂了都没人接,之后再打就是忙音,估计是被周牧拉黑了。
心烦气躁的时候,手机又闪烁起周莹的电话,没想到他姐消息如此灵通,周琦更是憋气得难受。
第一遍没接通,之后周莹又孜孜不倦地打过来。
周琦气得一下把手机摔倒了地上,没想到这破手机这么结实,屏幕都碎了,外放的手机铃声还响个不停。
他烦躁得想把手机扔出窗外的时候,手机的响声骤然停下来了。
周琦被气笑了,他捡起手机,骂了一句:“现在连个破手机都能欺负我了。”
话音刚落,手机又震动起来了,伴随着一阵催命般的铃声响起——
这回是周夫人打来的。
周琦一看来电显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他老母亲这么快也知道了。
铃声不停地响着,在差不多要停下来的时候,周琦还是接起了。
“妈。”周琦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你在哪里?”周夫人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但以周琦对她的熟悉程度,他想周夫人已经知道了。
“不是,妈妈,我……”周琦还想辩驳两句,周夫人一句轻哼就噎得他说不出话来了。
母子俩沉默了半分钟,电话那头才缓缓响起周夫人的声音:“你知道现在人家是怎么起诉你吗?”
“妈,这事儿我大概知道了,我都打点过的……”周琦还没说完,又再次被周夫人打断。
“你打点了什么?”周夫人的声音终于有了些变化,是压住火气的怒意,“人家都直接指控你了。”
“什、什么?!”周琦咽了咽喉咙,不敢置信。
之前他雇辉哥他们这伙人的时候,就有打了一笔钱,说好的无论事成了再给钱,不成的话辉哥一人担下来。
现在怎么跟之前说的不同了,周琦一下就懵了。
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辉哥会反水。
毕竟,辉哥不是第一次给周琦办事了,周琦手里也拿有些辉哥之前的把柄,两人利益早已深度捆绑。
如今被辉哥背刺,周琦顿时慌了神。
“这段时间你呆在家里,公司也不要去了。”周夫人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周琦知道那是权益之策,他的母亲不会把他往火坑里推,可他心心念念的还是他在公司里的资源,于是硬着头皮问道:“那、那之前我管的那几个项目呢?”
“我会找人接手,这件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了。”周夫人一句话就搪塞了过去。
“找谁接手,妈,你跟我说清楚。”周琦不依不饶地问道。
“这不是你该管的!”周夫人彻底被激怒了,“你现在只需要呆在家里,什么也别做了。”
周夫人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镇住周琦,毕竟从小到大,周琦都特别怕周夫人发火。
然而这次,周琦却出奇地吼了回去:“妈,你是不是要给周莹管,是不是?!”
“这几个项目是我自己谈下来的,我就算犯错了,那也是我的,妈,你不能给周莹,你不能给她,这是我的……”周琦歇斯底里地冲着电话那头吼着。
可周夫人没听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褚钰醒来后的头几天,日子过得循规蹈矩,甚至有些麻木。
比如一大早的查房,医生会问他话,到点吃饭,还有护工会尽心尽力地给他擦拭身体,到了下午,还有护士推着他去做检查。
有时候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意识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做了。
听力检查每天都有在做,确实有一些好转了,但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直到一天早上,周牧问他,要不要出院回家休息,让医生们上家里去会诊。
褚钰思忖了片刻便答应了。
周牧点点头。
助理们的动作很快,上午刚确定下来要出院,下午就把事情都办妥了,周牧这次没有假手于人,而是亲自来接褚钰回去。
两人从保姆车下来,回到别墅的时候,两个菲佣见到褚钰,还吓了一跳。
前不久两人还以为周牧和褚钰掰了,现在褚先生又回来了。
两人目送着褚钰上楼的眼神,竟又多了几分敬佩,没想到这褚先生还有点儿东西,竟然“王者归来”了。
褚钰重新躺上那张真丝面料的床上,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段时间,即便是被救出来到了医院,那根神经还是绷得紧紧的,好像刚从战场脱离的战士,身负重伤却丝毫不敢放松。
在医院的日子里,要么是晕厥过去,自然入睡的时候总是不安稳,不间断地做梦,不是梦到在昏暗潮湿的仓库里被辉哥折磨,就是梦到童年那些被欺辱的日子。
一觉醒来,他时常都分不清现实了。
这次事件给褚钰带来最可怕的并不是身体上的重伤,恰恰像是打开了他精神上的“潘多拉魔盒”,把过去的、现在的那些最痛苦最不堪的记忆,都释放出来。
周牧发现他异常是在他回来后的第二个晚上。
之前在医院以为褚钰是因为不适应,现在发现他回到家里,还是一副神色冷漠又不愿开口说话的样子。
当晚,周牧还是像往常一样,上床后从后面环绕着抱住他,说了些日常的话题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切入正题:“我们家小朋友怎么这几天都不爱说话了?”
此言一出,他明显感觉到褚钰的身体僵了僵。
“干嘛紧张了,”周牧说话的语气像哄小孩似的,“跟我说话都紧张啊?”
说完,他吻了吻褚钰一边的耳垂。
“没有……”褚钰小声地回答。
“我听医生说,你今天听力测试进步了好多呀,表扬一下小朋友。”说完,周牧又在他一边脸颊亲了一口。
“比上一次一点点而已。”褚钰如实回答。
“一点点也是进步,我们小朋友就是厉害呢。”周牧说道。
周牧说完,才恍然反应过来,惊讶自己刚才竟然说了这样的话。
就他平时挑剔学生的那股劲儿,竟然现在能流利且生动地表扬别人,全都是在褚钰那儿训练出来的。
哄人嘛,学一学,也是能学会的,周大教授的哄人本领,主打的就是一个熟能生巧。
可褚钰好像并不买账,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周牧见他这副模样既心疼又无奈,只好默默地抱着他。
也不知过了过久,褚钰忽然主动地说了一句:“周老师,我有点想回家了。”
周牧怔了怔,稍稍松开怀里的人,惊喜地回过味儿来,褚钰终于主动说话了,他马上问道:“想回国吗?我马上让人给你买机票。”
“嗯,”褚钰点点头,“我想回趟以前的家。”
褚钰说的回家不仅仅是回国,而是回那个姥爷住的小镇上。
周牧想了想,又问:“要我陪你一起吗?”
褚钰转过头来望着身后的男人,先是一阵诧异,化开后又隐隐藏了几分期待,他问:“可以吗?”
第一百零二章 爱你
就冲褚钰一句“想回家”, 周牧就把这一周的工作都改线上会议,实在改不了的就都延迟了。
两人买了第二天上午回国的机票。
到了G市又转机到离褚钰家最近的城市。
迷迷糊糊地离开机场,一股凉风扑面而来, 周牧不禁打了个寒颤, 才恍然意识到, 国内正直冬末, 况且褚钰的家乡还是会下雪的地方。
他恍然发现,过去的几十年里所经历的冬季,只是冷, 而褚钰的家乡是寒,那种刺到骨骼里的凉意。
褚钰回头, 看着周牧搓鼻子,停下来脚步,问道:“周老师, 你觉得冷吗?”
周牧拢了拢外衣,快步跟上,摆摆手说道:“还好,只剩最后一趟大巴回小镇对吗?”
褚钰点点头, 可看见周牧这副水土不服的样子,又迟疑了一下, 说:“周老师,我高中是在这个城市上的, 也算是我半个家了, 暂时不回小镇也行。”
褚钰的脸也因寒风被吹得鼻尖红红的,望着周牧的眼睛里总是那样真挚, 更加笃定要陪褚钰回家。
“现在又不是赶不上大巴,走吧。”周牧说着, 把行李往手里带了带。
于是,两人从机场出来,拖着行礼又匆匆上了开往小镇的巴士。
正当周牧在寻找买票窗口的时候,褚钰已经轻车熟路地上了车,在拥挤的人堆里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扫码。
滴——扫码成功后,他才缓缓退出人群付款,然后转头招呼周牧上车。
两人坐下来后,周牧立马问道:“你在哪里买的票?”
褚钰冲着司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说道:“我们这儿司机就是售票员。”
“还有这样的……”周牧微微吃惊,又问,“我刚刚看了一下,这大巴一天才两趟呀。”
褚钰点点头,不可置否。
“为什么不多开几趟,”周牧说着,环顾四周,“我看坐车的人还挺多的。”
闻言,褚钰眼里透出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他转头冲周牧眨了眨眼,说:“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车开了一会儿,进入了山区,周牧就彻底明白过来了。
这单程的一趟就得开五个多小时,这一天不就是只能两趟嘛。
山路蜿蜒崎岖,绕着上坡,又弯着下坡,巴士像吊在悬崖上开过一样。
周牧坐在车里望着外头,有种车子后轮与悬崖边擦肩而过的感觉,不由胆战心惊。
褚钰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一只手被周牧牵着,另一只手塞进衣兜里,头上还戴了一顶软软的毛线帽子,盖到耳沿,看起来很乖。
周牧喃喃地计算着:“褚钰,司机一趟单程要五个多小时,来回不得十二个小时,这会不会疲劳驾驶呀?”
周大教授说完,自己都一阵后怕,看着这无边的悬崖,稍有差池,都回天乏术。
这时,褚钰挣开周牧的手,让后双手侧抱着身旁的男人,头也跟着蹭过去,说道:“没事的,这趟车我从小坐到大,反正我现在还活着。”
“不过,周老板您比较矜贵。”褚钰又小声埋汰了一句。
这可不吗,千亿身价大老板为了陪男朋友回家坐这个“悬崖大巴”。
周牧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摸了摸褚钰头上帽子的小毛球,没再说话了。
这趟车最大的杀伤力不是道路险阻,而是坑坑洼洼。
好不容易到了坡底,周牧以为终于可以放下心来眯一会儿,谁料这车竟像开上了石子路一般,抖个不停。
周牧感觉自己的后背几乎没一刻是靠在椅子上的,不是向前俯冲,就是东倒西歪,然而瞥一眼身旁的人,褚钰小朋友竟然睡着了。
周牧忍不住嘟囔一句:“你怎么睡得着的。”
再转头望了一圈,睡了一片,好吧,原来睡不着的只有他自己。
褚钰身上像装了一个开关一样,前一秒还睡得好好的,下一秒却忽然坐直了身子,揉着惺忪睡眼时还不忘推一把身旁的周牧,说:“周老师,我们快到了。”
牛啊,周牧忍不住心中赞叹,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肌肉记忆。
周牧走下车的时候,感觉脚步都是轻浮的,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转头看褚钰,已经麻溜下车到后备箱拿行李了。
褚钰觉察出周牧不对劲,问道:“周老师,你不舒服吗?”
周牧摆摆手,说:“那倒也没有,就有点儿……内伤。”
两人下车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踏着夕阳走在乡间的道路上,迎面来的有骑着拉货三轮车的中年人,有骑着单车的青年,还有背着书包三三两两放学的孩童。
褚钰和周牧两人的时髦的着装与道路上的人格格不入,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有些还窃窃私语地说些什么。
褚钰恍若未闻。
两人终于摸到了姥爷家门口,敲了好几下,才听见里头走出来的脚步声。
门嘎吱地打开了,两鬓斑白的老人在见到褚钰的一瞬间,先是呆愣了许久,然后眼圈泛红。
“褚钰!”姥爷不敢置信地上去拉住褚钰的手。
“是你吗……”姥爷一边摩挲着褚钰的手背,一边确认道,“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嗯,临时决定的,课业不忙就回来了。”褚钰反过来握住姥爷的手。
看了又看,问了又问,老人才放下心来,忽然起来惊喜,让他忘记褚钰身后还站着一个高挑挺拔的男人。
“这位是……”姥爷弓着背,侧头看出来。
“我的,”褚钰顿了顿,说,“好朋友。”
“也是我实习时候的老师。”褚钰又补了一句。
周牧礼貌地同老人握手后,两人便进去了。
姥爷在前面走着,两人跟在后面,周牧忽然想到了什么,拽了拽褚钰,说道:“我忘了带礼物过来了,初次见面,太失礼了。”
昨天两人才临时起意要回国,一整天都奔波在路上,根本来不及准备礼物。
可褚钰不以为意:“没事,姥爷不在意这个。”
老人忙前忙后烧饭,褚钰跟着在院子里帮切菜,周牧觉得自己像一个多余的人一样杵在一旁。
他只好上前询问褚钰:“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褚钰把脑袋伸过去,说:“那你帮我摘一下帽子。”
周牧走过去,手轻轻一揪帽子上的毛球,就把褚钰的帽子摘下来了,跟着带起来的还有一小撮毛发。
看着莫名有些喜感,周牧用手温柔地替他理了理发梢。
褚钰被他弄得一阵痒,笑着抱怨:“你弄得我后脑勺好痒。”
“是你自己两天没洗头吧。”周牧不甘示弱地回应。
“这么冷,洗什么洗。”褚钰自顾自地说着,不管周牧说什么,他都能顶一句回去。
许是在他自己的家里,胆子大了不少。
周牧也惯着他,他要吵赢就让他赢吧,但他依旧杵在褚钰身后不走,问:“哪里痒,我帮你挠挠。”
“现在不痒了......”褚钰说。
“你故意的吧。”周牧笑道。
姥爷在院子和厨房之间进进出出,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还见自己孙子笑了。
不一会儿,姥爷端上来四菜一汤,招呼两人吃饭,还是熟悉的卖相,连气味都那样熟悉。
褚钰看一眼,尘封已久的记忆瞬间被唤醒,姥爷烧菜还是老样子,做什么都是糊糊的一大盆,尤其是炖肉,最后都会变成暗红色的一坨,也不知道是猪肉还是羊肉。
端上来的瞬间,周牧的眼都呆住了,周二公子哪里吃过这样连形状都分辨不出来的东西。
褚钰不动声色地递给他一双筷子,然后自顾自地开始夹菜吃。
姥爷倒是热情,客气地招呼着周牧吃饭:“您别客气呀,我烧菜虽然卖相不行,味道还可以的。”
“好,您辛苦了。”周牧嘴上答应一句,然后学着褚钰的样子夹起一块,硬着头皮塞到嘴里。
褚钰全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饭扒拉到嘴里。
他这次回来对于老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惊喜,没吃几口,姥爷就总是找他说话。
“褚钰呀,你今年毕业了是不是?”姥爷说着,抽了一张纸巾给褚钰擦擦嘴。
褚钰结接过纸巾,回答道:“嗯,六月份毕业。”
“你之前说,你是不用考试就可以继续上学,是真的吗?”姥爷又问。
“嗯,保研了嘛。”褚钰回答着,用手肘戳了戳周牧,又说,“你不信可以问周老师。”
周牧还在纠结先尝哪个菜,有种忽然被提问的感觉,马上应道:“褚钰在学校很优秀,名列前茅。”
姥爷闻言喜笑颜开,搭了一句:“这孩子打小学习就好。”
褚钰在桌子底下给周大教授比了个大拇指,回答得不错。
周牧一边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边把碗里地饭一口又一口地往嘴里塞,菜就算了,姥爷做的菜重油重盐,周牧是真的吃不惯。
他悄悄地避开了所有肥肉,只是夹着青菜吃。
可不料,被坐在对面的老人“抓包”了,下一秒,一块肥腻腻的肉落到了碗里,是姥爷给他夹的,老人笑着说道:“叫周老师是吧,别客气呀,咱们家吃得起肉的。”
“姥爷,”褚钰忽然打断道,“他不喜欢吃肥腻的东西,你别勉强人家。”
说完,他又小声地凑过去同周牧说:“不想吃别勉强,一会儿我带你出去买方便面。”
周牧笑了笑,很配合地吃了起来,说道:“谁说我不吃了,只是我感觉自己还在车里……”
看来大巴车给周牧留下了巨大阴影。
姥爷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了个别的问题:“褚钰呀,你之前说你追的那个女孩子,现在怎么样啦?”
