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个极小概率事件。

  怜子的新家,离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两个街口,八百米左右的直线距离。

  这个位置是她精心挑选过的,既便于监视家人们的安全,又能在危险出现时及时得到支援,同时还离五条老师那栋有可能被总监会稽查、或者卷入咒术师战斗的房产有足够的安全距离。可谓是既能享受福利,又能关键时刻抽身的绝佳位置。

  虎杖悠仁的新家也大致如此。

  进可攻,退可逃。

  但是对驾驶汽车通勤来说,在几乎同路的情况下,相遇的几率大大增加。尤其现在是下班高峰期,怜子遇到正归家的母亲,是很正常的事。

  嗯,理论上正常。

  呸,理论上正常。

  接下来的几分钟,怜子板着脸一言不发。

  像个机器人一样履行自动驾驶的机械任务,比敢于正面怼护栏的X斯拉还要无情。

  没人知道她脑子里的翻江倒海。

  以及正火速构建的,为自己行为洗地的全套理论论证——要在短时间内炮制一个情真意切又没有漏洞的故事并不容易。

  她可是好几年都没遇到过这种大危机了!

  甚至停下车后,她的一系列叮嘱都显得不太善解人意。

  “你们从这里自己回学校,应该没问题吧?”

  “没有。”钉崎野蔷薇颇有眼色地说。

  怜子学姐的表现,让她幻视接到总监会无法拒绝的任务的祖母。集阴沉、暴躁、骂娘和“Are you kidding me?!“为一体,但凡来点儿火星都能点着。

  这时候遵从经验和求生本能总没错。

  “有一趟方便的公交。”伏黑惠补充说。

  然后他把自己一直保存的公寓钥匙交给怜子。

  怜子甚至没有像平时那样道谢,而是公事公办地转向三位还没完全理清现状的九相图。

  “1012房间,注意上去的时候走消防楼梯,不要用电梯。我想,你们应该有足够的社会常识吧——从你们吞噬的活人身上。“

  胀相从她手中接过钥匙。

  他不知道今日的决定是好还是坏,自己引导弟弟们选择的道路是否正确。

  比起之前一百五十年无能为力、随波逐流的日子,近些天来的变化几乎如同狂风暴雨,令他们目不暇接。

  但是,一个会因为母亲的看法而动摇的咒术师,总好过加茂宪伦那种无血无泪的疯子。

  “我们会谨慎的……“他说。

  “今晚,或者明天,我大概会再来和你们详谈。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我。”

  怜子丢下这句话,又留下联系方式,几乎是被追命一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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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忙打电话还了车。

  怜子火烧屁股式地一路火花带闪电跑回家。

  当然,是用所谓的麻瓜方式。

  只是,与她想象中不同,楼下泊车位处没有愤怒的、想要质疑她的母亲。

  山田纯美只是蹲在不远处的树下,逗弄两个儿子玩。而站在她身后的山田冬太郎,看到怜子跑过来,连忙伸手挥舞。

  “果然,纯美没猜错,你这会儿真的会回家来!晚上一起去吃家庭餐厅吗?那附近正好有游乐场和电影院。去买点你喜欢的衣服也不错。”

  “……”

  怜子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不知道是妈妈没有说出去,还是爸爸妈妈共同选择了无视这件事。

  无论是作为普通人,还是作为咒术师的人生经历,都提供不了对应方案。甚至诸多点娘网站上的玄幻奇幻小说也没有参考价值——哪个穿越者生前父母健在?又有哪个超能力者有平凡的家人?

  除了傻子和咸鱼,没有作者想触碰这个无解的伦理问题,轻则评论区炸锅,重则404。

  但它却是怜子所面临的真实。

  我爱他们吗?

