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循, 阿磐三岁半的时候已经会跟在他七岁半的哥哥孙绍后面摸鱼抓鸟。孙绍拿他当作挡箭牌,但凡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只要扯上周循, 母亲乔朝容势必会对自己网开一面。

  周循在孙府已经住了半月有余。

  因为他那不着调的母亲乔夕颜要照顾发热的弟弟周胤,脱不开身,只能暂时把他交托给自己的大姨母。

  关于他的这个弟弟, 用他母亲的话说, 就是再意外不过的事情。乔夕颜也是在生完周循的第二年怀周胤的时候才知道, 自己根本就是易孕的体质,好不容易刚恢复一点,与周瑜浓情蜜意了两三个夜晚,就又有了。

  她只能哭着再把周胤生下来, 然后自此每次与周瑜行周公之礼之后都要喝一碗避子汤。

  她是不想再生了,但是周瑜觉得两胎都是儿子, 实在不太圆满,不过他也不逼乔夕颜, 若是乔夕颜不想就不生, 等乔夕颜什么时候想了,他们再生个女儿。

  乔夕颜表示古人就是天真烂漫, 这生男生女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事情。

  周胤发烧,她在家里照顾了半个月, 好不容易周胤恢复活蹦乱跳, 刚清闲两天, 乔朝容又提醒自己还有个大儿子在乔朝容府上。虽然乔朝容很喜欢周循, 但说到底他是乔夕颜的孩子, 把自己的孩子在别人家寄养久了,孩子是会难过的。

  乔夕颜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到第二日清晨再去接周循。

  周瑜要去军营, 不能陪她一起,就让她可以在孙府一直混吃混喝待到傍晚,等他放衙了,回来的路上顺道接他们母子。乔夕颜觉得可行,遂带了个乳母,抱着周胤,就一起去孙府上了。

  她到孙府的时候,周循跟在孙绍后面,正聚在孙权的院子里偷摘桃花。盛春的时节,桃蕊满枝桠。但是,两个活泼好动的小男孩格外得蹑手蹑脚。孙绍更是在院子外就警告周循,“阿磐,你要乖乖的,不能发出巨大的声响,我叔母病了,一直在房中养病,我们不要打扰她。”

  小周循虽然不完全懂,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并保持着安静。

  周循三岁半,和刚出生的丑态,长得一点都不一样。他白得像是雪,肤色像极了乔夕颜,又因为生长得好,肉嘟嘟的,简直就是香香软软的糯米团子。一双剑眉杏眸,五官精致灵动,圆圆的脸上暂时还看不出下颌线条,但是一双粉红的薄唇,又肖似他的父亲周瑜。

  用乔朝容的话说,这是个在样貌上就惹人喜爱的孩子。

  仆役领着乔夕颜往内院走,途中遇到因为被逼迫和吴郡各个青年才俊相看而不厌其烦的孙尚香,俩人相伴着,一边闲聊,一边往乔朝容的院子去。孙尚香也已经二十岁,依旧喜欢舞刀弄枪,研究兵法、军阵,丝毫也不想着嫁人。

  吴夫人和孙权要给她找,她不乐意,俩人就对她威逼利诱,她只能假装着顺从地去见见,然后以各种理由否定见到的那个人,就一直这么拖着。

  乔夕颜笑问她,“是当真不想嫁,还是没遇到合适的?”

  乔夕颜一言,惹得孙尚香也思考起来,孙尚香沉吟道:“说句阿姊你千万不要生气的话,从前我大哥还在的时候,总开玩笑要把我许给周阿兄,我虽然没答应,但是也没拒绝。毕竟周阿兄长得好看,又是少年将军,风姿卓然。我想嫁给这样的人应该也不错。但是后来,他娶了你,我倒也没嫉妒难过,只隐约有几分失落。这些年,我对周阿兄是没有想法了,但是遇见的那些男子,大多都是酒囊饭袋,虽说是名门出生,可连刀枪剑戟都拿不稳。这样的人我才不愿意嫁。”

  “我要嫁,至少也要嫁我大哥、二哥或者周阿兄那样的。不过,一直都没碰上……”孙尚香说着,更苦笑了笑,“到现在,我就已经不想了。我瞧着这世上的好男儿都是我的哥哥了,我没有好的夫婿也是难免的。就随他去吧,偏偏我阿娘和二哥不愿意放过我。小乔阿姊,你说不嫁人真的是一种过错吗?”