“唔。”褚钰忽然被口中的食物噎了一下。
空气突然安静了,出了饭菜的味道,还夹杂了些尴尬的气味。
他敏感地察觉到一旁周牧吃饭的动静都没了,一双泛着寒光的眼正死死地盯着他。
褚钰猛然想起半年前在电话里跟姥爷提过自己喜欢的人却没追到,那个人其实就是周牧,只不过褚钰故意隐去了性别。
“什么时候呀……”褚钰擦了擦嘴边,故意含糊道,“我、我都没印象了。”
“有啊,”姥爷实诚地说道,“那天你还难受得要哭了,你说人家小姑娘没看上你,感觉你可喜欢那姑娘了。”
“……”褚钰用力地咀嚼着,内心呐喊道,我求求你别说了。
“用情至深啊。”一旁的周牧清冷的声音传过来,听得褚钰不由打了个寒战。
姥爷像是找到了聊天的伴儿,马上插话道:“是啊,喜欢人家喜欢得要死要活的。”
褚钰能明显感觉到周牧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是么,看不出来哦……”
“他就是那种一根筋的小孩,我就说你死缠烂打人家不行的,你说对吧,周老师。”姥爷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褚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了。
啪一声,他放下筷子,打断了两人的聊天:“我吃饱了。”
可下一秒,两人又无缝衔接,姥爷继续跟周牧聊天,从“喜欢的女生”聊到了褚钰的童年糗事。
姥爷说,褚钰这张脸特别能骗人,大家都以为他是个乖宝宝,实际上一肚子坏水,敢挑衅他的人基本上都被褚钰狠狠揍过。
姥爷还说,褚钰是个狠人,小时候帮同学辅导作业赚钱,结果那小孩要赖账,被褚钰拽到他家门口对峙。
诸如此类的事情,姥爷边小酌边说了一气,到后面,姥爷还拿出一个杯子,给周牧倒了一杯,两人一碰杯,继续洽谈。
褚钰越听,脸色越黑,到最后闷头喝水不说话了,他在周牧那里刷的“乖乖小奶狗”形象,已经被姥爷逐一推翻了。
褚钰哪里是小奶狗,分明就是一个睚眦必报、敢欺负他就撸起袖子干别人的小狼狗。
喝到最后,周
牧也带了些醉意,总是不自觉地深深望着身旁的褚钰。
当晚,姥爷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褚勤的房间,说要给周老师睡。
褚钰赶忙上去制止,说:“姥爷,周老师跟我住一屋。”
“啊?”姥爷也喝了不少,可这话还是让他惊了惊,他疑惑地看着两人。
褚钰强行解释道:“姥爷,你不懂,关系好就是要住一屋的,对吧,周老师?”
褚钰使劲儿冲周牧使眼色。
周牧自然看懂了,很配合地点点头,符合道:“嗯,是的,我和褚钰其实是非常好的朋友,是可以睡一块儿都不别扭的朋友。”
“嗯嗯、对对。”褚钰赶忙打断。
什么睡一会块儿,赶紧打住,谁让你这么解释了。
姥爷生活在小镇虽然闭塞,但两人太明目张胆,他也会察觉到的。
“啊,这样,”姥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城里人还有这习惯,行吧。”
终于蒙混过关,两人一回到房间,就赶紧给门上了锁。
锁上门的瞬间,褚钰觉得后背一紧,周牧借着酒劲儿,从身后紧紧地搂住了他。
周牧把人掰过来,面对面,用质问的口吻问道:“听说你有个很喜欢的姑娘没追到,说来听听。”
果然,这茬是过不去的。
“不是姑娘,”褚钰抿了抿唇,解释道,“是谁你知道的。”
他喜欢周牧这件事情,周牧当然知道,可越是这样,他越来越胆怯于说出来,好像说得越多,就显得自己越卑微。
“是谁呀?”周牧明知故问。
“谁最混蛋就是谁。”褚钰小声嘟囔。
“装乖宝宝的人难道不混蛋?”周牧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的,竟然孜孜不倦地陪他玩文字游戏。
此言一出,褚钰脸上的神色凝住了。
之前周牧对他的喜欢似乎都是因为他的穷追不舍,听话乖巧,还有恰到好处的温柔,可就在刚刚,姥爷把他这些虚伪的面具一一扯下来。
这无疑是告诉周牧,褚钰其实是个不折不扣地“刚烈小子”。
那些看起来软萌的样子,都是他装出来的,刻意给周牧看到的。
想到这,褚钰心里不禁一揪。
可他也不想再装了,这次把周牧带过来,其实就是鼓足勇气,把脸谱摘下,把最真实的样子暴露给对方看。
根本不是想象中的又乖又纯粹的“小奶狗”。
“怎么不说话了?”周牧问道。
褚钰垂了垂眼,沉默了许久。
阴暗的小房间里,容下两个男人显得十分局促,两人贴得很近,安静的时间里,似乎都能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
“周老师,其实这就是我过去生活的地方,我很土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不乖,我会跟人打架,我很小气,我会歇斯底里地痛恨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我还很俗气,总想要赚钱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可真实的我就是这样……”褚钰的声音小心又真诚。
这些话,是平时褚钰鼓足勇气都不敢对周牧坦诚的,但如今他带周牧回到家里,他也不想再隐瞒。
那个看起来天真活泼,乖巧纯粹的褚钰从来不是完整的褚钰,他也有阴暗面,比如为钱抓狂、被家庭束缚、对伤害他的人耿耿于怀……
如果周牧一开始只想要一个“天使”的话,那褚钰注定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也逐渐明白,还是做原来的自己吧,周牧要是喜欢那是最好的,如果不喜欢……褚钰忽然鼻子一酸。
可他真的好喜欢周牧。
“这样的我,你还会喜欢吗?”最后,褚钰还是接上了这样一句话。
他渴望要一个确切的结果。
闻言,周牧眼前闪过一丝错愕,他没想到褚钰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褚钰在两人的相处中总是会控制不住地变得小心翼翼,然而这却是周牧最不愿意看到的。
良久,他眼中的诧异逐渐消散,变成了直达眼底的笑意。
周牧望着褚钰的眼睛,忽然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认真地回答道:“你想要摆脱,那我带你离开这里,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找他算账,褚钰,你还不明白吗,就算你是个混蛋,我喜欢你这件事都不会改变。”
周牧对褚钰的问题一一回答。
窗外月亮正圆,透过模糊粗糙的玻璃照进来,落到两人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暗淡。
褚钰在也忍不住了,头埋在周牧的怀里,放声哭着,肩膀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只因在刚刚,眼前这个人郑重地对他说,会无条件地爱他。
第一百零三章 夜谈
趁着周牧洗澡的间隙, 褚钰去给他铺床。
待周大教授擦着微湿的头发,踩着褚钰给他准备的小破拖鞋走进房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这极其突兀的床铺。
一边高一边低的, 只因高的那边下面竟然垫了一张被子。
褚钰察觉到了身后的人, 转头的时候与周牧的目光交错到了一起。
褚钰指了指垫了被子的那头, 说道:“周老师, 你睡这边吧。”
周牧不解地歪了歪脑袋,问:“为什么要垫一层被子。”
“这个床铺很硬,我怕你睡不惯。”褚钰解释道。
这话刚一说完, 周牧走到床边,两三下就把被子给揭了, 说道:“小朋友,我也没那么讲究。”
说完,随意地就坐到了床边, 还顺手把一旁的褚钰捞到怀里,褚钰很自然地坐到了周牧的腿上。
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明明已经很熟悉了,可褚钰一看周牧的脸, 心跳还是扑通扑通的止不住加快。
褚钰端详了一会儿,目光扫过眉毛、眼睛, 再到鼻梁和嘴唇,用视线把人的轮廓吻了一遍后, 痴笑着感叹道:“周老师, 你真好看。”
这绝不是奉承的话,褚钰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周牧好看。
他不敢想象, 眼前这个男人在同自己一样年轻的时候,是有多引人注意, 让人移不开眼,而这样一个人,却一口一个小朋友地喊着自己,光是想一想,就让褚钰心里既甜蜜又有危机感。
遐想之余,被周牧猝不及防地掐了一下腰间,感叹道:“再好看也会变老。”
褚钰回过神来,脸上还挂着笑意,说:“老了也好看。”
周牧被他逗笑了,这小朋友夸起人来还挺直接,他顺了顺褚钰的发梢,语气淡淡地说道:“褚钰,我比你大十岁。”
这是周牧头一次在褚钰面前提两人的年龄差。
但无论主动提及与否,这切切实实存在的年龄差,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无法忽视的。
褚钰点点头,说:“我知道。”
“你现在二十多,我三十多,再过几十年,你正直壮年的时候,我就开始迈向老年了,”周牧说着,音调也缓缓沉下来,“到那个时候,我可能会满脸皱纹,瞳色变浊,也可能中年发福,挂着一身油腻腻的肥肉,身上可能还有老人味儿……”
“如果某天,我不再年轻,你还会倾慕于我吗?”周牧抬头望着他。
褚钰深深地望进对方的瞳孔里,好像有某个瞬间,他恍惚间看了四十岁、五十岁、甚至八十岁的周牧,依旧满身散发着浓烈的荷尔蒙,依旧吸引着他。
“我们不可能永远十八岁,但我们可以永远年轻。”褚钰望着他的眼,认真地说道。
周牧闻言一怔,良久才嗤笑一声,抬手刮了刮褚钰的鼻子,道:“说得好。”
年轻从来不是代表某个岁数,它只代表年轻本身。
正当褚钰还想说话的时候,忽然,床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正要伸手去拿手机,周牧更长的手已经帮他把手机拿过来了。
褚钰一看,是一条投资理财的信息,正要删掉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里头挤一长串零。
他猛然想起来,就在几个月前,周牧给他转了一大笔流动资金和股份,现在便是理财那边发过来的信息。
这件事他还没跟周牧提呢。
周牧见他神色微变,问道:“怎么了?”
褚钰捧着手机,抬头望着眼前的男人,想了想后说道:“周老师,有件事情之前一直忘了跟你说了。”
“什么事?”周牧疑惑的表情,似乎他也没想起来是那茬子事。
褚钰将手机翻转,把那一串他攒一辈子都攒不了那么多钱的页面给周牧看,然后说道:“周老师,你之前给我转的这一笔全部都留着,我一点儿也没用,之前我偶然听林律师提过,好像是因为当时你们要周转入股才转给我的。”
褚钰稍加停顿,接着说道:“等这次回去之后,我把钱给你转回去吧。”
这笔钱去年到褚钰户头的时候只有几千万,可如今几轮商战下来,周氏企业的股价又一飞冲天了,早已经翻了不知多少倍。
褚钰看着不断往上的肩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都不敢想象,不知不觉间,自己手里竟然攥着这么多钱。
他爱财不假,但本来就是周牧的钱,他不想因为这个事情让两人之间产生隔阂。
然而,周牧了然后却露出了无所谓的神色,搭在褚钰腰间的手收紧的同时,语气也变得小心温柔了一些:“这本来就是给你的,收好就行。”
“啊?”褚钰一惊。
“给你就拿着,”周牧凑近了一点,一字一顿,“礼金。”
“一部分礼金。”他又强调了一下。
褚钰脑子里还装着那一串数不过来的数字,听到周牧的话,还反应了好几秒。
意识过来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瞪圆了眼睛望着周牧,确认道:“你说的是彩礼吗?”
“嗯。”周牧笑着点点头,“一部分,回头还有别的东西。”
“一、一部分?!还有别的……”褚钰不敢置信。
这回拿到的东西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了。
“我这是……嫁入豪门了吗?”呆愣中的褚钰脱口而出。
周牧只觉得他这幅样子可爱又好笑,捧着他的脸猛亲几口,又把人搬到床上,盖上双层被子,他说:“躺下再聊,要着凉了。”
两人面对面地躺着,不知怎么的,虽然躺下了,褚钰一点儿也不困,倒是周牧躺下没多久就合上了眼。
他轻轻地摇了摇周牧的肩膀,低声细语地喊他:“周老师,你睡了吗?”
“嗯……”周牧看起来确实挺困了。
可褚钰却很精神,许是在大巴上睡了一下午,现在一点儿困意都没有,甚至还想找人聊天解闷。
辗转反侧之余,褚钰又自己玩了会儿手机,但最终他还是把“魔爪”伸向了一旁合着眼的男人。
周牧似乎睡过去了,呼吸匀称,胸口也跟着一起一伏的。
他凑近一些,看了一会儿,用气声问道:“周老师,我们再聊一会儿好不好,我睡不着。”
周牧没有反应。
噢,看来已经睡着了,褚钰感觉自己的兴致被浇了一盆冷水,翻身转了过去,背对周牧。
下一秒,他又忽然转回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反复确认道:“周老师,你真的睡着了吗?”
很好,没有回应。
褚钰狡黠一笑,压着嗓子,对着周牧那张熟睡了却依旧英俊的脸,说道:“这位年轻人,恭喜你被选中啦。”
周牧自然不会回应他。
褚钰忽然用手戳了戳周牧的额头:“丘比特之箭,射中你啦。”
接着用手指点了点周牧的鼻梁,说:“啊,你又中了一箭。”
然后又点了点嘴唇,说:“啊,你又又中了一箭。”
“完了,你中了三箭,这辈子只能喜欢一个人啦,只有他才能拯救你……”褚钰说着,对着自己的额头戳了一下。
“啊,我也中箭了,难道是我……年轻人,我很遗憾地宣布,你这辈子只能爱我一人了……”说完,褚钰咯咯地笑个不停。
他乐此不疲,玩儿得正起兴,忽然,手腕被人一把抓住了。
那只手是从被窝里伸出来的,瞬间就擒住了褚钰的手腕,捏得紧紧的,凭他怎样也挣脱不开。
下一秒,周牧睁开了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褚钰眼前闪过一丝错愕,还没来得及反应,周牧拖着他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连呼吸都能吹到对方的脸上。
“你、你还没睡吗……”褚钰颤颤巍巍地说道。
脑子里全是刚刚自己对着周牧角色扮演的模样——
啊,太丢人了。
“好玩儿吗?”周牧的唇几乎贴了上去,两人的鼻尖也碰到了一起。
“周老师,我其实是开玩笑的……”褚钰一秒就怂了,刚刚还玩儿得起劲儿。
他的解释周牧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嘴唇贴上去含住他的舌尖,慢慢地吮吸着。
褚钰意识到对方身体的变化,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每次这种情况出现,自己的第二天绝对起不来床。
于是,他猛地推开周牧,怂兮兮地翻了个身,撩完就跑,想全身而退。
“你不是睡不着吗,”周牧伸手轻而易举地把人捞回来,“我陪你聊聊?”
