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招蜂引蝶。◎

  夜凉如水,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冷松香。

  随着季清宴的走近,味道愈发的明显。

  他走到之前长公主所坐之处,并没有说话,

  只是垂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叶落落。

  被他这么一盯,叶落落浑身都不自在起来,眼睛瞟向了别处。

  脸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清冽好听的声音传到耳中:“你是叶落落?”

  叶落落回过头来看他,有些没弄懂他怎么会问这个。

  一时没敢开口,只是抿了抿唇,然后点了下头。

  “是哑了吗?不会说话?”

  问这话的时候,季清宴是认真的,眼神都比之前更带有探究意味。

  叶落落则以为他是故意这么说她,眉毛不自觉翘起,咳嗽了几下清了嗓:“不哑,只是嗓子疼,不太想说话。”

  “是吗?”季清宴坐了下来,唇边扬起的笑带着些讽意:“可叶落落被毒死在路边了,不是吗?”

  叶落落右边眼皮一跳。

  这人说的是叶落落被毒死在路边,而不是你被毒死在路边,证明压根儿就不相信她是叶落落。

  且说得如此笃定,就像是亲自去确认过一样。

  这不由得让她有些慌了,心怦怦乱跳起来。

  这一慌,一口凉气吸进嗓子眼,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季清宴眉头一挑,抱着手看了一会儿。

  然后发现咳嗽不像是假的,才伸手去旁边的矮桌拎起白玉茶壶倒了杯水,递到她手上。

  叶落落接过喝下后才稍微缓解一些,不过她也趁此思考怎么圆过去,于是放下水杯后,道了声谢,清了清嗓子:“季大人想说的是,我叔叔婶婶给我服毒,我倒在路边这件事吧。”

  “的确,他们给我下了毒,不过被我发现了,于是提前服用了解毒散,需要时间来化解,所以当时我应该是进入了一个假死的状态,以至于之后醒来发现自己到了个土匪寨,也是令我没想到的。

  季清宴看她答得认真,听起来也没什么破绽,于是继续问:“你可知他们为何害你?”

  提到这个,叶落落十分感谢自己记性好。

  凡事她听过的,看过的,都能准确无误的记在脑子里。

  所以她直接就照着白无常的原话说出来:“因嫉妒能嫁入高门,所以入京之前下毒,指望用自己的女儿代替嫁入京城。”

  说完后她又问了句:“他们应该是被你们发现了吧,现在人在哪?”

  季清宴没有立马回答,只是眯了眯眼,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点着床沿。

  片刻,吐出两个字:“死了。”

  叶落落:“……”

  “他们死状极其惨烈,你婶婶尸检下来是被活生生掐死,你叔叔的尸体不全,没了大半身子,而你那位妹妹,生前被□□折磨了许久,最后被毁了半张脸。”

  季清宴一字一句的说着,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叶落落,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抓住点什么。

  而叶落落这人胆子是真小,听不得什么血腥的事,尤其的喜欢脑补。

  就算是不知道那三人长啥样,现在也已经满脑子是那三具尸体大致的样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按了按眉心:“别说了。”

  见此,季清宴眼底掠过一丝寒芒,问:“他们的死,跟你有关?”

  这语气,就像在大冬天,毫无防备下被一滴冰水滴进后颈处一样。

  叶落落一抖,差点被他的气场压过去,连忙摇头道:“都说了我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在土匪寨了,他们的死怎么可能跟我有关,我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们死了好吗?”

  “如果跟你无关,为何你会害怕,难道不是因为你良心上感到不安,所以听完后才感到害怕?”

  “……”

  绝了这逻辑,叶落落气笑了。

  她极度无奈地再次解释:“季大人,我醒来后就在铁刀寨,这是千真万确的,他们里面的人都可以作证,至于我听到他们死了害怕,那是因为我胆子小,你在说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出现他们的惨状,所以真不是我心虚,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事。”

  季清宴抿起唇,眉头紧锁,难以置信地看着叶落落:“你……胆子小?你不是个捉妖师吗?”

  这灵魂一问让叶落落结巴了:“啊……这,谁……谁规定……捉妖师得胆大?”

  季清宴顿时沉默了,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落落也不确定自己说的是否能让他信服,但既然知道她是个捉妖师,那就可以把在铁刀寨遇见的全盘托出了。

  于是她组织了下语言:“还有个事要说一下,我在铁刀寨醒来后,得知抓我是为了给他们大当家配冥婚,但一只黄鼠狼精突然出现,附身在了他们大当家的身上,杀了那小个男人,你既然知道我是个捉妖师,那想必也应该知道只是个半吊子,所以才没能及时救下他。”

  季清宴依旧没有说话,而是一直皱着眉思忖。

  叶落落搓了搓手,不知所措。

  片刻,他叹了口气,说了句:“你休养好我们就成亲。”

  “…………”

  叶落落一脸懵圈,这人思维这么跳跃的吗?

  “你刚说的我知道了。”季清宴站了起来,脸上明显没什么兴趣,“那一看就知死得不太正常,就跟你叔叔婶婶他们一样,应该跟你说的黄鼠狼脱不了干系,就这样,你休息吧,我回大理寺了。”

  临到门口,他又转身说了句:“你的袋子在母亲那里,到时候我会让她给你。”

  说完后便打开门走了。

  叶落落觉得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她说不上来。

  但她很快反应过一个问题,装法器的袋子是她在倒在地上之后,亲自放进自己贴身里衣中的,所以季清宴知道这事,就意味着……

  流氓!

