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离目的地还有一千两百米。

  大约三个街区。

  越向前走,他就越是感觉到不知道多少散逸咒力向着自己汇聚而来。

  原本正常情况下,咒力会汇聚在浓度适合的中心点,生成咒灵。

  但是现在有什么变了。

  空气中漂浮的绝望近乎令人窒息。

  那些负面情绪来源于这片区域被咒灵杀死的人们。

  环境中纷杂的负面情绪爆满,而且无时不在剧烈暴动,几乎直直灌入他的灵魂,让他心烦意乱。

  脑子里不断闪现各种痛苦的、让人不快的场景。有他自己糟糕的回忆,也有不知姓名的陌生人死前的挣扎,或惊恐,或绝望,或是困惑。

  无数情感在主人死亡的瞬间爆发。

  死者尖锐的声音如同幻觉充斥着他的听觉。

  【为什么我会死?不该轮到我呀!】

  【我已经很虔诚了,为什么不能得到安息呢?】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想死啊!!】

  濒死的感受也透过某种方式传达到他的脑海。

  失血过多的感觉原来并不痛苦。

  甚至连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只是困,浑身上下都没有了力气,懒洋洋地,就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一样……想要睡觉,想要休息,想要让这操蛋的人生结束。

  闭上眼睛,心安理得的去接受这一份漫长折磨之后迎来的唯一一丝欣慰——不受打扰地漫长安眠。

  而抬眼向前路望去。

  无数面目模糊的人静静悬浮在空中,伫立在地上,甚至自泥土中探出残肢和扭曲的面孔,死死地盯着他。

  盯着这唯一的活人。

  当它们汇聚在一处的时候,晦暗的色彩好像海潮和暴雨,试图将他吞没。

  所见、所闻、所感。

  皆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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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咒灵操术】。

  吞噬诅咒,让施术者成为承载诅咒,操作诅咒的载体。

  简而言之,人肉诅咒收集器。

  可是那也得他做出“吞噬咒灵”的动作,才能达成完整施术的仪式,否则只能像最粗糙且暴力的【漩涡】用法,咒力不能化为己用,只是单纯将咒灵还原为咒力,过一遍手,然后粗暴地打出去。

  但是,此时此刻,或许是为了对抗身边比生得领域更糟糕的环境,【咒灵操术】发生了神奇的响应和变化,简直开始缓缓地自运行起来。

  让夏油杰忍不住生出一点点怀疑,他是不是也被这份咒灵带来的地狱同化了?

  他晃了晃脑袋。

  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脸。

  层层叠叠的声音,影影绰绰的人影都消失了。

  倒也不是真的毫无影响,但夏油杰已经强行将其视为诅咒带来的幻觉。

  冷酷地,彻底无视。

  虽然这些死者很可怜,也很悲哀。但是如今他的目标很明确:杀死咒灵,打掉释放咒灵的封印原点。

  这是唯一能让更多人得救的办法。

  任何惋惜和哀悼,只能放在尘埃落定之后。

  他冷静地在虚幻的哀嚎中前行,盘算着周围咒灵的密度。

  只要诅咒的浓度超过一定程度,他就可以展开领域——领域中被他降服的咒灵的咒力可以瞬间补充领域展开消耗的咒力,收支平衡,如果时机把握得足够好,他可以成为咒灵堆里的永动机!

  他踏过一片废墟。

  然后在转角处看到了完全超乎期待的事物。

  一盏“灯火”。

  这里普通的咒术师都难以生存,但竟然还有活人!

  摇曳的,构成单薄结界的咒力,在残酷的诅咒倾轧之下勉强维持了完整。

  小小的、靠墙构成的角落里,三个人环抱着,紧紧依偎在一起,埋着头,不看外界的风云变幻,只是用新诞生的咒力,赌命一般,维持着最后的防御。

  如同赴死前最后的期待。

  又如同降生前最后的豪赌。

  等待着,死亡。

  或者用新生的力量,冲破一切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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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夏油杰不知道羂索改造全世界的谋划究竟要用什么方法达成,但今日的东京市在一整盘棋局里的作用已经明了。

  以东京这座超级国际化大都市的人口作为引擎,爆炸式地催生诅咒,彻底改变天元结界的运行模式。

  然后……

  然后夏油杰不了解了,毕竟他读不到羂索脑子里的想法。但大约能猜出个大概,比如把全人类变为咒术师、培养更强力的诅咒之类的目标。

  如果是全民咒术师。

  听起来很有诱惑力。

  当人人都能控制咒力的时候,咒灵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再也不会有人会白白为了他人的幸福而牺牲,还得不到理解。

  如果是以前的夏油杰,或许会心动。

  可是如今有了治标又治本的方案,尽管长期一些,但比把病灶粗暴砍掉然后寄希望于患者的生命力自愈好了不知几百倍。

  与之相比,羂索的做法和夏油杰以前得出的结论一样粗暴,简直不相上下。

  夏油杰曾盘算过杀死所有非术士,但任何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是不可行的。所以他很多年来都活在极度的纠结之中。

  杀死十个八个有道德污点的猴子他还下得去手,可是一千个,一万个,千万个?