“聊什么?”褚钰眼睛水水的,望着他。
“聊聊……人生?”说完,周牧欺身而下,把人死死禁锢住。
“唔。”褚钰的唇被堵住了,只能含糊着抗议,“人生是、是这么聊的吗?”
褚钰身上还有伤,手术切口的地方才刚刚愈合,周牧尽量克制住,可到最后,两人都没忍住。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特别是褚钰的“泪失禁”体质,睫毛湿漉漉的,撩人于无形,让周牧发了狠地想欺负他。
老房子的隔音不好,褚钰捂着口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到最后,憋得小脸通红,看得周牧怪心疼的。
第二天清晨。
姥爷起来的时候经过褚钰的房间,房门敞开着,里头还传来木板敲击的声响。
老人好奇地靠近,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门口时,把里头的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两人都穿着单薄的睡衣,一人杵在门口,另一人弓着腰,不知在床边干什么。
“姥爷早。”褚钰率先反应过来,神色不自然地望着老人。
周牧随即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头来跟老人问好。
姥爷定睛一看,只见褚钰原本平坦的床上竟然只剩个边框,里头排列整齐的木板散落一地。
而周牧,看样子是想把木板嵌回去。
姥爷满眼疑惑地望了望周牧,而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孙子,语气里满是不解:“床……塌了?”
褚钰尴尬到了极点,脚趾都忍不住往里抠,他硬着头皮点点头。
“这……”老人眉头紧锁,抬手挠了挠头,强行给了两人台阶,“不过也是,睡了几十年了,这床也很旧了。”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让在场的两人更加不知所措。
敢情在说这床睡了几十年都没事,你们两人就一个晚上把床给干蹦了。
就差问两人昨晚到底干嘛了。
所幸姥爷没问,而是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褚钰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周牧,而后转身出去了。
周牧以为他因为床的事情生气了,赶忙拉住他,问道:“你去哪里?”
“喂鸡。”褚钰扔下一句就走了。
没过半分钟,褚钰连那只不太好的耳朵都听见后头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是周牧的声音:“我也去。”
第一百零四章 儿子
褚钰干起活儿来熟门熟路的, 把一旁的周牧都看呆了。
只见他搅拌着家里的剩饭剩菜,糊弄糊弄就往鸡棚里倒。
褚钰家并不是专业的养鸡户,只是正好有个小院子, 就自己养点儿, 所以里头的鸡不多, 在外面就能数出个头来。
周牧正想走过去瞅一眼, 可刚走进几步,一股扑鼻而来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身体自然反映地控制住他的步伐。
褚钰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喃喃一句:“这儿味道很大, 周老师你还是别过来了。”
这话让周牧起了逆反心理,他偏要走过去,站到褚钰的身旁, 说:“都说了我没那么讲究。”
“我知道你不讲究,”褚钰忽然噗嗤笑了一声,“讲究的话,昨晚床也不会坏。”
“……”周牧顿时被噎住了。
他脑子里还留着昨晚褚钰脸上泛着红晕求饶的模样, 可他照顾都了褚钰身上的伤口,却没照顾到这张破床, 这么经不起折腾,直接捅出一大个窟窿来。
褚钰干活很麻利, 两三下就把鸡喂完了, 把碗把旁边一扔,又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周牧头一回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跟在褚钰后面, 总想帮褚钰干点儿什么,但好像褚钰干活有条理得让他无从插手。
褚钰家的厨房还是烧的柴火, 今早上姥爷从集市上买回来了一些玉米,褚钰打算帮忙给蒸熟了。
他站在灶台后头,正要把水和食材放进锅里,周牧就从外头进来了。
“要帮忙吗?”周牧还是一副殷勤的样子。
褚钰怔了怔,周牧跟在他身后好一会儿了,不让他做点事好像还过意不去似的,于是,褚钰的眼睛瞥向一旁的柴火,说道:“周老师,要不你帮我把柴火加进去吧。”
“这里吗?”周牧指着下面黑黢黢的口子说道。
“对。”褚钰点头,继续干手中的活。
周牧今天只穿了一件加绒的毛衣和一条单薄的长裤,勉勉强强不受冻。
只见他把衣袖撸到手肘,俯身去捧角落的柴火,然后把他们塞进灶台下面的口子。
褚钰在后面站着,烧火的口子是在前面加柴火的。
于是,他看着周大教授给自己搬柴火的样子,恍惚之间,有种两人身份对调的错觉。
这很难让他与在医院里那个受众人敬仰、高不可攀的周大教授联系在一起。
可如今,周牧却像一个寻常的人一样,陪他回到这个破破烂烂的房子里,窝在这个昏暗又油腻的厨房。
周牧把柴火塞进去后,就给褚钰点上火了。
周二公子那里干活这种脏活儿,平时让他加班看文件都皱眉,可如今给褚钰干起活儿来,还挺来劲。
他毫不在意搬完柴后脏兮兮的手,站起来叉腰站着。
点着没一会儿,褚钰就嗅到了燃烧的味道。
然而,下一秒,褚钰瞬间记起什么,大喊一声:“周老师,快熄火!”
褚钰一惊一乍的,周也牧被他带得紧张了几分,问:“怎么啦?”
“快看看烧火的洞口有没有猫!”褚钰喊着,已经绕过灶台跑到前面来了。
褚钰二话不说,熟练地抓起地上的铲子,往口子里砰砰拍了两下,随着一阵浓烟飘出来,里头的火也完全熄灭了。
随后,他把铲子扔到一边,直接伸手进去抓。
下一秒,拎出来一只身上灰溜溜的小奶猫。
猫咪呆呆地望着两个体型硕大的人类,黄色的瞳仁滴流滴流地转着,一副懵懂神情。
真的有猫啊……!
周牧一副活久见的样子,先是被小奶猫震惊,然后又不可思议地望着褚钰。
周大教授褚钰家不到两天,有种被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他不禁感叹道:“真的有猫!”
“天气冷,猫会躲烧火的坑里。”褚钰揪着小奶猫的后颈,已经站起来了。
说着,他用手指点了点小猫的额头,骂了一句:“真是不怕死,下次还躲里头就不救你了。”
小奶猫好像听懂了似的,声音尖尖地叫了一声附和。
褚钰的手指点一下小猫,就骂一句:“大把地方暖和,你非要钻坑里,你是不是傻猫。”
“喵呜~”小奶猫继续附和着。
周牧看着一人一猫无障碍交流,觉得有趣又可爱,忍不住问了一句:“它叫什么名字?”
“啊?”褚钰神色不解,“不知道,没有名字。”
闻言,周牧的神色也跟着疑惑,问:“这不是你家的猫吗?”
“不是,”褚钰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家没养猫,是只小流浪。”
“你一下就把它拎出来了,我还以为是你家的猫……”周牧说道。
褚钰拎着猫朝厨房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农村的猫都喜欢躲坑里,我小时候见得多了,不养猫也知道。”
说完,褚钰把小奶猫放到屋外。
小猫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在厨房外面的一尺水泥地不断打转,好像找不着方向了。
周牧跟了上来,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转头对褚钰说道:“外头冷,要不还是让它进来吧。”
“别,”褚钰摆摆手,“到时候它在里面安家了,厨房要沦陷了。”
周牧蹲下来看了一会儿,看见小猫原地转圈后,又使出浑身解数想跨过厨房的门槛,转头对褚钰说道:“可是,它好像还是想进来。”
周牧忍不住学着褚钰,用手点了点小猫的脑袋。
没想到小猫竟然热情地回应了一声,然后用脑袋蹭了蹭周牧的手指。
“它好亲人啊。”周牧被它弄得手指发痒,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头一回受到猫咪如此待遇,家里的那只逆子金吉拉从不待见他。
周牧忍不住跟小猫玩了一会儿。
这小猫还十分配合,随便摸随便揪,还可以捏捏耳朵,周牧说什么话,它都喵喵地回应。
“你看你脏兮兮的,”周牧顺着小猫的毛发,突发奇想,“你要不叫灰灰吧,成吗?”
小奶猫喵了一声,瞳孔圆圆的,歪着头望着周牧。
“灰灰,你再喵一声,我就带你回家,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周牧对着它说道。
说完,这小猫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半分钟后才喵了一声。
下一秒,周牧把小猫抱了起来拢在怀里,走进厨房,对褚钰说道:“褚钰,我们带它回家吧?”
此时,厨房忙活的褚钰已经把水烧开了,隔着升腾的雾气,他看见周牧抱着小奶猫立在门口,一大一小,却莫名和谐。
烧开水的声音咕噜咕噜的,加上褚钰的耳朵还没完全恢复,听不太清,只是回了一句:“你怕它饿着就把它放厨房外的篮子里吧,我姥爷见到了会喂它的。”
“褚钰,我是说,”周牧一字一顿,“带它回咱们的家里,回G市。”
“啊?”褚钰再次拨开水雾,再次确认,“你要领养它呀?你不是有一只猫了吗?”
可周牧坚定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吧,难得平时不近人情的周大教授如此有爱心。
可周牧却更愿意解释为“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周牧举着小猫的爪子,蹭了蹭褚钰的肩膀,说道:“叫爸爸。”
小猫竟然配合的喊了一声。
“那你呢?”褚钰抬头望着眼前的男人。
“也是爸爸。”周牧回答。
于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姥爷就发现屋里多了一只窜来窜去的小奶猫。
正想把猫赶出门的时候,却被自己的小孙子拦住了。
问孙子只是哪儿来的猫,褚钰竟然说那猫是他的儿子,就今早,在厨房生的。
碍于周牧在场,姥爷只是古怪地望着两人,没再说什么了。
夜晚。
褚钰房间的床还是报废状态,两人只好转到褚勤的房间住了。
褚勤的房间还比褚钰的大一点点,但通风没那么好,没有窗户。
周牧一进门,就觉得气紧,有种闷闷的感觉,心里还在祈祷着,别在这个时候“惊恐发作”,可下一秒,褚钰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进门,只是匆匆地抱了他一下,他竟然觉得那股闷气的劲儿没了。
周牧像找到了解药似的,意犹未尽地抱着褚钰不撒手,还得寸进尺地吻他的耳垂。
褚钰被弄得有些反应,立马把人推开:“周老师,我家就剩这屋可以睡了,这床再塌掉,我们明天只能打地铺了。”
周牧被他堵得无计可施,只好作罢投降:“我又不做什么。”
“你昨晚一开始也这么说,”褚钰表情严肃地指出,“但后面床塌了。”
“我保证……”周牧还没说完,就被褚钰无情地打断了。
“你保证不了的。”褚钰说道。
周大教授还是头一回被人怼到哑口无言。
不过,周牧说的保证今晚安分守己,还真不是说说而已,因为今晚是他们课题组的每月进展汇报时间。
八点钟,周牧好不容易连上村口的WiFi,准时上网络会议。
于是,周大教授时而闪烁时而断联的网络,开启了他的视频会议。
原本视频会议里的一片祥和气息,因为“周牧进入会议”这一段小小的文字,而变得异常紧张。
周牧的学生私下有个群,周大教授一登上号,群里就开炸了。
学生A:老板来啦!大家快静音!
学生B:老板今天好准时!
学生C:啊啊啊,我还以为他今天不来,等师兄带着我们水一水就过去了。
学生D:这位同学你清醒一点,老板就算不发言,每次都围观的好吗。
学生E:老板今天的背景怎么有点奇怪……
学生F:老板去下乡了?
……
……
然后,视频会议那头,周牧打开麦克风开始讲话:“文聪,你来主持一下吧。”
说完,周牧火速关麦。
文聪是课题组的大师兄,之前实习的时候,褚钰还在手术室见过几面。
然后,学生们挨个开麦共享PPT汇报课题的进度。
周牧翻开笔记本记录着学生的情况。
这时,褚钰擦着桌子的边边经过,他察觉到周牧在开视频会议,刹住了车,没走过去入镜,而是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一旁围观。
褚钰拖着腮看了一会儿,确定周牧没有开麦,才问道:“周老师,你在弄公司的事情吗?”
周牧摇摇头,说道:“在开组会。”
“你一天要开的会好多哦。”褚钰轻叹了一句。
褚钰听了一会儿,也观察了一会儿,又问:“周老师,我看是一个高年资的学生在主持诶,其实你是不是可以不上线?”
周牧瞥了他一眼,嘴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反问道:“老师不来的话,真的不会偷懒吗?”
“……”褚钰不说话了。
然而会议的另一边,周牧学生的群里已经顶了九十九加的信息。
学生A:老板在跟谁说话啊!他闭麦了,只能看见口型!
学生B:他是不是在暗戳戳评价咱们做的研究很烂!
学生C:不是吧,他刚刚笑了诶……
学生D:老板现在的样子好温柔,以前没见过他这样的……
学生E:其实咱们老板温柔的时候真的好好……
学生F:有没有人出来解释一下,老板今天怎么了!
……
……
两分钟后。
文聪:话说,老板今天真的有点儿不对劲。
学生A:大师兄人证!
文聪:他心情好像很好,说话也不阴阳怪气了……
同学B:快看,老板又笑了!
第一百零五章 时光
周牧学生的群里信息依旧闪个不停。
文聪:你们别总盯着老板看, 认真听其他同学的汇报~
学生C:不行啊师兄,我真的总是忍不住瞄咱老板。
学生E:话又说回来,老板真挺帅的……
学生B:老板又笑了+1
学生A:话说老板今天穿的衣服咋看着破破的, 他的Amani衬衫呢……
学生D:有没有人统计一下老板笑了多少次[狗头]
两人窝在褚勤的房间里, 褚钰听了一会儿, 瞄了几下电脑屏幕, 又呆呆地望着周牧。
周牧转头问他:“觉得有意思吗?”
褚钰扁嘴摇摇头。
周牧止不住勾了勾唇,说:“你以后也得做研究,快好好学一下。”
褚钰却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揶揄道:“你又不肯教我。”
“还拒了我的稿。”褚钰又说道。
“我做事向来公私分明。”周牧嘴上这么说,但还是隐隐害怕褚钰生气。
褚钰没有搭话。
周牧又说:“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别总想着走捷径。”
被忽然训话,褚钰有几分不爽,放狠话道:“你等着, 看哪天我不请教你也能发一篇顶刊。”
周牧眼里的笑意更深了,说:“好呀,我等着。”
这时,视频会议那边传来了学生文聪的声音:“老师, 您可以点评一下刚刚那位同学的研究吗,可以给些建议吗?”
突然被cue, 周牧怔了怔,立马示意褚钰先别说话, 然后把头转回去对准屏幕, 打开麦克风。
周牧清了清嗓子,对着电脑的麦克风开始讲话:“大家听得到吗?”
