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温馥然在电话那头又问了一遍。
褚钰反应了片刻, 才说话:“我要跟周老师说话。”
“他现在没空,”温馥然一口回绝,“有什么事情, 你晚点再说吧。”
“可是……”褚钰还想辩驳两句。
不料电话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无论褚钰如何再回拨, 对方也没有接起。
褚钰有些无措地抓着手机, 站在精心布置好的餐厅里, 手里的电话还响着短促的忙音。
餐厅顶上的气球,是褚钰一个个吹起来绑上去的,还有彩带装饰的鲜花, 如今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新鲜的玫瑰花离开湿润土壤许久, 花瓣边边有些干瘪。
当然,花费最高的还属冰箱里的双层大蛋糕,是找蛋糕店专门定制的, 再三要求店家要用的动物奶油,只因高助理说过一句,周先生怕腻。
这些装饰的东西也好,蛋糕和礼物也罢, 看起来都很零碎,但合计不少钱, 褚钰准备完这些,小金库都快报废了。
然而, 结局却是一盆冷水浇到他头上, 还没等周牧说一句感谢他的话,人直接就没见到。
褚钰拉开冰箱, 把蛋糕拿出来放到桌面上,揭开上面透明的包装盖子, 看见上面定制的图案。
他记得当时去蛋糕店的时候,老板给了他许多样式,褚钰都不太满意,看着都千篇一律,像周牧这样的人,肯定会不喜欢。
磨蹭了半天,弄得蛋糕店老板都不耐烦了,撂下一句,要是这么多要求还不如定制图案,然而还报了一个定制的价格。
褚钰一听,就转头走出了店门,没钱是硬伤。
可没过多久,又灰溜溜地回来找老板定制。
男朋友过生日,掀了小金库,也得尽全力去办。
此刻褚钰看着眼前的蛋糕,只觉得自己的满腹精心落了空。
望着蛋糕又不知发呆到何时,抬头看餐厅的挂钟已经快十点的。
还有两个小时,周牧的生日就过了,然而还是没有见人回来,电话也不接。
褚钰又默默地把蛋糕放回冰箱里去。
今晚是周牧和温馥然导师吃饭的日子。
本来并不是今天晚上,但后来因为各种学术会议,时间一改再改,周牧眼看就要回新加坡了,只得尽早安排。
既然导师说今晚可以,那就马上敲定了今晚,还亲自去订了房间。
时间确定得着急,导师也是从京城赶飞机回来赴约。
周牧和温馥然早早就到了,两人在包厢里准备好病例资料,等待着导师。
本来是下午两点多的飞机,结果天气原因推迟起飞,到处磨蹭时间,最后导师来到包厢的时候,都已经七点多了。
导师林教授一进门,两人同时从站起来。
温馥然站得尤为直。
“周牧,馥然。”林教授看着两人紧张的模样倒是乐了。
“林老师。”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问好。
“都坐,别站着。”林教授笑着示意两人。
温馥然还战战兢兢的,周牧已经很自然地落座了。
林教授还是老样子,一坐下来也不马上动筷子,倒是点起一根烟来,嘴皮子一动,就是问两人的近况,似乎跟两人还在学生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以前问课题进度,现在就问最近工作怎么样。
周牧倒是对答如流。
就周牧这些年的造诣,林教授其实都不需要问,会上网的,都能知道。
林教授越听越满意,烟也跟着抽了一根又一根,又问道:“小周最近是不是还接了家里一笔钱呀?”
周牧点头。
“那你还继续管医院的事情吗,还是以后上集团上面干了?”林教授又问。
“管的,集团的事情安顿好,我还是会回归临床。”周牧回答。
林教授点点头,倒是没有对周牧这样的选择进行表态,转过头来问起坐在他旁边的那位:“馥然,你呢,好像这次还是你从北美回来第一次见我,对吧?”
温馥然瞬间紧张起来。
他温公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导师林教授,其中,更怕导师问他话。
温馥然生硬地点点头,支吾道:“其实我也是几个月前刚回来,正想找您呢老师。”
林教授似乎不是很满意温馥然这么说,揶揄了一句:“我看我不说,你也不会主动找我。”
“……”温馥然欲言又止。
导师始终是导师,把他看得透透的。
温馥然还在读书那会儿,在实验室没少惹祸,不是污染别的课题组的试剂,就是把自己养的细胞整坏了。
一而再再而三,林教授那会儿教训他,碍于要毕业,温馥然自然也不敢造次,但温公子打小不服管教,心里暗自不爽。
久而久之,两人虽是师徒,但关系嘛,也就那样。
毕业之后,鲜少联系。
无事不登三宝殿,林教授自然知道,两人这次请他吃饭,是有求于他,特别是连温馥然也来了。
只见他掐掉手里的烟,主动开口问道:“你们这次喊我来吃饭,是什么事情?”