  *

  在公主府,叶落落被照顾得很好,不仅有长公主时常来给她喂药,将军闲暇时也会带着名贵药材来看她。

  这个看起来高大硬朗又冷傲的人,只有在面对公主时,脸上才会露出柔色。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二人成亲之后不住在一起,但在这个世界,谨言慎行这四字是箴言。

  不该问的别问,别人想说的会说,千万别无脑好奇。

  而季清宴从那夜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长公主给她的解释是大理寺太忙,就算是平常,她一月也见不到他几次。

  叶落落倒也没那么想见他,只是一直在心中暗暗祈祷这人千万别作死去冒什么险,不然她的任务就白瞎。

  长公主亲自把关,从头到尾全权置办了她的嫁妆,什么都紧着最好的来。

  接亲也是,从长公主府接去季清宴的世子府。

  弄得像是长公主嫁女儿一般。

  很快就到了她出嫁那日。

  叶落落身着凤冠霞帔,坐在围绕着红纱帐的梳妆台前,上面摆放的各类上乘的精致珠钗。

  镜中的自己,脸庞精致,眉如远山,一双灵动的鹿眼又黑又亮。

  她轻抿着侍女拿过的大红色口脂,感叹这副倾国倾城的好皮囊。

  喜婆一声“吉时已到”,她被扶起,盖上红盖头,手中塞进一把绣着金鸳鸯的圆扇。

  一步一句吉祥话,直至上了门口那顶镶嵌着红玉石的舆轿。

  十里红妆,迎亲的队伍从街头一直到街尾。

  为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季清宴一袭大红喜袍,金冠束着黑发,面目俊朗,英姿飒爽。

  官道边上聚集着京中的人,其中年轻女子的队伍最为庞大,全都穿上自己最艳丽华贵的衣裙。

  无一不为这样的季清宴而动容。

  季清宴唇边微微带着笑,不经意看向两边站着的人时引来阵阵尖叫。

  坐在轿中的叶落落透过窗户将这些尽收眼底。

  季清宴这样的人,真,招蜂引蝶。

  结合着之前那俩为了他要杀自己的侍女,还有长公主带着她出门游玩时,趁人不在对自己冷嘲热讽的一些世家小姐。

  叶落落连忙收起推窗户的手,顺带拉紧,生怕会有臭鸡蛋砸进来。

  幸好一路平稳,未发生什么事端。

  跨过火盆,拜过高堂,进行完所有仪式之后,叶落落才被扶到一个房间坐下。

  待门关上,她才从宽大的袖中拿出刚刚长公主悄悄塞给她的栗子酥。

  一整日滴水未进,此刻的她饿得心慌。

  夜幕低垂,世子府中各处亮起暖橙色的烛火。

  宾客依旧如潮涌,王公贵族,世家权贵,京中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都聚集于此。

  季清宴不停的周旋其中。

  一杯又一杯的饮下敬来的酒。

  他的脸除了有些许微红,其余什么事都没有。

  旁边一个已然上头的同僚借着酒劲,趁机吹捧:“瞧我们季大人,喝了那么多酒,居然一点事都没有,人不仅年少有为,这酒量还比我们一般人大,真是佩服,佩服啊。”

  旁边的人也跟着应和,说着各种吹捧的话。

  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冒了出来:“是啊,曾经跟季将军喝过酒,可将军不出三杯就倒了,不知道季大人这大酒量是遗传了谁呢?但可得悠着点,不然,今晚就抱不了美娇娘喽。”

  说话的是刘国公,跟他们家一直不太对付。

  此话一出,在场年纪稍大且还清醒的人皆是一愣。

  早年间,坊间有个传闻,长公主是有孕后才嫁给了将军,为避免各处猜测,将军一口对外宣称就是他的孩子,并对公主温柔体贴,百般宠爱,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而刘国公说这话,明显就是故意借此提起当年这传闻。

  只是年纪稍轻的不懂,跟着刘国公一起大笑起来。

  甚至有个醉了的人直接接话:“这不遗传将军,那必然是遗传了公主啊,那还能有谁……”

  “是啊,还能有谁?”刘国公笑着端起一杯酒,朝着季清宴高高一举:“祝季大人能琴瑟乐百年。”

  季清宴闻言轻挑了下眉,嘴角含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并未起身接酒。

  端着酒的刘国公一直未动,笑容在脸上也逐渐僵硬。

  众人也都安静下来,连醉酒的都醒了大半。

  见此气氛,旁边站着的亲信季方本想替季清宴接过,但被他起身拦了下来。

  季清宴看着刘国公,简单行了一礼:“晚辈多谢国公大人,不过酒就到此为止,不然正如你说的,抱不了美娇娘了,大家吃好喝好,恕我先失陪。”

  说完后,看了眼一直笔直站在旁边的一排人。

  这些人立马一拥而上,端起酒杯就找身边的人喝酒划拳,气氛一下又热火朝天起来。

  只有刘国公,看清了季清宴走过时,看向自己那寒霜般的眼神。

  摔酒杯的声音湮没在这一群热闹之中。

   翠玉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