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飞扬,带起一片尘污。巨大的轰鸣声震起一摊飞鸟,它们扑棱着翅膀叫嚣着冲向天空。

  一阵巨咳让宋时真清醒了些,她睁开眼,晕眩中望向了身侧。

  姜哲……吴成武……

  男人侧着脸,暗红的血液顺着额角滑落,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半张脸,触目惊心的可怖。断裂的指甲一次又一次地滴着血,她颤抖着手试图解开他的安全扣,被挤压变形的车门突然被拉开,她满怀希望地转头望去,一瞬僵住。

  是顶着乱糟糟头发身穿白大褂的吴妍珠……

  咽下喉头的血腥气味,她爬出了车厢。被挤压断裂的车肚滴着油,宋时真绕到驾驶位,拖着姜哲来到了二十米开外的空地上。

  吴妍珠后知后觉地吓呆了,跟过去试图帮姜哲检查,身后却突然响起了沙哑的声音。

  “听过这句话吗?恶不是养成的,恶只是一直在继续而已。”

  拇指粗的螺纹钢筋直抵着吴妍珠的脖颈,宋时真宛若沾血的鬼魅,笑得冰冷狠戾:“你的父亲,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杀人恶魔。”

  “明明知道在这个世界里的姜哲是活生生的人,还要三番两次置他于死地的,杀,人,犯。”她一把抹去额角的鲜血,望着抖如筛糠的女人一字一句,撕开那层丑陋的遮羞布。

  吴妍珠腿打着颤,望着一边昏迷在血污中的姜哲,害怕地后退着:“我……先让我救他吧,求求你……”

  宋时真冷漠地笑了下,水汽蓄满了整个眼眶:“你们父女到底是怎么样的厚颜无耻……怎么可以这样……”

  心脏快要爆炸了。她低头,忍着痛一脚踢飞了身旁的石子,向前进一步。

  吴妍珠不知道自己在漫画世界里死不了的设定,她必须趁机威胁她改变姜哲的命运。

  宋时真下意识地望了眼昏迷的男人,忍下那些急迫的关切,用钢筋按住了她的颈动脉。

  吴妍珠倒在了突出的石块上,怯懦而恐惧地摇着头。

  “听好了,如果真的要救这个男人,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来到这个世界——”

  难闻的烟雾四起,不远处的车架上正滴着油。吴妍珠搓着双手流下眼泪:“求求你……”

  “怕了?你知道姜哲有多怕?”宋时真眼圈微红,目光如利刃般扎向眼前狼狈的女人。

  “姜哲明明已经放下了啊……就是这样,也不配获得幸福吗……”

  做梦也没有想过尹昭熙会是觉醒的异类,吴妍珠哆嗦着往后仰,躲避着脖颈上尖锐的刺痛。

  “所以,去把吴成武犯下的错误都纠正了,堂堂正正地,用你的手。”

  吴妍珠能感觉到皮肤快要被割破的凉意……下一秒,那女人一把抽回了威胁她的武器,一把扯过她,扔到了姜哲的面前。

  男人后脑的血污淋湿了大半石块,吴妍珠努力镇定着,回忆那些急救的判断常识,开始对他进行简单包扎。

  不过一分钟的时间,车辆坠毁处发生了爆炸。冲天的烟雾混合着巨大的鸣响,震得她头痛欲裂。

  吴妍珠该庆幸吴成武还没来得及画出姜哲被卡死在驾驶位的图。

  宋时真扶着树干试图平息眼中的重影。

  她撕下破碎的衬衫一边,拿出眼线笔写了一段话,塞入了吴妍珠的口袋。

  胸部肋骨断裂,幸运的是没有内伤。

  吴妍珠望着呼吸逐渐平稳的男人,狠了狠心转过身:“你刚刚的意思是……可我已经很久没有画画了。”

  “有朴秀峰在,你只需要画出具体动线和情节。”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尹昭熙竟然知道现实生活中的人?难道朴秀峰也进入过漫画?

  “因为漫画除了主角的视角很少外出现配角的视角,所以我才放心警告你——”宋时真扎起长发,一把捏上她的下巴:“不要有这么多的好奇心,否则我保证,你会活得比姜哲还惨。”

  那女人心狠手辣的样子令她恐惧,下巴传来剧烈的痛感,她还是颤抖着声音强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坏人……”

  呵。还真是草履虫一样的大脑,是怎么考上医大的?

  像是被她逗笑,宋时真凑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道:“你怎么确定……自己生活的世界就是真实的呢?”

  这是什么颠覆她认知的答案?

  吴妍珠一瞬如坠冰窟,望着那个似笑非笑的女人,上下牙打着颤。

  为什么她……什么都知道?