闻言,周牧和温馥然互相对视了一眼。
最后,还是把手提电脑搬上桌子上,同林教授讲起那一例视网膜母细胞瘤的病例。
林教授听病例的时候,不自觉又点了一根烟。
周牧绕过温馥然走到林教授的身旁坐下,陪着他又把已经看过的检查图片再看一遍。
林教授可谓业内翘楚,就算是罕见病,他也比一般人有经验,不过花了几分钟时间了解,他便大概掌握了病情。
他抖了抖烟灰,带着叹气的语调,问:“这是谁的病人?”
周牧看向温馥然。
温馥然被看得有些无措,最后点了点头,承认道:“是我的病人,老师。”
林教授轻挑了一下眉毛,随后眼睛又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
坐在一旁的温馥然倒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了。
读书那会儿没少得罪老师,这回林教授知道是他的病人,还不一定会帮忙了。
他心中难免生出了些悔意,那时候终究是年少轻狂,连导师都敢得罪。
林教授问两人:“你们呢,你们有什么看法?”
“我们都主张眼球摘除。”周牧率先回答了。
“嗯……”林教授抿着嘴点点头,“为什么?”
“恶性肿瘤,转移情况还不好判断,目前手术空间还是有的。”这回轮到温馥然回答。
林教授闻言又点点头,冲周牧指了指屏幕,说道:“给我再看看他的眼底照相。”
于是,周牧又把眼底照相的那张图片放出来,拉大拉宽,展示在林教授面前。
林教授眯着眼睛看着图片,两根手指间的烟头也烧到了只剩下烟屁股。
他的两位学生,一左一右,都不敢发出声响,生怕打断了导师思考。
空气安静了许久,才又听到林教授略微沙哑的嗓音响起:“肿瘤的范围其实是局限的。”
两人迅速转头看向坐在中间的导师。
答案好似呼之欲出。
“我认为可以先保守,在肿瘤周围打满激光,把它封死,然后观察。”林教授最后一敲桌子,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扔,给出了答案。
即便林教授已经说明白了,温馥然还是有些迟疑,再次确认道:“老师的意思是……”
“保眼球。”林教授言简意赅。
出乎两人的意料。
周牧虽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内心还是翻涌出许多思绪来。
“老师,只是打激光封闭,会不会有扩散的风险。”周牧也不甘心,接着追问。
林教授沉默了两秒,才不慢不紧地回答:“有,肯定是有的,但这样对患者的性价比是最高的。”
两人还是追着问了好几个问题,林教授都毫不回避,一一回答。
三人从一开始的讨论,到后来几乎是辩论。
反正还是那句话,林教授主张保守治疗,舌战两人。
三人也从一开始小心翼翼,客客气气,到后来直接摆出证据,讲观点,甚至还有把几年前自己接诊过的病例拿出来举例子。
毕业之后,周牧也许久没有同别人这样酣畅淋漓地聊专业,在医院里,众人对他更多的是服从。
认为他的观点是教科书般正确的。
被质疑确实不好受,但被说服,和重新认识,何尝不是一种进阶。
聊到最后,就在林教授喝了两杯小酒,随口说的那句“难道就没人跟周教授意见相左”的时候,他猛然想起了一个人。
就在温馥然第一次拿着这个病例来问周牧的时候,尚未经验的褚钰,畏手畏脚地凑过去,发表了他的观点。
褚钰也主张保守治疗。
他自然不能像林教授那样有长篇大论的理由说服周牧,但他提到的几个点,其实都与林教授大同小异。
然而,那天的周牧,却跟温馥然一起狠狠地反驳了他。
殊不知,那个羞于表达的观点,同大咖林教授不谋而合。
想到这里,周牧捏着酒杯的手一顿。
师徒三人聊天喝酒,几乎忘了时间。
散场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酒楼常规的电梯已经停了,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狭窄电梯。
周牧和温馥然陪同导师一起下楼。
不知这电梯是怎么的,明明只是几层楼的距离,硬是慢得像过了半个世纪。
到楼下电梯开门的时候,周牧一个箭步冲出去,突如其来的胸口闷压得他有些呼吸困难。
许是喝了些酒,更加容易导致他惊恐发作。
温馥然一路送着林教授上车,快步跟到周牧的身后。
他一边跟着,一边在身后喊他:“师兄,你不舒服。”
周牧正欲把人推开,但还没用力,就觉得脚底像踩在棉花上。
完了,真的是要惊恐发作。
上次在新加坡下飞机后马上乘坐电梯,也是这样的情况。
温馥然眼疾手快地把人扶稳。
周牧大口大口地喘气,好像深处高原,觉得空气异常稀薄,濒临窒息。
“包,包里,”周牧觉得自己看东西都模糊了,“包里有药。”
温馥然把人抬上车,着急忙慌地把周牧的公文包全部倒出来,翻找药片。
深夜。
被门外头动静惊醒的褚钰从餐桌上爬起来。
因为等周牧,他趴在那儿睡了好一会儿了。
过了十二点了,但人终于回来了。
他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出去开门。
门一开,就与温馥然对上了眼。
那个他等了一晚上的人,正靠在温馥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