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黛玉在垂花门下看见仙子送来的试演小样,整个人愣住了。

  那歌原是首英文歌。她自打离了前世,人间与时俱进, 爱看些电影剧集, 倒也学了些外国语言,苦于没有个系统的教学环境,更没有语言环境,那英语水平自然比不上其他, 勉强看懂, 并不能流利说出。

  她记得林红玉在初舞台时表演了一首英文歌,便拿着载了试演录像的琉璃镜, 找到正在堂屋翘着二郎腿,吃晴王葡萄看漫画集的小红。

  小红同湘云一样,喜穿家常布袍, 浑然男装打扮, 此时一头长发用木簪梳起,见黛玉进门,便随手放下手中的集册, 接过琉璃镜看了会录像,疑道:“这是什么歌曲?听起来怪耳熟的。”

  黛玉也寻了个圆凳坐下,皱眉道:“《爱乐之城》, 看过吗?”

  小红拉动进度条,点头道:“原来是这个,我没看过, 但初评级舞台时我曾翻唱过的《星声梦里人》,倒是这部电影里的。”

  黛玉托着下巴,“这是《爱乐之城》开场的一段歌舞, 翻译后叫作《阳光明媚的一天》,”她眨着眼睛问小红,“你擅长英文歌吗?能在小考和公演前教会咱们一组剩下的六个人吗?”

  小红看了她一眼,将琉璃镜还给了黛玉,慢声道:“我那时初评级舞台前,以为自己愚笨质地,比不上各位姐姐冰雪聪明的,来参加这个节目不过一轮便要被淘汰,又不想自己丢人,便花了一周的功夫,日夜不眠,通宵达旦,好好准备可一番,才硬生生地将那些英文发音烙印在脑中,若是现在让我学会另一首英文歌的发音,且教会全组七人,至少得一个月。”

  小红性情素来颇有几分乖张,这番话却说得斩钉截铁。

  黛玉一时心中有些郁闷,见小红蛮不在乎地拾起书册,拈了粒青翠欲滴宛如翡翠的葡萄送入口中,便长长叹了口气,道:“这该如何是好?”

  小红倒了杯沏得浓浓的罗汉沉香乌龙,一口饮尽,兀自陶醉得摇头晃脑,“绛珠姐姐也不必太过烦恼。”她从碗中捡了个皮上带有干疤的葡萄,“咱们得了个这样的,那一组必定也差不离。”

  黛玉怔怔看着那桌上盛放葡萄的三彩海缠枝莲纹高足碗,又轻叹一声:“又不是葡萄,能把皮撕掉……啊,是了!”

  她将那粒品相不甚完美的葡萄送入口中,唇角一动,笑道:“这【乘风破浪的十二钗】虽是选秀,人气与实力之下,到底是有实力才有底气,如此决赛比拼歌唱能力,既然节目组给咱们定的是首英文歌,那么另一组应该也同是外语歌曲,咱们没有办法在短期速成这外语,想来对方也成不了,咱们干脆只取原词要旨,另填了词演唱,再重新编曲演绎一番,别人且不说,那云儿、邢岫烟几个都有好嗓子,咱们不求如前几次公演那般花哨,这求返璞归真,以情动人,如何?”

  小红笑出声来:“看来咱们组真要成团了。”

  心中主意既已敲定,当日放春山水帘洞内,黛玉便拉着六位队友开了会。

  湘云和黛玉向来要好,第一个赞同这主意,当下撸起袖子嚷嚷着要纸要笔去填词,黛玉笑着道:“论纸上功夫积极,你是第一个。”

  二人正张罗着,却听见妙玉幽幽道:“只是改词儿唱歌?那舞蹈呢?我看过那电影,是个复古的歌舞片,若是不加点彩头,能好看吗?这毕竟是决赛舞台呢。”

  秦可卿“嗯”了一句,“我也觉得妙玉仙子说得有理。”

  黛玉笑着点点头,道:“原是这样想的,只是咱们总是做那些复杂好看的舞台设计,观众多少有些审美疲劳,且不说别的,另一组现在肯定想着怎么花哨好看怎么来,恨不得一个个在天上飞在水里游,通通都搬到舞台上来,若是咱们质朴些,以情动人,将歌中情感唱到极致,说不定是咱们的必杀技。”

  妙玉还想说什么,湘云却抢了白:“妙玉姐姐若是有好看的舞蹈,也可以先琢磨着,离考核还有一日功夫呢。”

  妙玉听了这句,倒也无话可答,略一撇嘴,便坐在一旁刷起了自己的琉璃镜。

  一时小红和柳五儿取了又大又白的雪浪纸,众人坐在一处,看着试演录像,冥思苦想起来,但那歌词所说与众仙子日常生活相去甚远,无论是整首歌曲的总体立意,还是个别字词的使用斟酌,各人皆有各人的意见想法,一时间无法确定下来。

  这一日的训练结束时,天色已经黑透了,黛玉提了羊角风灯,最后一个从放春山水帘洞出来,正准备上翠幄清油车,远远有个熟悉的声音轻咳一声。

  黛玉回过头,那翠幄清油车径自走了,黑暗中那人身影方伸出一只秉烛的手,映照一张清俊的脸来。

  他穿的还是白衫,银灰色的暗纹,腰间束着月白的绸带,袖口上绣了同色的芙蓉花,小小的一朵,倒也别致可爱。

  北静星君走过来,水涧蒸腾起一阵云雾,凝成一朵蓬松柔软的仙云,横亘于黛玉和北静星君之间。

  “上来罢。”他笑着点点头,自己先踏上云朵,向黛玉伸出手,一阵梵香的苦涩气味,冰冷又朦胧,是他袖中的味道。

  黛玉这才靠近来,握住北静星君的手指,她刚从训练室出来,小手温热柔软,触到北静星君指尖,却是冰凉如夜。

  “冷吗?”黛玉在云上站稳脚跟,担心的看了他一眼,“等了多久了?”