  难道自己生活的世界,是楚门的世界吗……

  宋时真脱下外套,忽视肩膀和后腰的胀痛,俯下身轻柔地替姜哲盖好。

  认识到自己是漫画世界人物的不幸,希望你们也能一辈子感受。

  再转过身时,吴妍珠已经不见了。

  ——

  朴秀峰急匆匆地赶到画室,望着一身血污发呆的吴妍珠急得直跺脚:“你又进去了吗?受伤了吗?”

  “秀峰啊……”吴妍珠失了魂般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如果我们的世界也是假的呢?假如别人也能看到我们的一切……我们……是楚门吗?”

  “你在说什么啊?现在重要的是这个吗?难道不是姐姐你最喜欢的姜哲要死了吗?”

  吴妍珠望着满是血痕的双手无意识道:“救活了。”

  “下一次呢?假如下一次你爸爸又要画死姜哲?”朴秀峰一把扶住吴妍珠的肩膀,“拜托你振作一点啊!我现在整个人头皮发麻!”

  振作……吴妍珠两手抓上自己的头,哽咽道:“秀峰啊,我会画画的对吧……我来画。”

  朴秀峰瞪大了眼睛:“可是之前我也尝试过修改主稿,但是除了你父亲,好像我们画的主线都会被抹去……”

  “试一试……”吴妍珠下意识地将手放入口袋,却摸出了一张布条。

  她凝神望了会,坐在了朴秀峰的主板前,视死如归般抓起了电容笔。

  ——

  “据记者报道,姜哲代表在牛眠山附近高速路段遭遇车祸,目前尚无意识,被紧急送往了医院进行救治。肇事车辆系为一辆满载水果的货车,警方根据姜哲代表的车载记录仪初步判断货车司机违法驾驶无牌车辆,已暂时将其扣留。”

  “另据报道,货车记录仪显示当时仍有一辆黑色轿车跟在姜代表车后,并曾远远停下观望,警方已扣留车辆进行检查……”

  宋时真靠在急诊室的板凳上,望着新闻咬唇。

  原本致死姜哲的货车司机应该是被吴成武画出的黑衣人,但姜哲没有看见对面的主驾驶,吴成武没来得及交待,这是一个漏洞。

  因此她让吴妍珠替换成普通司机,再……

  “最新报道显示,警方在黑色轿车后备箱内搜出了一套带着兜帽的黑色皮质外套……目前不清楚是恶意效仿还是和十二年前的案件有关,我们会持续追踪报道。”

  她紧攥的手终于慢慢松开。

  神经一旦放松下来,精疲力竭之下好像整个世界都模糊了。

  再一次醒来时,满眼都是苍白的光源。点滴中的水沉缓地坠落,发出“啪”的声响,在静谧的病房里清晰可闻。

  宋时真坐起,伸手拉开围挡的病帘。对面床男人瘦削的侧脸是病恹恹的白。她起身在姜哲身旁坐下,伸手抚上额间缠绕的绷带,却被他一把拉住。

  “醒了?”她倾身,紧张地盯着他的眼睛,“或许……你还认得我吗?”

  他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温声应她:“姜哲私有。”

  看来那个女人没有乱改……就算乱改,姜哲的意志也是不可能改变的吧?宋时真为自己先前的紧张感到赧赧,她抿了抿唇试图收回自己的手。

  姜哲忍着胸腔的痛假意皱眉道:“身为我保险单上的受益人,都不尽下女朋友的责任吗?”

  宋时真疑惑着抬眸:“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需要做个ct?”姜哲指指她的头轻笑,扯动了皴裂的嘴角,一时痛得绷紧了脸。

  为什么要这么替别人着想……

  她轻轻叹了口气,在他身旁侧躺下。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家人俱在,他们围坐在圣诞树下,拆着彼此的礼物,笑语融融。屋外雪花飘舞,如同每一个他们一起度过的圣诞那样,美好得不太真实。

  “可是梦里少了一个人,”姜哲握紧她的手,“今年的圣诞和我一起。”

  不是疑问,而是命令一般。

  她侧身,笑着伸手抚上他英挺的剑眉:“还有明年,后年……好多好多年。”

  姜哲没来得及去询问这场古怪的车祸,药水里的镇定成分让他沉沉睡去。

  宋时真陪他躺了会,只觉得后腰上的阵痛好了些,她便不顾护士的阻拦换上梁秘书带来的干净衣服直接来到了w电台。

  听闻常务车祸后即将首次露面,新闻部全体人员严阵以待。孙贤锡刚从釜山赶回便听闻了一切,还没来得及赶去医院便收到了消息,因此留下做舆论准备。

  熟悉的高跟鞋声让每个人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常务推门而入,除了额头贴着块纱布,一切如常。众人心中的石头落地,在她的示意下落座。

  “还有19分钟到《新闻三十分》,准备好实时插播内容,我会作为嘉宾直接参与,”宋时真将梁秘书整理的预案打开,提醒道,“请坚定立场中立,不抹黑和引导舆论,只陈述事实。”

  孙贤锡戴上眼镜望着插播内容,摇着头感叹道:“哪怕是事实也足够了……”

  宋时真放下笔:“记得韩议员之前的土地案吧?还有,我个人账户一个月前转账到开曼群岛空壳公司的记录请查询一下,然后做一期我个人的卧底专题采访,准备资料涉及韩哲浩募集资金洗钱和dfc利用空壳公司曲线控股上市。”

  孙贤锡眼底露出几分欣赏:“以应对后绪抹黑常务个人受邀参与韩议员晚宴的事实。只是,这些资料常务是哪里获得的?”