“老师, 我们听得到。”文聪在那头回应着。
“嗯,”周牧应了一声, 接着说道,“刚刚这个研究呢,总体设计是不错的,但有些地方不够严谨,比如说,你翻到第七页。”
只见共享屏幕上的PPT随即滚动到了相应的页数。
“老师,是这里吗?”视频那头的学生说道。
“对,”周牧回应着,“这里的组间比较是有问题的,不能单纯看p值小于0.05,你存在多重比较的时候,p值也会呈倍数分布的,这里可能要重新算一下……还有倒数第二页,结论这里。”
周牧刚说完,屏幕那头就翻到了倒数第二页。
“这个结论……啧,首先你是一个横断面的研究,你用‘预测’这个措辞,就是不严谨的,缺乏队列的数据尽量避免用‘预测’;还有蛋白,分子,代谢,这几个词乱七八糟的,蛋白就是蛋白,代谢就是代谢,都博士了,我不想多说,你自己理一理。”周牧接着说道。
“好的好的,老师我回去修改一下。”学生在那头回应着。
“嗯,暂时是这些,回头你把paper发给我,再详细看看。”周牧说完,即可闭麦。
组会还在继续,周牧已经关掉了麦克风。
褚钰看见他屏幕上麦克风处于关闭状态,才敢小声地问一句:“周老师,我还以为你没好好听汇报呢。”
方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褚钰心思全在周牧身上,可没想到周牧在学生忽然提问的时候,还能精准地说出问题来。
不愧是周大教授。
“嗯,听了一些。”周牧说道。
“一些?”褚钰抓到了某个关键词。
“这种常规的研究,听一点就能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周牧说着,抬手用笔敲了敲褚钰的脑袋。
“好吧,你厉害……”褚钰耸耸肩。
忽然,褚钰想到了什么,立马对着他的男朋友“发难”,说道:“周老师,你刚刚说让学生把文章发给你,你是要帮他修改吗?”
“嗯。”周牧很轻地应了一声。
褚钰长叹一口气,故意拉长着语调说道:“可是,之前我写文章的时候,你都不帮我修改。”
此话一出,周牧顿了顿,随后眼睛瞥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褚钰,说:“我帮我的学生改论文,有问题吗?”
“你就不能帮我也改改。”褚钰硬着脖子回击。
周牧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脑子里闪过褚钰的那篇论文那乱糟糟的排班和捋都捋不顺的句子,于是,他眼神躲闪着说道:“下次一定。”
对褚钰的喜欢是真的,但对他所写文章的嫌弃,也是真的。
“屁,下次你还放我鸽子。”褚钰轻声骂了一句。
周牧对他可以百般宠溺,唯独对于学业,是绝不放松要求。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周牧的组会终于开完了。
褚钰一看时间,竟然十点多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副虚脱的样子躺到床上去,一只脚晃在外头,另一只脚伸到被子里,嘴里喃喃着:“周老师,开组会好累啊。”
此时,周牧还在电脑前做着笔记,应声回头,一眼就见到褚钰像没骨头似的瘫在床边。
“又不是你开,你还累着了?”周牧觉得一阵好笑。
“对啊,”床边传来褚钰懒洋洋的声音,“我陪着你听了全程啊,一共十三个学生汇报,七个研究,一堆图表……哎。”
忽然,褚钰想到了什么,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问道:“周老师,这十几个同学的研究你都记得吗?”
“记得呀,”周牧回答得很快,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课题组里谁在做什么,我作为老师肯定知道呀。”
“那你一共有几个学生?”褚钰又问。
“我自己的学生其实只有四十多个,但组里还有林教授的学生,有时候要我帮忙带的,现在组里一共七十多个人。”周牧回答。
“林教授是……?”褚钰歪了歪头。
“我的老师。”周牧说。
“七十多个人!”褚钰眼睛都要瞪圆了,“这、你都记得他们在做什么研究吗?”
“对啊,”周牧回答得很轻松,“要记住这些……很难吗?”
难!当然难!
褚钰刚刚全程听下来,一个完整的研究都没记下来。
他看周牧的眼神都不对了,他的大脑跟自己的是一样的吗。
“所以,你们是轮流汇报,一次轮十几个同学?”褚钰又问。
“嗯,十几个是我的极限了,”周牧说着,嗤笑了一声,“再听下去,我也要吐了。”
褚钰反应了两秒,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哈哈哈……周老师你也会听到吐啊,话说,你是怎么知道十几个是极限的?”
“嗯……”周牧迟疑了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床边。
坐到褚钰身旁的时候,他才回答上来:“实践出来的结果。”
“哈哈哈……”褚钰觉得更好笑了。
他不难想象出来,周大教授在找到临界点之前,经历了什么。
这时,褚钰已经乖乖地蹭到周牧的怀里了,他抬头盯着周牧看了一会儿,最后说了一句很欠打的话:“周老师,你这么辛苦,要小心头发哦。”
话音刚落,他就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屁股。
“我看你是皮痒了。”周牧凑进去,语气满是威胁。
两人距离骤减,忽然之间,褚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立马把人推开:“你保证过,不能再糟蹋我们家的床!”
“嗯?”周牧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你不是说,我保证不了吗?”
“所、所以呢……”褚钰问。
“那我就不保证了呗……”说完,周牧直接就吻了下去。
第二天清晨。
姥爷经过房间外头的时候,房门开着,看见两人在修床腿。
好奇心驱使他往里头望去,只见褚钰在一旁固定着床脚,周牧则用手敲敲打打。
两人闻见房门外头忽然出现的老人,都被吓了一跳。
“姥爷早……”褚钰心虚地喊了一声。
“床又坏啦?”姥爷语气不同昨天,似乎不再疑惑,好像还一副了然的样子。
“嗯,不算坏的,就是床腿不太稳,修理一下就好了。”褚钰说道。
三番四次,姥爷欲言又止。
最后,在两人终于修完的时候,周牧拿着工具走了出去,房间里剩下爷孙俩,姥爷才缓缓开口。
“我虽然不是城里人,但城里人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姥爷说。
“虽然年轻,但还是要……注意身体。”这是姥爷给褚钰的忠告。
褚钰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周牧回来的时候,姥爷已经到院子里去了。
周牧转头目送着姥爷出去的背影,再回头见到褚钰呆愣的表情,不解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褚钰嘴里喃喃,“姥爷叫你,对我好一点。”
“他知道我们的事?”周牧挑了挑眉毛。
“嗯,应该是知道了。”褚钰垂下眼,心情有些复杂。
不是带回来一个小姑娘,而是带回来一个比他年长的男朋友,也不知道姥爷会怎么想。
“我觉得可能我第一天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周牧说道。
“啊?”褚钰忽然抬头,眼神里满是疑惑。
“别多想啦。”周牧摸了摸褚钰的发顶。
之后在小镇的几天都过得风平浪静。
褚钰带周牧喂了鸡,蒸了玉米,还带他去逛了集市。
今天傍晚,两人从集市走回来。
走在乡间大道上,身旁时不时会窜出几条野狗,也可能是小野猫,人影倒是没见着几个。
褚钰抬头望天,今晚没见到月亮,但星星特别多,越是空旷的地方,越感觉星星离得近。
忽然,耳边响起来一个低沉温柔的嗓音:“好好看。”
“是吗?”褚钰转头。
“嗯,我第一次看见如此清晰的星空。”周牧说道。
褚钰抿着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谢谢你哦,褚钰,带我来这里。”周牧说着,牵起褚钰的手。
这时,不远处停了一辆大巴车,车门一开,下来了几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三三两两,稀稀疏疏地走在乡间大道上。
褚钰晃了晃周牧的手,感慨着说道:“我以前周末就是搭这个大巴回家的,现在想起来,又过去了七八年。”
“这样呀。”周牧顺着褚钰的目光,追随了一会儿,直到几个学生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看到如此情形,褚钰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似昨天他还走在这条道路上,如刚刚见到的那几个学生一样,背着沉重的书和心情。
而现在,他却牵着周牧的手,心情悠哉。
那时候的褚钰,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拥有像现在这般轻松的心情。
本来两人是计划呆满一周的。
但周牧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关于上诉周琦的事宜有了进展,还有一些公司的事宜需要他拍板处理的,总不能用村口那时好时坏的网去开跨国会议吧,所以两人就提前回去了。
临行前,姥爷不舍地牵着褚钰的手,而后又双手握了握周牧的手。
老人没说什么,但两人都懂。
坐在回程的大巴上,褚钰回头望了好几次,直到看不见姥爷为止。
忽然,周牧凑到他的耳边说:“想家随时可以回去的。”
“想家”这个词在以前从未出现在褚钰的脑海里,他总是拼命地想逃离这个束缚他多年的是非之地,可到头来,他却发现,自己终有一天也会思念这里。
可能是这里还有他牵挂的亲人,也可能是想念那段看起来不太美好却切实记载着他奋斗不屈的时光。
褚钰抹了一把脸,轻轻哼了一声:“嗯。”
“我陪着你啊。”周牧又说。
第一百零六章 面子
回到G市, 褚钰几乎无缝衔接最后一个春季学期的开学。
而周牧在G市只呆了两天,就匆匆赶回东南亚同林律师他们汇合了。
褚钰怕住太大的房子,在安顿好收养的小猫灰灰之后, 又默默地搬回宿舍住。
准备推开宿舍门的时候, 他还隐隐有些紧张。
可当他的手刚搭到门把手上时, 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赵可那张熟悉的脸撞入他的视线里,那种紧张的情绪一下就被吹散了。
“褚哥!”赵可热情地上前抱住他。
匆匆一抱,褚钰拖着行李进门, 宿舍里好似只有赵可一人。
“其他两个还没回来吗?”褚钰一边把行李箱推到自己的位置,一边问道。
“应该不回了吧, 一个找工作现在在医院试工,还有留德国那位上语言学校要外宿。”赵可说道。
褚钰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抬眼看向赵可的时候, 问道:“那你呢,还顺利吗?”
赵可脸上的笑容没变,上前一步拍了拍褚钰的肩膀,说道:“嗯, 挺顺利的,我已经收到中文大学的offer了。”
听闻最好的朋友收到了录取, 褚钰也跟着喜笑颜开,说道:“哇, 恭喜恭喜!”
赵可嘿嘿笑了两声后, 还不忘说一句:“离不开你的帮忙。”
褚钰立马就反应过来,是之前让周牧帮忙写推荐信的事情。
“主要还是你的实力比较强, 周老,额, 周院长说,考试是相对公平的。”褚钰说道。
刚刚差点儿直接喊“周老师”了,毕竟,以前在医院的时候,褚钰都跟赵可一样管周牧叫“院长”。
赵可还是老样子,很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试探着问道:“褚哥呀,你到底是怎么跟院长混那么熟的。”
褚钰闻言一怔,这不都是他储心积虑追的“男神”。
“额,可能我比较好学吧。”褚钰含含糊糊地回答着。
“就这?”赵可疑惑地挠挠头,“我难道不好学。”
褚钰心虚地转过身去收拾,没再搭理他了。
大五下学期,对于已经收到了offer的学生来说,简直是在度假。
褚钰有种重回大一的感觉,而且还比大一要轻松一些,至少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没了期末考试和竞争升学的压力。
不存在竞争的时候,“同学情”一下就涌现出来了。
平时褚钰在班群里属于暗中观察、从不发言那一挂的,看起来存在感很低,可毕业在即,他几乎每天都收到好友申请,都是群里的人要私下加褚钰。
而且每个人加他的套路都是一样的,一上来先是给褚钰吹一通彩虹屁,然后说以后咱们都是同行,多关照呀。
经历了这么多,褚钰也逐渐变得成熟,若是以前,他会直接拒绝或者无视,但现在也开始学会与人周旋了。
他都会回个“握手”的表情包,然后聊天就愉快地结束了。
在校园里见到的男生女生,有些褚钰都叫不上名字的,竟然都会主动打招呼。
甚至某天下课,褚钰走回宿舍的路上,迎面碰到了柯泽云。
柯泽云竟然破天荒地同褚钰打了个招呼。
褚钰自然也风度拉满地回应了他。
得到了回应,柯泽云大着胆子拦下了褚钰,打听道:“褚钰,听说你要到国外去联合培养呀?”
直接向当事人打听,也让褚钰略微吃惊。
不过他还是回答了:“是的。”
柯泽云脸上虽没有惊讶的神色,但眉眼却划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连同说出来的话也带了几分酸意:“哦,那恭喜你了,跟中头奖一样开心吧?”
褚钰自然听出他话里有话,若是从前可能还会怼回去两句,现在他倒不在意了,柯泽云这个人貌似向来如此,褚钰愿总结为,好好一个帅气学霸,可惜长了一张嘴。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尊重物种差异。
褚钰只是笑了笑,淡淡地说:“嗯,谢谢哦。”
回到宿舍,褚钰的手机闪烁,才发现好友待添加列表里多了一个红点。
点开一看,正是柯泽云。
见面的时候还明里暗里地揶揄褚钰,还没过一小时呢,就加上好友了。
褚钰捧着手机,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屏幕上随即出现了一行字——
我们已经是好友了,开始聊天吧。
正当褚钰写备注的间隙,柯泽云就马不停蹄地给他发消息。
柯泽云:褚钰,我读研阶段大概率会做生信相关的课题,国立大学的实验室亚洲前三,到时候可能会来进修。
柯泽云:到时候,还请你多关照哦~
柯泽云:[抱拳]
褚钰盯着这个抱拳的表情看了良久,也不知道对于柯泽云这样一个心比天高、眼睛长在额头上的人,发一个这样的表情包需要多大的勇气。
在这一瞬间,他脑子里骤然闪回周牧同他说过的话——
就是那一次他没有评上“最优学员”奖项,他同周牧控诉不公平的时候,周牧说的,“这个奖没这么重要”、“同学从来不应当作对手”。
在这一刻,他后知后觉地理解过来了。
褚钰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这个聊天就算结束了。
在学校的时间,周牧和褚钰每天都联系,几乎都是打电话,一打就是几个小时,打到手机没电,插着电继续打。
两人聊天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就黏黏糊糊地说些无聊的话,但两人都乐此不疲。
尤其是褚钰,线上撩骚,线下闷骚,说的就是他这种。
在电话里各种撩拨周牧,什么骚话都说尽了,可周牧退出屏幕说要看看今晚的机票时,他一秒就怂了。
“你买张机票就为了回来折腾我?”褚钰挑拨道。
“不可以吗,免得某人总是嘴上说说,没什么实践经验。”周牧反驳道。
“我怎么没有实践经验啦,我家的那两张床是怎么塌的,要我给你回忆回忆吗?”褚钰开着玩笑说道。
“不怕,”周牧打断他,“我家的床结实。”
“虎狼之词!”褚钰受不了了,每次两人斗嘴,周牧总是占上风。
正式开学的第二天。
褚钰忽然在一个奇怪的时间点,接到了周牧的电话。
他看了看表,中午十一点多,这个时间,周牧应该是没空的,但竟然给他打电话了。
带着疑惑的思绪,他接通了电话:“周老师?”
周牧开门见山道:“褚钰,你们是不是要开始最后一轮选修了?”