  孙尚香的表情疑惑。

  乔夕颜望着她,更是笑意盎然,而后柔软了语气,颇为耐心地回答:“当然不是。在我看过的一本书上,那里的人是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婚姻大事的,嫁不嫁人,嫁给什么样的人,都全凭你自己的意思。如果你一个人开心,就可以一个人一辈子。如果你喜欢什么人,或者想体验婚姻,也可以成亲。可是那个地方又和我们这里不太一样……”

  不然乔夕颜最初也不会屈服地嫁给周瑜。

  乔夕颜的心里不免怅然。两个女子的心情同时变得不好起来。她们路过孙权的院子,里面的桃花开得正盛,孙尚香想到谢窕,又不禁神伤,无奈地道:“我二嫂她自从年前一病,就再也没有起来身了。请了无数的大夫,都说身体康健是心病。虽然她不说,可是我们都知道,她是不想我二哥与徐家的女郎有任何瓜葛,偏偏二哥现在很需要徐家的钱银支持。二嫂她不能容忍与其他女子分享丈夫,但她又不能阻止自己的丈夫建功立业。”

  “这成亲生子对女子来说到底有什么好的?”孙尚香紧接着,更愤恨地一声。

  “不可谓没有好,但是这好很难得。”乔夕颜不由得庆幸自己,虽然是妥协嫁给周瑜,但是周瑜对她很好。她和周瑜现在勉强也算是情投意合,还有两个可爱的儿子。生儿子的时候很痛苦,所幸她没有因此死掉。不过身体上多多少少还是有损害的。

  乔夕颜抬眸,望向那丛桃花,正想伤春悲秋,眼见桃花树上有两个小小的身影,穿着锦衣华服,其中一个还颇像自己家长子,那个粉雕玉琢的糯米团子。乔夕颜顿时什么伤春悲秋的心情都没有了,拉着孙尚香的衣袂,就是着急地说道:“香香,你快看,那是阿磐与绍儿是不是?”

  孙尚香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去,见确实是孙绍和周循,也是惊吓不已,立刻朝着树上喝止道:“孙绍,你个臭小子带着弟弟干什么呢,赶快给我下来。”边说着,她边拉着乔夕颜往孙权的院子里去,到树下要去接孙绍和周循。

  孙绍和周循被吓了一跳,周循险些站不稳地从树上摔下来,可是,当他看到乔夕颜,他还能像个没事人似的,在树上软软地唤,“阿娘……”

  乔夕颜被气得不行,等到他们兄弟俩都下来,冷冷地盯着他们。

  孙绍已经会分辨大人的情绪,会心虚地低头喊乔夕颜,“姨母……”然后,再说不出一句理直气壮的话来。周循则是还要往她怀里钻。乔夕颜生气地把他往外推,推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又舍不得地想去扶。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能扶,她的手就僵在半空中,更有些像要打周循。

  孙绍见状,急忙挡在周循面前,扯着嗓子道:“姨母不要打阿磐,是我带阿磐偷偷爬高的,都是我的错,姨母要打就打我吧。”

  乔夕颜看孙绍也有乔朝容看周循的感觉,溺爱且不好管教太多。乔夕颜只能叹了口气,蹲下身,抓了抓孙绍的胳膊,简单地斥责他道:“绍儿,你明知道爬树危险,为什么还要带弟弟去呢?若是你和弟弟摔下来怎么办?姨母也不是反对你们玩,但即使是爬树下水什么的,也该待在低矮、浅近处,这样即便摔倒、掉落也不会受很重的伤,你明白吗?”

  孙绍认真地颔首。

  乔夕颜恢复笑着地去揉他脑袋,“好了,那这一次姨母就不责罚你了,你虽然带着弟弟冒险,但这也不全是你的错,你还主动帮弟弟承担错误,我们绍儿也长大,是个有担当的兄长了。”

  “还有阿磐,”乔夕颜安抚完孙绍,又肃正了颜色,假装严厉地去抓周循到身边,问他,“你觉得你跟着哥哥爬高对吗?哥哥已经七岁快八岁,比你高许多,他能碰到的地方,你碰不到。阿娘是不是和你说过,尝试可以,但是逞能不行?”

  乔夕颜说完,更“哼哧”了一口气,装作更是不开心的样子。

  周循立马跑过来抱住她,可怜巴巴地说着:“阿娘,阿磐错了,阿磐再也不跟着哥哥做危险的事情了。阿娘,不要生气……”小周循说着,还不忘摸摸乔夕颜的脸,像是在给她顺气。

  乔夕颜被他逗笑,先是抱了抱他,问道:“有没有想阿娘?”而后又告诉他,“你不仅以后不能跟着哥哥做危险的事情,哥哥若是要去做,你也要阻止他,知道吗?还有,哥哥为你揽下了过错,你要对哥哥说什么?”

  “谢谢哥哥。”周循奶声奶气地朝着孙绍道。接着,话罢,立马重新钻进乔夕颜的怀里,郑声,“阿娘,阿磐可想你了。弟弟的病好了吗?阿娘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乔夕颜忍俊不禁,皆是点头。

  这时,庭院里的寝居内,在侍女的搀扶下,蹒跚地走出一个削瘦的身影。那身影已经孱弱得不行,面色苍白,步履沉重,仿佛浑身都没有力气。

  但她看见乔夕颜,还是会微笑着说:“小乔阿姊来了啊?”

  乔夕颜看她,有些难过地对她点头,然后指使着周循道:“阿磐,快去见过谢叔母。”

  而孙绍早就跑了过去,担心地唤:“叔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