  北静星君笑着摇摇头,“刚来。”他将指尖从黛玉掌心抽出来,一点甜而软的香味,又翻手用掌心覆住了黛玉的五指,那掌心是烫的,人又劲瘦,指节分明,浑似熏了香的暖手炉,微有些硌人的存在。

  那朵云缓缓向前移动,黛玉将另一只手上的风灯递给了北静星君,然后紧了紧身上的大红羽纱披风。

  北静星君手中的烛光在寒风中依旧岿然不动,一时间四下静悄悄一片,谁也不说话,黛玉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说些什么,她不想打破这一片清净,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一小段清净的私人时光了。

  “我在大观路柳娘的顺德粥店定了个位置。”良久,北静星君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黛玉点了点头,看脚下飞过去的风景,是灵河岸畔的桃林,桃花仿佛永不凋谢,在风灯照耀下闪着人鱼眼泪一样粉彩的光芒。

  月色照在桃林边缘,北静星君牵着黛玉,对着星河画了一个圈,金光大现,黛玉熟悉的木门缓缓展现在眼前。

  那木门依然积着灰尘,北静星君伸手推开,“吱呀”的一声,带着点尘气。这尘是人世间独有的烦恼之尘,红尘滚滚,却从未聚散于仙境。

  人间也方落了大雪,四处灰蒙蒙的,巷口街角的夜摊没有出街,只剩下雪雾重重,凝练肃杀。

  此时已是下半夜,路灯所照之处并无行人,大观路上的店铺均已打了烊,只有顺德粥店的玻璃落地窗凝着水汽,透着一圈暖光。

  柳娘见他二人提着风灯走过来,便忙从店内推开了门,打起风帘,脸上带着笑意,“这位先生,您订的餐已经准备好了,外面冷,快进来坐吧。”

  北静星君笑着道了谢,携黛玉进门。还是上次的位置,桌椅倒是擦拭得干净透亮,北静星君把风灯放在桌上,那店里的灯光便黯淡了下去,只有羊角里朦胧的烛光,比黎明的北极星还要亮。

  柳娘从后厨取了酒精炉放在桌上,又忙转了回去取了个大托盘,两个底部被火舌舔成褐色的砂锅,一碟牛五花,一碟吊龙,一碟里脊,一碟乌鸡卷,一碟盐水花生,都依次被手脚麻利的柳娘摆到了桌子上。

  黛玉敏锐地察觉到了,菜色虽有不同,却因时节而大体相当,只是比上回要少了样东西,她含笑着看北静星君,抿了嘴并不说话。

  “绛珠仙子是不是想说,没有酒?”北静星君笑一笑,将碗筷用茶水涮过分好,将一片浸在蛋液中的牛五花滑入黛玉的砂锅中。

  黛玉没有回答,只一笑,心中数过几秒,拿起筷子夹起锅中牛肉,见那瘦肉处已由深红变为浅粉,肥肉处是带着些透明与朦胧的奶白色,正是甫一烫熟而口感正嫩滑的时机,遂将那肉片轻轻放入北静星君碗中。

  “谢谢仙子。”北静星君有些受宠若惊,将方才的话咽了下去,夹起那片肉,蘸了些酱汁,送进了口中。

  黛玉放下筷子,见北静星君双目微阖,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道:“星君专程在放春山水帘洞外等我,又不带我喝酒,应是饭后还有话要同我说,怕饮酒误了事罢?”

  “绛珠仙子当真冰雪聪慧。”北静星君将口中牛肉吞下,手中动作未停,在两人锅中都放入了肉片,“也不是有话要同你说……”

  见黛玉眼中有些疑惑,他忙又补了句,“当然,我还是……有好些话想同你说,不过不是眼下,咱们来日方长……”说到这里,北静星君轻咳一声,仿佛被砂锅上蒸腾的水汽呛着了,一时耳根通红,又忙低头喝了口水,“仙子这回抽中的表演歌曲是《爱乐之城》里的曲目,在灵河宿舍里看电影有些不方便,我在旁边的电影院包了场,想请仙子重新看一遍影片,或许能帮你找到一些表演灵感,仙子能否赏脸?”

  黛玉笑了,没有说话,从锅中捞起一片牛肉,一口吞下。

  北静星君有些忐忑,突然不敢正眼看黛玉,低头拨弄着眼前调料碟里的红色泰椒圈,睫毛被灯影投下了一道黑色的帷幕,“仙子,困了吗?困了的话,吃完我就送你回去。”

  只听黛玉很快回答了,语气虽轻,却清晰利落,那黑色帷幕便被迅速拉开,“我不困。”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乘风破浪的十二钗》还有几章就要完结了,这是我写完的第一个故事,我心里知道自己写的很差,但不管怎么说,能坚持写完我已经很开心了。

  原定于这周完结,不过这几天我的眼睛出了一些小炎症,更得有点慢,计划的下一本预收也还没开,请各位多多包涵。

  下一本应该还是衍生,想尝试着写一个民国影星重生后去破案的轻松悬疑故事,国庆期间会把大纲和文名文案写出来然后开预收,如果各位有兴趣的话,请多关注收藏我的个人专栏,感谢,我会努力给不离不弃的各位带来更加精彩的小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