“嗯,怎么了?”褚钰说。
“我在春季学期还有一门选修课,你选一下呗。”周牧直截了当地说道。
“不要。”褚钰也拒绝得很直接,“你点名。”
“……”周牧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周牧深吸一口气,决定狡辩:“不是我要为难你们,是学校要一个出勤的考核记录,我只能点名,没有别的办法。”
“那为什么别的老师就有办法,”褚钰小朋友不依不饶地反驳道,“你怎么就不能想想你自己的问题。”
“……”周大教授再次沉默。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周牧很快就换了一个切入点:“这门课非常有意义,对于你未来科研、还是职业规划,都是非常有帮助的,我是关心你,才提醒你选课。”
“你是没人选,才提醒我选课吧。”褚钰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周牧欲言又止,这小子今天怎么不好骗了,油盐不进的。
褚钰自觉刚刚那句话有点伤人了,于是马上找补道:“放心吧,你这么出名,又这么帅,大把人抢着上你的课。”
“而且,如果最后因为报名人数不够,取消了这一门,你岂不是可以少上一门。”褚钰又说。
“哎……”周牧深吸一口气,长叹道,“我直接跟你说吧,如果春季这门课没开成,我的工作量会堆积到秋季,到时候秋季学期我就要开很多门课。”
原来如此,教授们上课每年还有课时KPI要完成呢。
显然周大教授是在赶KPI了。
褚钰暗自扁了扁嘴,说:“周老师,您也不看看您这个课,一看就是大水课,很无聊啊,还点名,还周六上课,这有点为难人了。”
无聊,点名,周六上课,buff叠满了。
“那你想选谁的课?”周牧反问道。
“我想选吴教授的实用心理学。”褚钰如实说道。
“吴教授……”周牧脑子里快速搜索这个人,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他的课也无聊,他的PPT都是学生做的。”周牧决定干掉同行。
“那选陈教授的发展与沟通也行。”褚钰又说。
“这个也不好,考试可难啦,”周牧又说,“我上学期还见老陈来着,他兴致勃勃地出卷子,说要难倒一片学生。”
之后褚钰又说了几门课,周牧都暗戳戳地反驳他。
到后来,他终于明白,周牧是来拆台的。
原来教授们之间的嚼舌根,也如此朴实无华,引得褚钰一阵发笑。
“褚钰小朋友,”周牧难得地软下语气,连哄带骗地说道,“给个面子,我们都这么熟了。”
“嘿,我这个人做事向来公私分明。”褚钰原封不动把周牧曾经说过的话还给他。
“……”周牧又沉默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周牧觉得自己当真是把褚钰惯坏了,说话都没大没小的,连个面子都不给了。
褚钰嘴上虽不饶人,但还是默默地选了周牧的课,还拉上赵可选了周牧的课。
赵可在点击确认的时候,褚钰还在旁边监督,警告他“手别抖啊”。
“褚哥,这个点名的课,咱们是非选不可吗?”赵可想做最后的挣扎。
“你的推荐信从哪儿来的,现在要你帮忙都不愿意。”褚钰一句话怼了回去。
“你说得有道理,就算这课是半夜上的,我都去定了!”赵可说完,按下了确定键。
事实证明,周大教授有点杞人忧天了。
在选课公布出来的时候,褚钰还专门看了,都选满了,哪里像是不够人的课。
当然,他也不知道周牧会不会像拉自己一样,到处打电话拉人报他的课。
光是想一想这个画面,褚钰就觉得很搞笑。
褚钰这样上课、打球、吃饭、玩游戏的日子过了一周。
而周牧在那边的日子每天都很忙碌。
林律师的效率惊人,很快就把起诉的事情弄好了,警局也已经立案,主打的就是要周琦牢底坐穿。
周琦那边也请了精英律师团队,可人证物证确凿,最多只能往轻点儿判,要完全脱罪,几乎不可能。
两方还在紧锣密鼓地交战之时,某天上午,周牧的办公室却被人毫无征兆地敲开了。
周牧还纳闷儿到底是何方神圣,连保安都没拦住。
抬眼一看,只见周夫人站在了门口。
周夫人还是那副模样,虽人老色衰,但气质不减,丝毫不影响别人看出他显赫的家势和十足的底气。
周牧表情一怔,问:“有事?”
“谈谈吗?”周夫人这么说着,已经走进了办公室,坐到了周牧的对面。
周牧从容地轻笑了一声:“谈什么?”
如今他既不需要像十几岁那时候寄人篱下、委曲求全地生活,也不需要像过去半年那样小心翼翼、韬光养晦。
周牧的羽翼早已丰满,还有什么好谈的,直接一句“送客”就完了。
不过,涵养还是让周牧耐住了性子,等着眼前的人开口。
他倒要看看,周夫人专程来找他谈什么。
“你母亲从前的住所、遗物,都还保管在我这儿,我可以改天找人给你送过去。”周夫人第一句这么说。
说到周牧的“生母”确实让他不由顿了顿。
周夫人敏锐地察觉到周牧神色的变化,于是接着说道:“你想改变公司的主要业务方向,去投资医疗,去买实验室,这些统统,我都可以支持你。”
周牧依旧听着,没有说话。
“在今年结束之前,我会全身而退,离开股东大会。”周夫人又说。
她刚刚说的三句话,无疑是在周牧面前甩了三个“王炸”。
这些条件在过去,都是周牧想都没想过的,但今天却在周夫人的口中主动说出来。
就在周牧即将猜到她下一句要说什么的时候,周夫人就把话带出来了。
“以上这些我都会说到做到,”周夫人顿了顿,说道,“我只求你一件事,放弃起诉。”
此言一出,周牧随即冷笑了一声,问道:“阿姨,你在说什么?”
十几岁的时候,周牧被父亲认回去,周夫人就再三对他强调过,只能喊她“夫人”或者“阿姨”。
时隔十几年,周牧把那份“不屑和轻蔑”原原本本地奉还给她,让周夫人听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周夫人心里闪回一个十几年前就冒出过的念头,那便是,自打第一次见周牧起,她就觉得这个孩子很“可怕”。
她当时就定论,周牧绝不是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更不是任人拿捏的“软骨头”。
一点儿都不像他生母那样柔弱,心里城府之深,做事之狠,让周夫人这个“老姜”都甘拜下风。
有那么一瞬间,周夫人很后悔,后悔轻看了周牧,早知道就要在他十几岁的时候,把他的羽翼一根根拔掉。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周夫人自然也不赖,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于是她话锋一转,说道:“当时周秉明把你认回来的时候,阿姨也没有拦着不让你进门吧。”
“阿姨也没什么求过你,周琦也是你爸爸的孩子,看在你爸爸的份上,就这一次,我求你放过周琦,好吗?”周夫人又说。
第一百零七章 钥匙
周牧看着眼前的周夫人, 脑子里止不住闪回过去几乎要忘却的记忆。
十七岁时,他小心翼翼地拖着行李,出门迎接的贵妇, 过去对他冷眼相对的人, 如今竟也有有求于他的这一天。
周牧收回思绪, 随意端起桌子上的茶杯, 放到嘴边抿了一口,再次放下茶杯的时候,话也跟着带了出来:“你现在让我放过周琦, 可在这之前,你们有打算放过我吗?”
周夫人垂了垂眼, 周牧不答应是意料之内的事,她这次就是硬着头皮来的。
“我不会让你白白答应,先前说的三点, 我都会做到,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说出来听听?”周夫人虽是在求人,但说话依旧不卑不亢的。
周牧眉毛一挑, 接道:“很抱歉,我现在最想要的是, 有人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话虽没有明说,但明里暗里都指向周琦。
周夫人一时没接上话, 周牧就打算把人打发走了:“阿姨, 还是没别的事,我叫人送你下楼。”
“周牧, ”周夫人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说道, “我知道你这样做无非是为了那个男孩。”
“不要以为我呆在家里什么都不知道,但即使你让周琦自食其果,对于那个男孩来说,又能获得什么?不如我再给他一笔补偿吧,这样你和你的男孩都拿到了好处,我们是双赢的局面。”周夫人接着说道。
原本周牧对周夫人还算客气,可对方一说道褚钰,像是触动了周牧的逆鳞,他脸色立马就沉下来了。
“自打有一方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开始,就不存在什么双赢。”周牧说话的语气变得严肃且阴冷。
还没等周夫人回答,周牧就拿起桌面上的内线电话,不过是十秒钟不到的时间,秘书就推门进来了。
“周总,您找我?”秘书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没有走进里头。
“嗯,你送送周夫人下楼。”周牧大手一挥,把人打发走了。
小秘书诚惶诚恐地来到周夫人身边,正想把人扶起来,周夫人忽然抬手示意她不要靠近,继而转头对周牧说道:“你还想要什么条件,还有那个男孩想要多少钱的赔偿,尽管说出来,我们都可以谈。”
这似乎已经是周夫人惯用的套路了,不管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在她眼里,似乎都能用钱去摆平。
与过去她收买尹东去折磨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周牧如出一辙。
周牧见周夫人一副想赖着不走的样子,也被惹得发恼,于是扔下一句狠话:“我只要周琦付出代价。”
这还不够,周牧还不忘补了一句:“拿好你那两个臭钱,滚出去。”
说完,他冲秘书摆摆手,示意她把周夫人撵出去。
周夫人也怒了,对着一旁的秘书大吼大叫:“我看谁敢碰我。”
然而,话音刚落,从门外又进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保镖,硬生生把周夫人抬出了周牧的办公室。
就在要走出门口的时候,周夫人面目狰狞地对周牧说着恶毒的话语:“周牧,你连你弟弟都不放过,你会遭报应的,你会跟你妈一样,死得难看,还有那个男生,他也会……”
话还没说完,周牧就站了起来,冲着门口喊了一声:“给我关门。”
啪的一声,办公室的门带上了,但诅骂的声音仍回荡在耳边,只是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周牧才疲倦地靠在皮沙发座椅的靠背上。
“疯子。”周牧咬着牙暗暗骂了一句。
翌日。
林律师把所有报告都整理好,做好了充分的开庭准备。
林律师十分聪明,并没有以褚钰为受害者方来上诉,而是通过警察的证据,由监察方进行上诉。
而开庭的时候,林律师和周牧都坐在听众席上,听着警察一件又一件地把证据摆出来。
而周琦则坐在被告人的那一席上。
周琦多次朝听众席望去,在寻找什么,可看了一圈,好似没找到想见的人,倒是瞥见了周牧。
目光同周牧、林律师二人撞到一起的时候,周琦的眼里多了几分阴狠,可如今的他,就算再想扳倒对方也无用,即将是牢笼里的人了。
周琦找的人是周夫人,然而她没有来,来的人是周莹。
到开庭前的最后一刻,周夫人都没有出现,周琦那阴狠的眼神里,又隐隐掺杂了些落寞,他知道,这次他要完了。
果不其然,从他的律师发言开始,就主张周琦主动认错,想力求往轻点儿判,“当庭释放”的美梦彻底破裂了。
到最后,周牧听到了周琦和辉哥一伙人的判处结果,才缓缓起身,离开了听众席。
林律师见状,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两人肩并肩从后门出去,只因前门早被记者堵得水泄不通,这是周牧给周琦的最后一份大礼。
有些记者是本身就收到风声要来报道的,但大部分都是他主动爆料了,连问题都是林律师亲自准备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挖坑。
他要让周琦也尝一尝,当时褚钰所受到的那种被包围的恐惧和无助。
等周琦被带出来的时候,他自然会看到这些蜂拥而至的记者。
两人一路走向地下停车场,远离了人堆的地方,林律师才缓缓开口,问道:“周老板,你执意要起诉,是因为……褚钰吗?”
“还是因为他们这家子,以前对你欺负得太狠了。”林律师又说。
周牧沉默了一会儿,在林律师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句:“你觉得呢?”
这个问题又被原封不动地抛了回来。
林律师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还是回答道:“虽然这是一个我不太赞同的答案,但是这应该就是你的初衷……你是为了褚钰,对吧?”
周牧轻笑了一声,就这一声,林律师就笃定自己猜对了。
“既然知道,你还问什么。”周牧揶揄道。
林律师突然话锋一转,说:“周老板,我可以说一句不太合适的话吗?”
“你都认为不合适,那就别说了。”周牧瞥了他一眼。
可林律师天生就是个嘴欠的人,越不让说,他就偏要说:“你好像,太喜欢褚钰了,喜欢到处处都想着他。”
“可褚钰这个人,是有心机的。”林律师又说。
“嗯,谢谢关心。”周牧扔下一句,加快了脚步,他不愿意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关于褚钰的哪怕是一点点的负面消息。
褚钰是什么样的人,他周牧最清楚不过,他不想也不需要从别人那里知道褚钰是怎样的。
更不喜欢别人对褚钰评头论足。
两人疾步走向车库,而后面由远及近地传来了高跟鞋的声响。
就在两人快要上车的时候,一个声音喊住了他:“周牧。”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周莹在往两个人的方向赶去。
看见来人是周莹,周牧眼前闪过一丝惊讶,他下意识抬手看了看手表,按道理审判应该还没有结束,周莹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这么想着,人已经到了他的跟前。
“周牧,”周莹气喘吁吁地追出来,“你等我一下。”
周牧正要说“关于周琦的事情都免谈”的时候,就见到周莹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然后递给了周牧。
“这是你母亲以前住所的地址和钥匙,那片地方一直没有卖出去,一直留到了现在。”周莹接着说道。
周牧正欲伸出手接住,林律师率先一步接下了,还冲着周莹笑了笑,说道:“那我先替我们老板拿着了。”
林律师终究还是个谨慎的人,什么事情都考虑周到,他担心这不是周莹所说的钥匙,若是窃听器啊什么的,就麻烦了。
说完,林律师没打开盒子,直接把它交给了一旁的助理收好。
“你想说的就这些话?”周牧问道。
“嗯,”周莹点点头,“没有了,工作上的事情,咱们在公司开会的时候再说吧。”
说完,周莹转头回去了。
当晚,林律师就把钥匙送到了周牧的住所。
这确实是钥匙,而里头记录的地址也是安全的,没有诈,只是连林律师也想不通,周牧在没有答应任何条件的情况下,周夫人竟然会把钥匙还给了他。
兜兜转转,记录着他生母弥留之际的房子的钥匙,又回到了周牧的手上。
钥匙上面的牌子还记录着地址,有些生锈磨损了,可字迹依旧可以辨认。
看样子是一座远离城市的住所。
没有得到的时候,他拼命想知道,如今钥匙就躺在手里,他却暂时不想去了。
周牧把玩了一会儿钥匙,直到褚钰的电话打过来,才把他从对过去的追忆中唤醒。
平时褚钰在打电话之前,都会先发信息问下他有没有空,可这次直接就打过来了,让周牧有些诧异。
但更多的是惊喜,周牧很配合地快速接通电话。
果不其然,那头传来了褚钰雀跃的声音:“周老师,你猜我今天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嗯……”周牧哪里能猜出来,但还是很配合地猜了一个,“你考试成绩第一名?”