  宋时真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埋下的伏笔,正在用吴妍珠的手去填。

  “是姜代表的暗示。”她转向孙贤锡的方向,轻声解释。

  十几分钟后,倒计时开始。

  宋时真取下额头的纱布,换上一套灰绿色的休闲西服,最后对镜望着大大方方展露出的伤口。

  所谓晕轮效应,就是在人际交往中,人身上表现出的某一方面的特征,掩盖了其他特征,从而造成人际认知的障碍。

  简单来说,看到她带伤上节目,勾起观众恻隐之心和信任感。

  “欢迎来到新闻三十分!大家好,我是主持人千在明。

  “基于目前对于黑色轿车所属权的讨论,我们栏目组记者进行了查询,发现首a0104开头的车辆一般用于政/府用车,这辆车的购入者为韩议员的下属。

  “结合我台近期的对大选人物的专题制作,今日我们迎来了一位特殊嘉宾,尹昭熙女士……”

  宋时真双手交握,步步为营地主导着话题的转向,直接将吴妍珠画出的数据投放在了屏幕前。

  “土地拍卖事件后,韩哲浩议员损失了一大笔竞选资金,承接工程的dfc集团无法承担其所需现金流,资金链面临断裂,却在近期得以缓和。因此本人曾交了一笔可观的费用试图摸清韩哲浩议员的行贿目标和资金流向。

  “经过追查发现,所有的款项并非直接打入其个人账户,而是转由开曼群岛注册的空壳公司ares进行’合理避税’后,回流到dfc,如此构成了互利双赢的局面。

  “至于为何韩哲浩议员可以将土地拍卖案压下,韩哲浩议员的车辆为何出现在事故现场,车后座的衣服如何解释,我们不得而知。

  “身为w电视台工作者,我和所有记者一样,共同坚守用事实说话的真理。”

  男主持适时接过话题:“至于更多有关姜哲代表车祸内容和韩哲浩议员的个人专题,我们将在明日的20:00的新闻专题放送中进行。”

  她做到了,陈述事实,不抹黑不引导。

  孙贤锡摘下耳机,低头观看起直播评论。

  【太发,我已经蒙了,所以一句话总结,姐姐卧底揭发议员行贿、洗钱、勾结财阀?】

  【鸡皮疙瘩起来了,姐姐保重身体!脸上的擦伤好让人心疼啊……】

  【尹常务亲自下场,捶得太硬了!强烈要求调查韩议员!】

  【明明刚从车祸现场赶来,如果查清确实是韩哲浩所属,他这是蓄意谋杀啊!难道货车是他安排的?】

  【黑衣人的衣服怎么解释?别最后推个临时工出来挡枪,我第一个不信!】

  ……

  舆论是利刃,她会证明,谁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吴成武,听过缸中之脑吗?

  你要如何担保自己不是在这种困境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名词解释:

  1【楚门的世界】:影片讲述了楚门是一档热门肥皂剧的主人公,他身边的所有事情都是虚假的,他的亲人和朋友全都是演员,但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最终楚门不惜一切代价走出了这个虚拟的世界。

  这里宋时真暗示自己来自于第三世界,能看清吴妍珠所谓的真实世界里的一切,吓唬吴妍珠生活在和姜哲一样的世界里。

  2【缸中之脑】:缸中之脑(英语:braavat),又称桶中之脑(braajar),是知识论中的一个思想实验。

  实验的基础是人所体验到的一切最终都要在大脑中转化为神经信号。

  假设一个疯子科学家、机器或其他任何意识将一个大脑从人体取出,放入一个装有营养液的缸里维持着它的生理活性,超级计算机通过神经末梢向大脑传递和原来一样的各种神经电信号,并对于大脑发出的信号给予和平时一样的信号反馈,则大脑所体验到的世界其实是计算机制造的一种虚拟现实,则此大脑能否意识到自己生活在虚拟现实之中?

  举例:从前,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感到无限的自由舒畅,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庄周。醒后惊惶地发现自己是庄周,却又不知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这就是他物与自我的交合变化。

  这里宋时真意图说明无论吴成武怎么改画面,他都改不了(因为有吴妍珠不停地创设她安排的情节),暗示疯狂的吴成武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真实的人,还是一切都是他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