  刚出生的婴儿,毫无罪孽,就因为无咒力而该死?出生是不能选择的——难道无咒力就是人的原罪吗?!

  他夏油杰何德何能,如同造物主一样审判人类?

  虽然自称为教主,他真的算得上神明吗?

  羂索的方案也就和他在执行方法上有一点点不同——强行提升环境的诅咒浓度,自然淘汰。剩下的、运气好的,自然就是咒术师啦!

  正如今天的东京,简直就像把人类毫无防护地扔进海沟,然后寄希望于有幸运儿临机应变,能长出鳃和蹼。

  确实有在应激刺激下才能掌握咒力的人。

  可那是凤毛麟角。

  在这个过程中能有多少人活下来?

  与杀死所有非咒术师有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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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概率虽小,只要基数够大,奇迹总会诞生。

  于是,夏油杰在绝望中真的看到了。

  一个小小的结界仍在某个大厦入口处的面包店内维持着。

  不足两平方米的区域。

  风雨飘摇。

  三位新生的咒术师懵懂地本能蜷缩在一起,却又合理地形成稳固的三角形,简陋的符文承载着断断续续的咒力,将他们从咒灵恶意满满的视线中剥离开来。

  他们还没有被发现。

  但是,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或许下一秒,结界就会像肥皂泡一样破裂。

  这三个最后的幸运儿也将如他人一样,沦为铺撒在地面的破烂肢体。

  夏油杰还发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或许那位盘星教徒有一点点咒术师的潜力吧。

  而且那天的她,听结界构建讲解时格外认真。还鼓起勇气问了他两个问题。

  而此时的她在默默祈祷。

  【请天元大人保佑。】

  【请夏油大人保佑。】

  【感谢您们给我力量,感谢您照亮世界的光。】

  光吗?

  在地狱祈求光芒也太过于可笑。

  但他们竟然真的能坚持到这一步。

  这份奇迹,是否真的是命运给予的暗示呢?

  夏油杰想了想,感知过东京这片土地,闭上眼,又睁开眼。

  在之前的几个月时间里,他曾布下过一些咒力的种子。

  虽然只是为了监视敌人和咒灵的动向,但如今,也有别的用法。

  他下定了决心。

  术式瞬间运转到极致。

  无数人临死前爆发的诅咒被吸入、压缩,然后再度释放!

  释放到那些种子上。

  于是,充满痛苦哀嚎的大地之上,坍塌的废墟之中,无数绿意从灰烬中萌芽,跟随着附近盘星教图设下的结界而去。

  长出藤蔓,伸展枝条,勃发绿叶,开出花。

  遮蔽那些在恶劣环境中求存的生命。

  来自绿色生命的光芒如细线蜿蜒。

  虽然脆弱,但如疾风中的劲草,绵延几十公里的范围!

  照亮地狱!

  或许,今夜活下来的人会多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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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没有见过你这样,如此白痴的人。”

  一个尖锐的女声对着夏油杰冷笑。

  “何必耗费力气为了那些必死的人?”

  夏油杰转头,看到不远处街道中央站着一个女人。

  漆黑的瞳仁,暗灰色的皮肤,张扬又混乱的黑色发辫如蛇头蝎尾摇曳蠕动。

  看上去就不是人类。

  咒物受肉。

  在羂索的安排下,那就是敌人。

  但夏油杰还是反问道。

  “必死之人?你是说在今日的命运里,注定要死的人吗?”

  “什么?你就这么天真吗?相信命运!!不,你应当是主宰者!但是却可笑地把自己作为猪猡!你是决定猪猡生死之人!!”

  那女人发出狂笑。

  “小屁孩相信世上存在幸运,存在逆袭;而,成年的傻子相信世上存在命运,寄希望于一夜暴富,寄希望于翻身打脸,寄希望于觉醒某些普罗大众不认可的绝招儿,然后大杀四方!”

  “最后的最后,只有绝望的人把希望扔给神明,赌飘渺无踪的幸运,以及奇迹。这是最傻的傻子!”

  “不,我相信奇迹。”

  夏油杰回答道。

  “真悲哀。”

  “彼此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怜子:原来的夏油杰是种族主义,羂索是达尔文主义,半斤八两吧。

  私人吐个槽。

  我们班有两个男生用了五条悟的脑袋做头像。

  1号虽然留了一级,但成绩还可以,至少毕业有望。

  2号没留级,但……高数重修了两次,大四了交流电相位角不会算,传热的微分方程也不会算……批作业的时候真的忍无可忍……你好意思用这个头像吗!(当然上述只是腹诽,我们批改作业的时候用语都是很委婉的,“请注意xxx的计算原则”,“麻烦检查xxx是否正确”,可比审sci的时候客气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