“不是,才开学一个月,哪来的考试,再猜。”褚钰马上就否定了。
“你去见了导师?然后导师跨了你?”周牧接着猜道。
“我都还没开始选导师呢,学校说要七月份才开始选。”褚钰再次否定了。
褚钰是联合培养的学生,在国内有一个导师,在国外也有一个导师。
“那……”周牧实在想不出来了,“给点提示吧,小朋友。”
“算了,我直接告诉你吧,我得了优秀毕业生!我还要代表发言!”褚钰说着,声音开心得都要溢出听筒了。
“原来如此,我们家小朋友真厉害,表扬!”周牧很配合地吹着彩虹屁。
“你是年级第一名,实至名归。”周牧继续吹。
就这样,褚钰听了好一会儿的表扬,才缓缓开口问道:“这个事情,你……你没有干预吧?”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让周牧怔了怔。
然后,是他爽朗的笑声:“当然没有,你怎么就不相信自己优秀呢。”
周牧确实没有帮褚钰刻意争取所谓的代表发言机会,全凭褚钰自己的本事。
“那我们学校还挺公平的。”褚钰忽然感叹一句。
他是第一名,他综合获奖最多,因此选中了他。
“当然,”周牧话锋一转,反问道,“假设这次你还是没有被选中,你会不会很难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会呀。”
“就难过一会儿吧,我不会像以前那样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褚钰回答得很轻松,一点没有勉强。
每一次经历都不会白费,重要的永远不是知道结果的那一刻,而是无论是怎样的结果,依然有砥砺前行的勇气。
“我们小朋友长大了呢。”周牧笑着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 毕业
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 好像被按了加速键一样快,让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日子偷偷就滑过去了。
三月底, 褚钰参加了最后一门必修公共课程的考试。
另一边的周牧在国外的业务终于告一段落, 实验室的购买合约谈妥了, 投资生物医疗产业也谈妥了, 周夫人再没出现在股东大会上,至于周莹,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其余的业务,她一概不再插手。
林律师那边也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关于周琦的,他上诉失败了,维持原判, 即便没有最初设想那样让他牢底坐穿,但他往后的日子也够呛;
另一个消息是关于周父的死因。
根据私家侦探先前的资料,还有传唤了周夫人后所获得的证词,周父的的确确是死于意外。
只是在这之前, 周父与周夫人就已经开始了长达五年之久的博弈,双方都有私家侦探, 双方都在怀疑和揣测对方。
但不可否认的是,周父确实是在周夫人私家侦探的追踪和窥探中, 阴差阳错地多立了一份遗嘱, 也同样因周夫人的“穷追不舍”遭遇意外而身亡。
就像林律师对周牧说的,有些事情过去了太久, 很难理清前因后果,意外是真的, 两人的博弈也是真的。
周牧点点头,反问林律师怎么看,还要不要继续往下探究。
这回,轮到平日里巧舌如簧的林律师沉默了。
良久,林律师才苦笑了一声,缓缓开口说道:“真相也许一开始就摆在面前,只是我不愿意相信,总以我平时所谓的经验,认为此事另有蹊跷……脱离证据的怀疑,那边不能构成怀疑本身。”
“总认为自己阅人无数,哪怕证据摆在面前仍认为自己的经验可以凌驾于证据之上,这何尝不是一种傲慢。”林律师说道。
周牧从未从林律师口中听过这样的话,而同样的,他就在不久前也说过一句类似的。
那便是褚钰在ICU九死一生的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作为患者及其家属的痛苦,而过去他总自信于自己作为顶尖的外科医生,对于疾病的了解,回想起这些,同样是傲慢的。
然而,经验和知识从不应该是助长人傲慢的资本。
周牧望着林律师,却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安慰道:“我们也在成长,不是么?”
林律师怔了怔,笑着点点头。
国外的业务稳定,周牧便回国了。
四月初,褚钰去上了最后一门本科选修课,那便是周牧那门周六上课且点名的课程,在没人主动做课代表的情况下,褚钰毫不意外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褚钰从痛恨点名的人,变成了周大教授点名的“帮凶”,每次上课他都会提前十分钟到,把点名的二维码打到投影上,让同学们扫码签到。
褚钰自己则会拿出周牧给他的平板,挨个挨个地对着名字和学号,记录那些没按时来上课同学的名单。
某次上课,周牧驻足在教室门外,望着褚钰站在讲台上,一手拿着平板,一手点着签到的鼠标,竟隐隐从褚钰身上看到了自己二十多岁刚做讲师时候的影子。
春末的阳光格外柔和,透过窗户照在褚钰年轻的脸上,好似少年身上裹了一层金边。
这时,褚钰也刚好望了过去,两人四目相对,周牧嘴边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褚钰也克制地笑了笑,把头转了回去。
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后,天气越来越热,褚钰从出门要穿一件长袖外套,到现在完全换成了短袖短裤,之前常规的温热奶茶,如今变成了可乐加冰。
但周牧还是那副衬衫长裤的样子,从两人刚认识开始,褚钰就知道周牧比较怕冷。
学校里的人也越来越少,随着最后的几门科目陆续公布成绩,楼道里每天都会有行李箱滚轮擦过地板的声音。
褚钰的另外那两位舍友,他只在最后的几门公共课上见过几面,两人也再没回过宿舍了。
等选修课都结束之后,更是见一面都难了。
最近一次知道关于他们消息的事情,那便是某一个没有课的上午,赵可忽然惊呼,把还在敲电脑的褚钰吓了一跳。
“褚钰,你快看,咱们宿舍的小刘发朋友圈啦。”赵可说道。
小刘便是那位不打算考研,回家乡医院入职工作的同学。
褚钰随后点开了朋友圈,只见小刘发了一条“余生请多指教”的文字,配图是一个结婚证。
小刘结婚了。
褚钰跟赵可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十分奇妙。
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一个宿舍四个人,有人读书,有人出国,还有人已经领证结婚了。
就像这些天,褚钰所感觉的那样,明明还在大学校园里,图书馆、教学楼、食堂都没变,可来来往往的人们,却是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五月初,褚钰意外地收到了杂志社的回信。
他的第一篇文章,在返修了三次之后,终于被接收发表了。
那天傍晚,他兴冲冲地跑回家里,周牧一开门就被他抱了个满怀。
褚钰平时虽然不少撒娇,但鲜少这样主动,周牧任由他放肆地抱了一会儿,而后又拍了拍他的后背,问:“什么事情让我们小朋友这么高兴?”
“我的文章,”褚钰跑过来的时候早已气喘吁吁,“被接收了!”
周牧瞪大双眼,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样,语气里满是惊喜:“真的?!你自己投的吗?”
“花老师有帮我修改,然后投稿和返修都是我自己做的。”褚钰兴奋地回答。
周牧把人抱进了门,用脚把门踢关上,嘴里还不忘表扬的话:“是谁家的小朋友这么厉害呀?”
“谁家的呀?”褚钰附和道。
“原来是我家的褚钰小朋友这么厉害。”周牧开始了他的彩虹屁模式。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周大教授闲来无事就会搜些夸人的话语,多学习总是没错了,现在不就用上了吗。
两人在沙发上抱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亲吻了起来,然后缠缠绵绵地说了些话。
之后的那段时间,褚钰其实已经没有课要上了。
但为了陪赵可,他每天还是会准时到学校打卡。
赵可陆陆续续接到了港城那边导师的任务,做一些简单的数据分析、制作图表的工作,即便不上课,也开始忙碌起来。
褚钰则接到了国立大学联合培养的正式offer,让他在见年八月三十号之前前往报道。
他再收到信息的时候,赵可正好也在身旁,他羡慕的神色已经止不住从眼底流露出来:“褚哥,你要去国外读研了。”
“联合培养啦,实际上学籍还在我们学校。”褚钰谦逊道。
“你是八月底才报道诶,那你岂不是有一个完整的暑假!”赵可越说越羡慕,就流哈喇子出来了。
褚钰跟着感叹道:“好像是哦,好久没放暑假了。”
“你暑假要去干什么?回家吗?”赵可又问。
“还没想好……”褚钰说。
于是,赵可提议道:“七月份在港城有一个国际眼科论坛,你到时候要不要来参加,我们还可以一起玩儿。”
“国际论坛……”褚钰跟着嘟囔了一句。
可下一秒的反应却是,这样的场合,周牧会不会去呢。
如果周牧去的话,那他确实挺心动的,他也想跟着去,还是悄咪咪过去给周牧一个惊喜那种。
六月最终还是来了。
时间从来不会因为人们的留恋和不舍而稍作停留。
夏风、蝉鸣、傍晚的艳霞,还有走在校园里独一份的宁静,都即将成为过去式,也即将成为毕业生们要用一生去回忆的美好时光。
六月底,褚钰戴着学士帽,站在礼堂的舞台上领奖,同校长握手,校长替他拨穗,然后,他从容都走到话筒前,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
稿子是他自己写的,前后改了七八遍,但他从未觉得倦怠。
褚钰完全脱稿演讲,口齿清晰,熟练流利,信心十足。
当他讲到最后一句“我们要仰望星空,脚踏实地”的时候,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还有几个同学站起来为他鼓掌。
礼堂的钟声敲响,这五年的本科时光,在掌声、鲜花、祝福、还有漫天飞起彩带和学士帽中戛然而止。
有人止步于此,有人继续前行。
褚钰一时百感交集,兴奋和感动汇聚在一起,也不知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捧着评优的证书走出礼堂,迎面而来一个熟悉的面孔。
男人捧着花束,似乎在门外等了许久,在见到褚钰的时候,瞬间眼前一亮。
今天的褚钰打扮得格外端正利落,连头发都梳得□□,更显帅气了。
褚钰飞奔过去,碍于人群汹涌,没有抱上去,只是简单地握了握对方的手,问:“你怎么来啦?”
现在周牧恢复在医院行政的工作,褚钰还以为他会因为太忙而不来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
周牧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语气宠溺:“你毕业我肯定要来呀。”
“我刚刚演讲了。”褚钰又说。
“我全都听完了,站在门口听的,后来被保安赶出来了,说门口不让站人。”周牧话语间有些无奈,但眼里笑意不减。
“稿子是你自己写的吗?”周牧又问。
褚钰骄傲地点点头,说:“当然。”
两人还闲聊着,不知赵可是从哪个角落飘出来的,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为了避免尴尬,褚钰赶忙介绍起来:“这是赵可,我的好朋友。”
“周院长您好,我就是赵可,承蒙关照,之前您还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给Dr.He。”赵可连忙自我介绍。
原来如此,他就是赵可,周牧露出了然的神色,随后眼睛又瞥向褚钰,说:“拍照吗?”
于是,周牧带来的摄影师,给两人拍了之后,赵可挤进来又拍了一张。
赵可还厚着脸皮要单独跟周牧拍一张,于是,在褚钰极其不愿意的神色中,还是答应了。
拍完之后,赵可美滋滋地发了一条朋友圈,配文“偶遇大佬”,收获了无数点赞。
底下的评论无一不在羡慕他竟然能与周牧单独合照,当然还有酸溜溜地说他蹭照片的。
但赵可还不在意,装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坐上回家的保姆车时,褚钰才收到赵可发来的一条信息——
赵可:话说,周院长好像是专门来看你的诶,只送了你花。
在此之前,赵可还以为周牧是学校特邀的教授参加毕业典礼,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好像周牧是奔着褚钰一人来的。
褚钰望着手机屏幕迟疑着,到底怎样回赵可的时候,被周牧一把把手机拿开了。
“别看手机了,”周牧把他的脸掰过来,“看我。”
说完,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第一百零九章 查岗
本科毕业后, 褚钰彻底从学校搬出来,如今研究生还没到报到时间,整天窝在家里无所事事。
就连家里的两只猫看褚钰都透着一股不耐烦, 敢情在说, 这个人类怎么还不去上班。
说到家里的猫, 原本那只金吉拉发发更喜欢褚钰, 把褚钰当成了“亲爹”,每天见到褚钰的时候,尾巴翘得老高了, 走路一扭一扭地来到他的身边,就是一顿蹭蹭贴贴问候。
有时候褚钰会把它当成抱枕, 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被抱住的发发竟然少见的乖巧,一动不动, 让每次从房间里出来经过客厅的周牧都一脸难以置信。
而从褚钰乡下带回来的那只田园猫灰灰则更喜欢周牧,特别是在周牧开视频会议的时候,毫无预兆地跳到他的大腿上,然后直接呼呼大睡过去。
许是爱屋及乌, 从褚钰家带回来的小动物,周牧就任由它睡在腿上, 舍不得驱赶。
久而久之,连视频那边的人都知道, 周老板最近喜提了一只小猫咪。
周牧身边自然不乏刻意讨好、阿谀奉承的人, 这段时间想跟周老板套近乎的,张口闭口就提到周牧家的小猫咪——
诸如“一看就知道品种高贵”、“这猫非常有灵性”、“通体深灰色绝对是稀有品种”等等。
可面对这些吹嘘的话, 周牧都会回以一个微笑,然后说道:“是田园猫, 在乡下捡回来养的。”
噎得那些讨好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大家得出了一个结论,有钱人的品味果然特别。
最近,两人才真正有一大段时间相处。
褚钰发现,周牧什么都好,就是这人有点小洁癖和收纳狂。
比如已经洗过澡了,但睡觉之前还要冲冲脚,又比如用完的东西要严格归位,不然周牧就会一直整理到满意为止,再比如卧室、客厅、书房、厨房不同空间都备有抽纸,但不能混着用。
有一次褚钰躺在床上刷手机,发现床头柜上的抽纸用完了,干脆跑出去把客厅的抽纸拎进去用,就被周牧半途拦下来了。
“房间的抽纸用完了再开一包,别拿客厅的进去。”周牧说道。
褚钰歪了歪头,特别不解,难道客厅抽纸就只能在客厅用吗,于是反问道:“为什么,都一样的呀。”
“因为房间相对于人流更少,基本上只有我和你,但客厅会来客人,干净系数和无菌等级没那么高,所以你把客厅的纸巾带进房间,是违反无菌原则的。”周牧一本正经地说道。
褚钰被气笑了,调侃道:“周老师,这儿是家里,不是手术室。”
两人因为这些类似的“洁净问题”辩论过很多次,但后来,褚钰也慢慢习惯了,这可能就是周牧唯一的“缺点”吧,而且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在其他方面,周牧对他的确是百般迁就。
当然,褚钰也对周牧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就像他越来越发现,周大教授开始迷恋网购了。
平时周牧要买什么都是直接去专柜买,或者联系专柜上门送货,任他挑选。
可同褚钰在一起住久了,竟然学会了网购。
忙碌了一天下来,褚钰总能听到周牧窝在家里的某个角落,看着直播,在线抢东西,玩得不亦乐乎。
某天,两人躺在床上,褚钰理所当然地翻着周牧的手机,周牧则躺在一边捧着平板看些杂书。
褚钰竟发现周牧的手机里存着一堆购物的app,然后在某宝、某书等一众购物软件中,褚钰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红色又显眼的。
“周老师,你竟然也下载拼夕夕!”褚钰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喊。
躺在一旁的周牧不以为意,反问道:“怎么了吗?”
“我还以为有钱人不会拼单呢。”褚钰说道。
话音刚落,周牧把平板的背面举起来给褚钰看,然后一副炫耀的样子,得意地说道:“你看,这是我上周买的平板壳子,你猜多少钱?”
“九块九?”褚钰猜道。
闻言周牧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八块八!是不是很便宜!我从来没买过这么便宜的东西。”
说着,他伸长手去拍了怕床头柜上的小台灯,又说:“还有这个晚上起来可以开的小夜灯,你猜多少钱?”
