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上班高峰,地铁上人挤人。又是夏天,车辆里的味道和体感堪称人间炼狱。

  时星予忍着涌上来的酸腐气,被人群推搡着出站。

  她在地铁站里的座位上蜷着坐了会儿,等到没那么难受了,才起身往公司走。

  虽是阴天,但依旧燥热,一场雨下不下来,闷得叫人呼吸不畅。

  8点45分,时星予还没踏进公司,就收到了经理的短信,让她直接到会议室里开会。

  时星予仰头看着办公大楼,玻璃幕墙折射的日光,晃了她的眼睛,让她感觉阵阵眩晕,脚下生怯。

  上班的人群匆匆从她身边经过,只有她定格在那。

  铃音钻入耳膜,变成耳鸣。时星予看了一眼来电,调转脚步,走到一旁的树荫下。

  “妈。”

  “小予,”林澜压着声,“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

  时星予抚着胀痛的额,“今天几号了?”

  “都26号了。”

  “对不起,我最近加班加得有些……”

  林澜打断:“所以是没发还是你忘记转了?”

  时星予抿了一下唇,“没发。”

  林澜这才问她为什么。时星予却已没了想要告诉她的欲望。

  “那你赶紧去人事问问,看是怎么回事!”

  挂掉电话,时星予在树下一直坐到了九点。经理催命一样的给她发着微信,“怎么还没到?”,“你今天是迟到还是怎么?”,“你现在在哪里?要到了没?”

  时星予还是吐了,抱着街边肮脏的垃圾桶,吐得十分狼狈。

  她感觉自己脖子上套着一根根无形的枷锁,勒得她痛得要命,却只能靠呕吐这样的方式,来宣泄压力。

  生理泪流下来,被她抹掉。

  而后更多的眼泪落下来,怎么都止不住,越抹越糟糕。

  跟着又是吐,却只能吐出胆汁,她压根没吃早饭。

  边上的人递来了一瓶矿泉水。

  时星予接过,用喑哑的声音道了谢。等到她将自己收拾干净,抬起头来,才看清她那人。

  白玉一样的手伸过来,有力地扶起她。

  向晚沉重新拿了张纸巾,仔细地替时星予擦掉脸上的泪痕,又替时星予将凌乱的发挽向耳后。

  时星予小小的退开一步,她刚吐过,自己都嫌。所以不想和向晚沉靠得太近。

  “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我来开会的,你信吗?”这一点上,向晚沉倒是没有说谎。

  她一早进到公司,市场部老大过来问她有个会高不高兴参加。早上十点的招标前评审,在55层会议室。

  向晚沉接过会议议程扫了一眼,那公司地址就在这个产业园里。

  于是对方老大在8:19分接到通知,评审会改到他们那儿举行。

  向晚沉也会出席。

  对方负责人直接裂了,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勉强把会议接待的东西弄好。会还没开,直接去了半条命。

  “怎么会吐的?还发烧?还是中暑了?”

  时星予摇了摇头。

  刚要说话,唇上猝不及防被向晚沉碰擦了一下。那人的指尖还沾染着空调的冷意,却拨得时星予生出燥热来。

  “又裂了。”向晚沉说着,用纸巾抵住了那处旧伤口。

  “走吧,我陪你上去。”

  时星予一双杏眼瞪圆了,那模样像只受惊吓的小鹿,眼里写满了疑问,“你在这栋楼里开会?”

  向晚沉平平一笑,单侧的黛眉一挑,饶有兴致地望着时星予所待的办公楼,“不是。”

  “走吧。”向晚沉又说了一次,“我陪你上去。”

  十分钟后,逼仄的会议室里连空气都紧缩起来。时星予的经理疯狂给她使眼色,时星予全当看不见,垂下视线安静地坐在向晚沉的身边。

  向晚沉今天穿着一套黑白套装,束着干练的高马尾。她长得冷,配上浓烈的妆容,将顶级Alpha那目中无人的气场,张得愈发肆无忌惮。

  而时星予则穿着藕粉色的娃娃衫,下身是卡其色的西短,脚上是双在地铁里被踩脏了的帆布鞋。

  她脸上没有妆,吐过之后气色愈发差,令她看上去蔫儿吧唧的。

  坐在向晚沉边上,更显弱,一副被人欺负过的模样。

  她们的对面坐着五个人,时星予的经理,她的大老板,还有三位昨天才从医院做完信息素清洗的。

  “向总怎么也,也来了?”

  向晚沉恹恹地抬了抬眼皮,“原本只是想请时小姐陪我一起去交罚款。没想到你们几位也在。身体都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好得很。谢谢向总关心。”

  向晚沉提着嘴角笑了笑,“没事就好。几位今天来做什么来了?”

  她问得随意,却在三言两语间让人觉得她才是这一次的主导者。

  “向、向总。我们今天,今天是来给、给……时小姐道歉的。”

  “道歉?”她声音压得沉,语调又平,听得对面愈发心慌。

  时星予也小声开口,“各位都是大老板,怎么会来给我道歉?”