“这个小东西……六块八?”褚钰猜测。
“不要钱!”周牧说道,“买手机壳送哒!”
褚钰跟着笑了笑,说:“好吧。”
“我还买了一双拖鞋,可能明天就到了。”周牧又说。
褚钰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周牧,在他的印象里,有钱人好像连卫生纸都要用奢侈品的吧,可周牧却在乐此不疲地玩转一个拼单软件。
于是,他快速搜索了一家奢侈品牌的拖鞋,把图片递到周牧面前,问道:“你们有钱人不是要买这种吗?”
周牧瞥了一眼,然后露出了嫌弃的神色,说道:“它家的东西太丑了,我真的买不下去手。”
“哈哈哈……”褚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可是,这不应该是你们有钱人的首选吗?”
周牧没忍住,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尖,反问道:“你是对有钱人有什么误解吗?”
“就是……一定要与众不同,要贵的。”褚钰回答道。
“比如说几千块美金的头绳,上万块钱的扣针,还有十几万的手帕……”褚钰一一列举了出来。
周牧也止不住笑出声来,片刻后才回道:“只是有钱,又不是傻子。”
“哈哈哈……”褚钰觉得更好笑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褚钰越发觉得之前对周牧的“精英滤镜”实在是太厚了,如今才发现,周大教授其实是有点儿搞笑天赋在身上的。
特别是那种独属于两人相处的时候,才会展现出来的“呆萌”的一面,让褚钰既受宠若惊又享受其中。
七月底。
周牧毫不意外地被邀请去参加今年在港城举办的国际眼科论坛。
褚钰嘴上说着不想去,实际上偷偷跟赵可一起订了车票。
坐上高铁的那一刻,褚钰都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周牧看见自己时那惊讶的神情。
可当港城刚下车,褚钰才幡然醒悟,还是应该同周大教授一起去的,因为港城的住宿实在是太贵了。
中文大学的研究生是没有专门的宿舍的,赵可早就在当地租了一套房子,可这房子是六个人一起合租的,说白了,赵可就只有一个床位,再带上一个褚钰,根本没地方睡。
无奈之下,两人只能被迫“斥巨资”住旅馆。
走了好几家旅店问价格,又在网上看了一圈,只能将就着挑一个离会场近的,但又不那么贵的。
当天晚上,两人随便到港式茶餐厅对付了晚餐,就回旅馆开始看会议一览表。
国际会议是在港城最大的会展中心举行,这次规模很大,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会议厅都被征用上了。
除了最大的主会场,其他会议厅在开模式之后都有各自的小会场,根据不同的研究方向,和不同的亚专业分区,除此之外,还有医疗仪器和微创设备展厅。
整个会议持续四天,密密麻麻的议程编成了一本小册子,褚钰刚翻了几页,就见到周牧的照片了。
“快看,周院长也来了!”赵可比他先一步看到。
“是啊,我猜他肯定会被邀请的。”褚钰附和了一句。
作为国内顶尖的眼底病学专家,身上有如此多头衔与光环,怎么可能不被邀请参加。
“哇,还是开幕式指定嘉宾,好厉害啊……”赵可看着周牧的介绍,不由感叹道,“果然离开了医院之后,要见他这种级别的人一面都很难。”
褚钰心里暗自悱恻,我可不难,我是他男朋友呢,天天都能见着,穿衣服的没穿衣服的他都见过。
可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褚钰只是顺着赵可的话往下说:“嗯,是啊,我们医院的带教老师都很厉害,实习结束之后,要见一面都挺难的。”
两人这么聊着,赵可从小册子旁掏出入场券看了一眼,随后叹了一口气:“明天开幕式我们的位置被编排在很后面诶,只能通过大屏幕看周院长了。”
褚钰看着自己的入场券座位,也忍不住叹气:“对啊,他这个到底是按照什么编排的,怎么我们俩都是二十排开外的。”
“可能我们不是会议的委员吧,人家肯定优先自己的委员和邀请嘉宾,”赵可无奈道,“周院长就在第一排呀。”
这不是废话嘛,褚钰没再搭腔了。
议程两人研究了半天,最后制定了一套堪称完美的流程图,先去开幕式,然后褚钰直奔眼底病专场,赵可则去屈光专场给自己的导师捧场。
做好计划,两人又把正装从行李箱里掏出来,便携式熨斗稍微处理,挂了起来。
因为明天要很早起来挤地铁到会场,两人很早就休息了。
褚钰刚洗完澡,还在擦头发的时候,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就闪过了一条特别提醒消息。
他不用看就知道是周牧发过来的,因为这是他给周牧设置的特殊提醒铃声。
褚钰不慢不紧地把擦头的毛巾搭在脖子上,坐到床边拿起手机查看,果然,就洗澡的间隙,囤积了一堆来自周大教授的亲切问候。
周牧:吃饭了吗?
周牧:怎么不说话?
周牧:在家吗?
周牧:[语音邀请未应答]
周牧:[视频邀请未应答]
周牧:在忙吗?有空记得回我。
“就一会儿,发一堆信息过来。”褚钰嘴上抱怨着,心里美滋滋的。
原来在两个人的相处中,上心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周牧也在意得要命。
褚钰思考了一下,回了一条不咸不淡的消息——
玉玉子:刚刚洗澡去了。
这条信息刚点击发送,手机随即震动了一下,周牧的信息轰炸过来了。
周牧:在家吗?
玉玉子:嗯嗯。
下一秒,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
周牧邀请您视频聊天。
褚钰手忙脚乱了起来,在床边踱步了几下,硬是找不到一处可以接电话的,因为这次就是瞒着周牧来的,正想明天给他个惊喜。
犹豫再三,就在视频要挂断的时候,褚钰按了转换语音通话。
“周老师~”褚钰乖乖地喊了一声。
“你在干嘛?为什么不能视频?是不是跑出去玩了?十点多了,要注意安全,我让高助理去接你回家?”还什么都没说呢,周牧就一连串发问。
“我在家里,我,”褚钰顿了顿,立马心生一计,“在上厕所,我不好意思视频。”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周牧嘟囔了一句,“我这几天要开会,结束之后会有一个小长假,到时候我们出去玩儿,好不好?”
一副哄小孩的模样,生怕褚钰因为周牧去开会没陪他不高兴似的。
“行吧……”褚钰拉长语调,“你先忙完工作的事情再说吧。”
两人黏黏糊糊地聊了一会儿,直到赵可擦着所剩不多的头发走出来,然后随口问了一句褚钰:“哥,你跟谁聊天?”
此言一出,褚钰和电话那头都沉默了。
褚钰连忙冲他疯狂比划示意,赵可依旧不明所以,问:“女朋友吗?”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也听到了,只见周牧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什么女朋友?”
“没有。”褚钰边应着电话,边对赵可使眼色。
赵可终于明白过来了,然后闭上了嘴,连动作都轻手轻脚的。
“刚刚是谁在说话?”周牧问道。
“没人在说话,你听错了。”褚钰狡辩道。
说完,褚钰随便找了个理由把电话挂了。
电话一挂断,他呼地松了一口气,差点儿就穿帮了。
可没过一会儿,手机又剧烈地震动起来。
原来是疑神疑鬼的周大教授再次邀请褚钰小朋友视频通话。
第一百一十章 惊喜
视频通话的铃声如催命般响着, 褚钰焦急地感觉手里拿的不是手机,而是手榴弹一样。
褚钰灵机一动,眼疾手快地把房间的灯都关了, 叮嘱赵可不要发出声响后, 自己默默地缩进被窝里, 按了接通按钮。
“周老师, 怎么啦~”褚钰软软地喊了一声。
周牧看着视频那头黑黢黢的,眉头不自觉皱起,问:“你那边怎么这么暗呀, 不开灯吗?”
褚钰故意打了个哈欠,随后声音懒懒地说道:“周老师, 我要睡觉啦。”
“你在哪里?”周牧问道。
“在被窝里。”褚钰回答得很爽快。
真的假的?
周牧怀疑的目光看了许久,奈何视频按头光线太暗了,捕捉不到任何有用的细节。
于是, 他决定再次确认小朋友已经回家,说道:“开灯看看?”
“不要,我快要睡着了,你刚刚还吵醒我了。”褚钰拒绝得很利索。
开灯是不可能开灯的, 开灯岂不是露馅了。
褚钰这样遮遮掩掩,让周牧心里像被小猫挠似的, 恨不得冲到屏幕那头,把他的被子掀开, 看看褚钰到底在干什么。
可惜他现在光着急, 不能做什么。
褚钰不给对方继续怀疑的机会,说道:“周老师, 你不信我的话,可以去问高助理呀。”
高助理那边, 褚钰早就串通好了,他也应承下来了。
“没有不信你。”周牧立马否认,“你好好休息,就算要出去玩,也别玩太疯了,知道吗?”
“嗯嗯,我知道的。”褚钰乖乖地应了一声。
在电话挂断的那一刻,褚钰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挪动着身子,被房间内的灯重新打开。
一开灯,就见到了满脸好奇的赵可盘腿坐在床上,笑眯眯地望着他,眼里全是“求知欲”。
“吓我一跳!”褚钰骂了一句,被人定定地看着,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赵可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上一秒挂断电话,下一秒就来打听道:“兄弟,你有情况。”
“是不是瞒着我们,有对象了?”赵可扬了扬眉毛,问道。
“是啊。”褚钰却回答得很轻巧,让人出乎意料。
“哇,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我以为你只爱学习呢,原来背着我偷偷搞对象!快说,是谁!”赵可不依不饶地问道。
褚钰本来是想糊弄一下就过去的,然而以赵可对八卦的灵敏度,比较难忽悠,再说了,现在两人也不在学校,告诉他也无妨。
于是,褚钰决定模糊对象,说道:“一个同专业的前辈。”
“哇,你竟然泡了师姐,你小子厉害啊,没想到深藏不露!”赵可激动地在床上弹了几下。
师姐?
嘿嘿,褚钰心里偷笑,是师兄才对。
不过,他不打算解释,不动声色地把这个话题掀过去了。
当晚,他就美滋滋地把周牧的备注改成了“周师兄”。
改完之后,褚钰左看右看,还是觉得哪里不太顺眼,不知是不是周牧这个人名气实在是太大了,他但凡见到个“周”字,都觉得有种差距感在里头。
褚钰小朋友不满意,于是又多加了一个字,“小周师兄”。
不错,顺眼多了。
另一边的周牧辗转反侧,脑子里不停地复盘着今晚跟褚钰视频的过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感觉褚钰对他有所隐瞒。
可一看时间快十一点了,再次打电话突击似乎不太妥,再三衡量,他决定打扰高助理他老人家。
于是,在褚先生离开的当天晚上,高助理毫不意外地接到了自家老板周先生的电话。
电话里头无非就是问褚钰的行踪,按照约定,高助理都一一替褚钰瞒下来了,直到周牧挂断电话,都没透露一个字。
只是在电话挂断后,高助理对着手机发了好一阵呆,他搞不懂两个人磨磨唧唧地互相试探什么,为什么不能直接说,还有为什么偏偏要通过他。
第二天一大早,褚钰是被赵可从睡梦中捞起来的。
两人匆匆换了正装,背着书包就往会展中心赶去。
然后是排队、安检、领胸牌,一套操作下来,两人才颠沛到了主会场。
落座后才发现,二十几排排真的离舞台好远,而且后面的排根本坐不满,很多人为了看到更清楚,宁愿跑到前排两旁的空位站着。
赵可不由调侃:“褚哥,我们昨晚应该买个二手望远镜的。”
褚钰只是无奈地笑笑,没再说什么了。
开幕式准时开始。
一个年长的业内前辈在众人的注视下到台上发言,时间并不长,很快,老前辈下台之后,组委会的六个特邀委员便被请到台上去。
“特邀委员……”褚钰和赵可两人边看边翻着议程小册子,“周院长在里面诶!”
两人一时没控制住音量,惹得前排的人转头望了两人。
“你们说的周院长是Dr.Chow吗?”其中一人主动搭话。
褚钰怔了怔,他立马低下头看了看小册子,回答道:“是的。”
“哇,我们是专门听他的讲座来着,”另一个女生激动地说道,“他真的是,完美理想男神!”
这个话题瞬间在褚钰周围的观众席炸开了一小范围,莫名其妙的不知从哪里又来一个声音:“我也是!我买了他编撰的眼底病图像解读,哇,真的绝了,比传统教材写得还好。”
周牧编的书?褚钰挠挠头,他竟然从未听周牧自己说过。
只见那人从包里掏出书来,向周围的同道炫耀起来:“这个是全英文国际版的,中文原著根本买不到,预售就抢空了。”
这书一拿出来,就引来一群人的羡慕:“哇,姐妹,你竟然还能买到,我连国际版都买不到!”
“我今天想拿书去让周教授给我签个名,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那个拿着书嘚瑟的人说道。
“会的!”又一人加入聊天,“我之前拿了一本给他签,还是三年前旧版的,他二话不说就签了,人非常nice!”
“哇,好羡慕……”又是一阵小小的起哄。
“我也想要签名,我拿医学概论可以吗,我看他也是名誉主编来着……”
“医学概论那位同道,我劝你别太离谱哈哈哈……”
“……”
众人议论的间隙,特邀委员已经站在台上了。
隔如此远的距离,褚钰只能看到人的轮廓,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周牧。
周牧没有站在中间,许是比较年轻的缘故,中间的位置让给了年长的前辈。
六为特邀委员上台亮相之后,就被请到了台上的嘉宾席上就座。
然后,便是特邀嘉宾代表上台发言,出乎意料的是,周牧这样一个满身光环的人竟然不是代表。
还让褚钰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周老师不是代表呀……”
此话一出,前座的人刷一下转头,一秒进入讨论状态:“他这么年轻,三十五岁都还没到,让他代表发言就是坑他。”
“对啊,在见到Dr.Chow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有颜有钱还有品的人。”另一人附和道。
“好好奇这种人最后会找一个怎样的老婆哦……”
“他们都要门当户对吧,不可能随便找的……”
这会场似乎有种奇怪的魔力,但凡跟周牧沾边的,都能引来一片人的讨论,名副其实的“明星教授”。
褚钰听着心里有种莫名的得意,就这样一个被众人景仰的人,却偏偏喜欢自己。
于是,他拿起手机,放大放大再放大,咔嚓,拍了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
台上的代表发言之后,接下来是颁奖典礼,给在这一年里对眼科事业做出贡献的人。
周牧毫不意外拿了好几个奖项。
之后便是各大单位准备的眼健康科普节目,有自编自导的歌曲,还有科普小品等等。
特邀委员们走完了全套开幕式流程后,终于得以下台稍作休息。
就在这时,褚钰打开手机,快速翻出了周牧的头像,眼疾手快地发过去一条信息。
玉玉子:[图片]
玉玉子:今天很帅哦~、
另一边的周牧正被众人团团包围,有找他讨论研究的同行,有找他拉关系的后辈,还有慕名而来单纯想见一面的学生。
叮咚——一个特别提醒声音响起。
在略吵的环境中,周牧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不用看他就知道是褚钰给他发信息。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周牧从人群的间隙中快速逃离,“不好意思。”
台上的科普表演比赛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台下的周大教授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少的角落,掏出手机——
果然,正是褚钰发过来的信息。
周牧点开图片一看,里头的人正是方才坐在台上嘉宾席的自己,坐姿端正,眼睛看着发言的代表。
只此一秒,他立马抬头,目光迅速扫过会场,像猎鹰一般搜寻着。
“你来了……吗?”周牧喃喃自语。
褚钰刚刚发过来的照片,无论是时间还是角度,都只能在现场才能拍到的,周牧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
胸中一时不知是何情绪,只觉得心脏被人轻轻撞击后,又留下一丝甜腻。
过去的几十年里,他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此刻,不期而遇的惊喜和渴望见面的热烈交织在心中。
叮咚——与此同时,褚钰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
小周师兄:你在哪里?