  对面一听,更慌了,“我、我那天喝多了,对时小姐有些冒犯,还请时小姐原谅。”

  “对对,我们那天都喝高了。”

  那天感受过了向晚沉的信息素压制,现在这几个显得十分“乖巧”。说话也不再拐弯抹角,生怕再尝一次顶级信息素的味道。

  他们可不想再做一次清洗了。

  那真真叫一个死去活来,活来了又死去。

  偏生那些检查都是向晚沉吩咐做的,说是向晚沉对于自己的行为深感抱歉,务必要让他们做完全套体检,确保他们身心都健康,才能出院。

  所以在医院的两天,信息素抽了十来管,身体被掏空不算,后颈皮直接被扎烂了。向晚沉把“安抚伤者”这事儿做得滴水不漏,搞得他们这几个伤者,有苦难言。

  所以他们现在对着向晚沉有着对于强者的绝对敬畏。

  向晚沉的沉默,让会议室里的温度直直下跌。谁都吃不准她什么脾气。

  “这件事情吧……”经理接收到老大的眼神,瑟瑟缩缩地开口,但被时星予打断了。

  时星予问:“那天,为什么让我去?”

  经理脸色一白,带着讨好地语气道:“小时,这事儿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那天刚好挨上我的发情期,我是真的没办法做接待,才换你去的。”

  “你要是因为这个始终心里不舒服的,我给你道歉。”

  “以后再有接待的活儿,我不让你去了行不行?”

  他的这番话,把自己姿态放得低,态度也诚恳。但仔细一品,便不是那真心实意地味道了。

  时星予不给面子,执拗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让我去?是因为只有我是Omega吗?”

  “你看你这话说的,小时,你在暗指什么?”他们的大老板总算出了声,“这件事,我们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是Vincent做得欠考虑。”

  “对对,是我欠考虑。”

  时星予垂下眼帘,小声道:“那我知道了经理。”她很快抬头朝那几位老板一瞥,又垂下去,“那应该跟你们没关系的……”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听在其他人耳里便是意有所指。

  她转向向晚沉,“晚沉,你不要牵连我经理他们了……”

  向晚沉顺从地一点头,“好。”

  那几个老板其中一位,听他们一唱一和,再看看向晚沉的反应,摆明了要为了这个小O报仇,肯定要搞他们!

  立马跳起脚来,拉人垫背道:“陈总这话说得可就没意思了,当初是Vincent说找个O来接待我们!”

  “现在在向总面前,你们倒是把自己当好人,反咬一口?他欠考虑?他就是太精了!之前几个不也是他送过来的?你们这会儿……”

  那人话到这里,猛然住口。

  向晚沉单手托着腮帮,本就一副看戏的模样,见气氛突然尬在这里,所有人无端看向她,她轻轻挑了下眉。

  指尖在桌面一点,“不说了?”

  对面全都把嘴闭得紧。

  向晚沉拍了拍时星予低垂的脑袋,小声:“去把信息素屏蔽打开。”

  安全管理局的规定,办公区域必须配备信息素屏蔽器,以便在紧急情况(如Alpha易感期或Omega发情期)下,作为单独隔离区域使用。

  对面那几个脸色吓得煞白,“向、向总,纵然是你这样的身份,也不……不能随便使用信息素攻击吧!?”

  “你要真这样,我们也不客气了!”

  “我们只是卖你向家一个面子,别以为……”

  时星予却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刻,乖巧地站起来,走到会议室门口,打开了信息素屏蔽器。而后,她把一直捏在手里的手机,放到耳边。

  “嗯,情况您都听见了。我时星予,实名举报NewPort公司的总经理陈诚,行政经理刘文,还有之前跟您提及的三位,对Omega员工职场骚扰及利用Omega员工进行利益交换。”

  “其他受害人,我会尝试联系的。”

  “对,现在这五位都被控制在会议室内了。我没有危险。好的,我们在这里等您。”

  时星予挂掉电话,也不看任何人,看似柔弱地走回向晚沉的身边,“监管局的人说,马上到。”

  “你演我们?!”不知是谁,吼了一声,率先开启了信息素攻击。

  向晚沉黛眉短蹙了一瞬。

  没有一个Alpha会纵容自己的Omega身上沾染别人的味道。于是,野蔷薇霸道的气息,犹如风暴一般,扫荡过这间逼仄的会议室!

  Alpha之间的压制,在这一刻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几个再怎么不服,也只能被向晚沉的信息素压得趴在桌面上,难堪地挣扎着,嘴里呜呜咽咽。一个字没说出来,流了一桌的口水。

  但这样的信息素对于时星予而言也显得过于浓烈。

  向晚沉起身,抬手盖住时星予的后颈,像是盖住这一场风雨一般。

  平静地说:“带你出去。”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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