玉玉子:[图片]
玉玉子:23排03座。
褚钰把票根发给了周牧,可发过去之后,对方却没有回复了。
十分钟后。
仍注视着舞台的褚钰忽然发现身旁有异动,转脸一看,原本旁边的座位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
男人本想轻手轻脚地走来,不料还是被褚钰发现了。
周牧微笑着落座到褚钰旁边的位置上。
褚钰瞪圆了眼,他发票根给周牧只是想证明自己来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周牧会真的到后排去找他。
极大的意外和极大的惊喜让褚钰激动得语无伦次:“你怎么,这么……”
“嘘。”周牧把食指放在嘴唇前,示意他别声张。
台上的科普表演还在继续,褚钰却一点儿也看不进去,心思全在身旁的人身上。
两人都望着舞台,不动声色地聊着天。
“怎么来了?”周牧问道。
“想给你个惊喜,”褚钰回答,“顺便学习一下。”
周牧:“晚上住哪儿?”
褚钰:“订了一个附近的旅馆。”
周牧:“今晚上来我这儿?”
还没等褚钰回答,台下忽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褚钰不明所以得仰着头。
下一秒,周牧就给了他答案:“接下来是艾思医院的代表上台表演。”
“哇,咱们医院还出节目啦!”褚钰一脸惊喜,果然,跟周牧有关的一切都好受欢迎。
“还有人弹钢琴!”褚钰伸着脖子,看得津津有味。
周牧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褚钰,眼里的笑意不减,问:“看你一副期待的样子,明年给你上去弹。”
褚钰忍住不笑出声来,婉拒道:“我不会,小时候确实看见人家弹钢琴特别羡慕来着,但是没钱。”
“现在可以去学。”周牧应得很轻快。
“太晚了吧?”褚钰迟疑道。
“不晚。”周牧又说。
“对了,你坐在这儿是不是不太合适,”褚钰打趣地说道,“应该到前排去给他们加油。”
“前排应该留给想看节目的人坐。”周牧说。
“你不想看节目?”褚钰歪了歪头。
周牧唇角一勾:“更想看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奔赴(正文完)
台上台下都吵吵闹闹的, 可周牧说的话,褚钰却听得格外清楚,不由双颊一热。
这时, 赵可忽然转头同褚钰说话, 就在转脸的瞬间, 他一眼就见到了褚钰旁边多了穿着正装的人。
下一秒, 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周、周院长!”赵可惊呼。
这一声出来,周围的目光迅速聚拢到了中间,前座的女生震惊得捂住嘴, 已经不能用不敢置信去形容了。
周牧坐在人群中的显眼程度,跟陨石划过地球表面炸出一个坑没什么分别。
“Dr.Chow!”还是坐在褚钰前面的那个女生反应最快, “是您么?”
事已至此,周牧只得点头示意,同时冲众人摆摆手, 提醒他们不要惊呼。
“天啊!”周围一圈的人还是止不住地小声呐喊。
刚刚还在台上遥不可及的大教授,摇身一变,成了后排观众席上的一员。
殊不知,刚刚这群人还在窃窃私语地讨论着, 该怎样接近周牧,才能攀谈上两句话, 如今,一个大活人就坐在眼前, 有种“追星”成功的感觉。
“疯了疯了……”
“简直不可思议……”
“他也太nice了吧!真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不知是谁起的头, 打开一本书的扉页递到了周牧跟前,请求他签名:“周教授, 您做主编的书我都买了,我特别景仰您, 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有人开了头,陆陆续续又递过来了好几本,一时间,周牧的视野被书本挤满了。
本来只想单纯到后排见褚钰一面的,可没想到如今像捅了马蜂窝似的,惹来了一堆人围观,周牧顿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接过书本,正要从胸口摸出钢笔,发现自己没带笔的时候,忽然又觉得一阵轻松。
他笑着回应道:“不好意思啊,我没带笔。”
下一秒,不知是哪里伸过来一只手,递了他一支签字笔:“给你。”
顺着笔的方向望去,给笔的人正是褚钰,此刻,他眼含着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周牧只好优雅地接过签字笔,可心里悱恻,好你个褚钰小朋友,就知道坑老公。
于是,周大教授就这样签了一个又一个。
签到后面,实在是太多了,才开始陆续婉拒:“围在后面的朋友,一会儿我在三楼的展厅还有讲座,要不一会儿我再给你们签?”
这话刚说完,立马有人不愿意了:“周教授,我等了很久了,您还是现在给我签吧?”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极其熟悉,熟悉到周牧和褚钰同时回头。
见到来人的时候,两人的反应几乎一致地怔住了。
只见温馥然一席正装,拿着周牧编撰的书,翻开扉页,等在后头等签字。
褚钰脸上原本的笑意一下就凝住了,他瞥眼看向周牧,只见周牧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
“温老师?”还是赵可率先喊了一声温馥然。
“你好啊,小同学。”温馥然笑着与他打招呼,显然他是记不得赵可是谁了。
几人大眼瞪小眼,尴尬之际,所幸终于有人来救场了。
先闻一阵急切的高跟鞋声响,寻声而去的时候,只见花文栀已经穿过人群,站到了周牧的身旁。
“周教授,眼底病主题分会要开始了,那边让我来请您过去。”花文栀低声说道。
周牧如蒙大赦,故意抬手看了一下腕表,说道:“不好意思各位,我要先去眼底病分会准备,欢迎大家来分会场听讲座。”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周牧跟着花文栀离开了。
褚钰正想动身跟过去,不料被温馥然喊住了。
“褚钰,”温馥然快步跟上,拍了拍褚钰的后背。
褚钰不得不停下,嘴角扯了扯,还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温老师。”
温馥然一上来就拉家常,说:“听说你保研了,还是国立大学的联合培养,恭喜你。”
“谢谢,”褚钰淡淡地应了一句,“还有也谢谢你在实习的时候关照我。”
此话不假,褚钰打心底里觉得温馥然是一个很好的带教老师,舍得教,舍得放手让学生操作。
可因为周牧的缘故,他注定无法和温馥然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的相处。
褚钰自认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过去的情敌,他是一点儿也不能容忍。
“哪里的话,我只是尽了带教该做的事……”温馥然少有地褪去一身锐气,心平气和地同褚钰说话。
褚钰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就在他以为两人的聊天要结束的时候,温馥然忽然又开口:“对了褚钰,你还记得大半年前,我拿了一份婴幼儿视网膜母细胞瘤的病例到周牧家讨论的事吗?你还记得那个病例吗?”
褚钰闻言一怔,脑子如走马一般,迅速地回忆起来。
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画面与画面的交叠,记忆与印象的追随,忽然,褚钰眼前闪过一丝光亮,他想起来了。
确实有这么一个病例,当时他还一人舌战周牧和温馥然师徒俩,褚钰主张保守治疗,他们两人主张开刀手术。
“我记得,后来那个病人怎么样了?”褚钰问得急切,加快步伐追上温馥然,他迫切想知道答案。
温馥然目光扫过褚钰的脸,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周牧,那时候的周牧也会因为一个疑问在办公室外等半天问教授,会因为一个假设留在实验室直到做出结果。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周牧会喜欢褚钰,为什么非他不可。
“保守治疗,病情稳定。”温馥然回答道。
闻言,褚钰眼前一亮,说道:“那跟我说的一样?”
“嗯,你很厉害呀,褚钰同学。”温馥然最后说道。
眼底病学专题分会早就挤爆了人,褚钰和赵可是跟着温馥然猜抢到的位置,不然都得在会场后面站着听。
这又一次让褚钰了解到了周大教授的受欢迎程度。
这次主持眼底病专题会议的是周牧和温馥然的导师林教授。
他上去一口气讲了两个专题,然后交给了下一位讲者,周牧则作为点评嘉宾出席,在每一个讲者演讲结束之后,就该讲者的话题进行讨论和主持现场提问。
褚钰在台下仔细地听着,看着周牧在一旁的嘉宾席边听边记,认真的样子十分吸引人。
周牧的一个不经意的抬眸望向观众席,总能一眼就找到褚钰,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继续做笔记。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台上不知轮换了几个讲者,就在最后一个讲者即将结束的时候,周牧再次有意无意地瞄向观众席,眼前划过一丝错愕,褚钰不见了。
褚钰小朋友竟敢“早退”。
不过这个提早离开时情有可原了,褚钰早上随便吃了点,中午直落听讲座什么也没吃,到下午快五点的时候,早已饥肠辘辘,肚子撑不住了。
于是,与一旁的温馥然一拍即合,两人加上赵可悄咪咪地留出会场。
如今,三人正坐在一辆开往市中心的出租车上。
从会展中心的停车场出去还有很长一段路,褚钰还眼巴巴地看向车窗外,刚刚逃了周牧所在的会场,惴惴不安。
一旁的赵可却笑地裂开了嘴,他早就想溜了,于是问温馥然:“温老师,我们今晚吃什么?”
“去维多利亚酒店吃自助餐,”坐在副驾驶的温馥然转头对后座的两人说道,“周院长自掏腰包请咱们吃。”
“哇,”赵可眼睛都亮了,“艾思医院的人都会去吗?”
“是呀,我们提早过去先垫垫肚子。”温馥然笑着说道。
三人很快就抵达了吃自助餐的地方。
褚钰是到了才知道,周牧竟然如此出手阔绰,包了一整个大厅,请医院所有参加国际会议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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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吃饭。
三人到了后没多久,艾思集团的同事们也陆陆续续到场。
褚钰看了一圈,眼底病组可以说是倾巢出动,除了值班的医生,几乎所有教授都来了。
等大家都入席之后,周牧才姗姗来迟,被一群人簇拥着进门,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老师林教授。
温馥然还在埋头吃东西,看见来人停住手上的动作。
“完了,”温馥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我老板今晚也来了。”
他忽然觉得盘中的大闸蟹不香了。
“怎么了吗?”褚钰疑惑道。
温馥然神色暗了暗,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拿起了酒杯:“我过去敬他老人家一杯。”
说着,温馥然举着酒杯就过去了。
以前他跟林教授的关系不好,但这些年过来,现在也就凑合着能喝到一起去吧,毕竟是自己的老师。
整顿饭下来,举着酒杯去找周牧的人不计其数,多到褚钰都数不过来了,有他熟悉的,比如花文栀,还有他见都没见过的同行。
果然,像周牧这种人,去到哪里都有人想攀附。
周牧被这群人灌了一杯又一杯,但他的酒量似乎很好,这么多杯酒下去,依旧面不改色。
赵可心满意足地蹭了一顿饭,茶余饭后,跟褚钰调侃起来:“褚哥,你说我俩去敬周院长一杯,他会喝吗?”
听起来挺有意思。
这话褚钰好像真的听进去了,半分钟后,褚钰问服务生要了一杯香槟,举着就走过去了。
赵可吓得站起来想拦住:“褚哥,我开玩笑的,院长哪里会搭理咱们,咱们还是继续吃吧。”
褚钰充耳未闻,继续朝周牧的方向走去。
于是,周大教授在应酬完一圈之后,一个不留神的转身,就发现了一张干净的脸骤然闪到眼前。
他眼前一阵惊喜:“褚钰?”
他知道褚钰来吃饭了,可人太多了,他自己都一口没吃,全在喝酒呢。
如今褚钰却自己主动来找他,让周牧有些意外。
周牧第一眼看到的是褚钰,下一眼就注意到他手中的香槟。
他眉头轻蹙,正想给褚钰换一杯果汁,谁料褚钰很轻松就躲开了。
“我都本科毕业了,不是小朋友了。”褚钰辩解道。
说着,褚钰主动上去碰了碰周牧手中的杯子,就像两年前他第一次在酒会上见到周牧一样,只是现在的褚钰,褪去了些青涩,多了几分从容。
“我祝你天天开心哦。”褚钰说完,一仰头就把酒喝完了。
周牧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两人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产生某种链接,好像也是从不经意的碰杯开始。
“谢谢,”周牧也把酒喝完了,“我祝你从今往后,事事顺遂,岁岁平安。”
两人相视一笑。
然后,大家看着褚钰作为小同行都敢跟周牧敬酒,都纷纷效仿,毫不意外,周大教授又被“折磨”了一番。
一顿饭结束,周牧显然还暂时不能脱身,褚钰只好自己先回去了。
赵可倒好,竟然约了温馥然去打通宵游戏,直接让褚钰自己先回旅馆了。
褚钰被气得不清,咬着牙说道:“你合适吗?自己跑掉。”
“温老师请我玩儿的,我真的,不去不是地球人!”赵可说着,屁颠屁颠地跟着温馥然跑了。
温馥然好似又恢复到了那个吊儿郎当,无忧无虑的样子,跟赵可还挺能玩到一起去的。
褚钰对游戏不感兴趣,无论两人如何邀请,都不愿意去。
褚钰独自下了楼,在酒店的侧门,打算拦一辆出租车,可等了半天,硬是拦不到。
他长叹一口气,垂着风,感觉脑子都清醒了几分,继续等待着。
就在这时,一辆长型的保姆车从远处开过来,越来越近,慢慢减速,最后停在了褚钰的跟前。
然后车门缓缓打开,里头亮起了淡黄色的柔和灯光。
熟悉又清晰的声音从车内传来:“褚钰,过来。”
是周牧。
褚钰几乎不需要反应就认出来了。
他迅速钻上保姆车,周牧正坐在后座靠窗边的一个皮沙发上。
随着车门缓缓关闭,车也跟着开动了。
“怎么是你?”褚钰在见到周牧的一瞬间眼睛亮了亮。
周牧二话不说把人捞到怀里,才慢慢解释:“今天不说了要你今晚过来一起住吗?”
说着,语气又沉下来,还不忘用手刮一刮褚钰的鼻尖,说道:“你忘啦?”
“我以为你今晚会没空,我看好多人找你。”褚钰语气竟还有几分委屈。
周牧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挑了挑眉,说道:“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啦。”
褚钰低笑了两声,看着窗外敞亮的街道,恍惚间记起了从前。
“周老师,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像今晚这样,送我回宿舍,”褚钰说道,“好像是两年前吧?”
“嗯。”周牧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不动声色地在褚钰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周牧不会告诉褚钰,在两年前初识的那个晚上,褚钰下车以后,周牧的视线仍追着他离开的方向,停留了许久。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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