  她曾很多次问过自己。

  没人能给她答案。

  连她自己都在迷茫。

  选择“是”,代表着她对上辈子父母亲人的背叛。而“否”,则太过于冷酷无情。

  与真正任性的、只知索取的孩童们不一样,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养大一个孩子的艰辛。即使用冰冷的金钱来衡量,也是百万,乃至千万级别日元的劳动与物质付出。

  和真的婴儿一样,她曾无耻地仰赖他们活下来,借助他们的力量成长,甚至鹊巢鸠占“骗取”了他们的爱和期待。

  所以……总归要报答,否则她骗不了自己的良知。

  一直以来,她尽可能地在父母面前装成一个合格的孩子。

  面对朋友、同事、老师……她可以原形毕露。但是唯独对今生的父母,怜子总是患得患失。

  与其说是对待父母,更像对待没有血缘关系的恩人。

  虽然很难称之为子女对父母的爱和眷恋。

  但她真的在乎。

  “怎么呆住了?”山田冬太郎问,“想换个方案吗?晚上还有其他事?”

  “我觉得挺好的。”怜子轻声答道,“听上去很有诱惑力。”

  “怜子,你以为老爸是那么没格局的男人吗?”

  山田冬太郎rua了一把她的头发。

  “小加奈对我们说过,像你这样的孩子,很多会因为自己与他人的不同之处而苦恼——但是!要我说,一切都与他人相同,只意味着平庸。”

  “还好吧……我没怎么这样苦恼过。”

  怜子尴尬地说。

  看来爸妈都知道了……只是他们选择无视了女儿违法驾驶这件事。

  “别小看我。”山田冬太郎轻松地说,“虽然现在还没找到新工作,但是所有设计师都知道,真正好的想法都来自与众不同。”

  这句话已经在他心里酝酿了许久,甚至是埋藏了四年。

  曾经的他不敢明说,但现在再不说或许就晚了。

  “……”

  “也不要觉得你会给我们带来危险。我们已经比全世界大部分人都更安全了。那时候要是没有你,我们早已经都不在了。”

  “……”

  “但是呢,我们不会对你说谢谢的,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既然现在没有小秘密了,那就不要总绷着啦!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提要求就提要求——世界上总该有一个能让人肆意生活的地方。在这里不用动脑子,不要考虑别人的看法。”

  在有了更平凡的幼子之后,山田冬太郎才意识到自己的长女是多么的“异常”。

  她即使在家人面前,也表现得刻意、谨小慎微,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她太过于妥帖,以至于夫妻二人竟然迟迟没能意识到。

  活得相当辛苦呢。

  她很少表现出自己的喜好。

  他们只知道她有些喜欢咖喱饭,但加奈和玉平两个朋友却知道她喜爱中餐、嗜辣,还有在萨莉亚每次必点的黑椒鸡排和烤菠菜。

  她也很少向他们提出要求。

  他们只知道她喜欢黑色或深褐色的宽松衣物。但她的朋友们却知道,这样的选择只是为了掩藏血迹和尘土。她更喜欢深绿色和浅紫色,还曾说过如果能去读大学,就留长发。

  即使小时候那些让他们觉得不解的“意外伤害事件”,也是她独自一人勇敢战斗留下的勋章。

  山田冬太郎弯下腰,给瘦小的女儿一个大大的拥抱。

  “别给自己太多压力。把家人当陌生人,我们才会真的生气哦。”

  什么是家人呢?

  是不带任何索取的给予,是不计较任何价值的奉献,亦是不渴求回报的救助与不等待感激的救赎。

  是世界上最珍贵的、比钻石还要永恒的情感。

  怜子心里的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剩下两个字。

  还是在心里说出的。

  谢谢。

  “走吧,上车吧。”山田冬太郎转身,装作没看见女儿低垂的头,说,“你来东京这么长时间,但还没来得及探店吧!今晚看老爸的,有惊喜哦。想当年我可是大学同学里出了名的‘侦察员’呢!”

  怜子吸了吸鼻子,加速跑了两步,追上他的脚步。

  九相图的事,等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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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虎杖悠仁忐忑地站在家门口。

  从吃下两面宿傩的手指,到被判死缓,再到举家迁往东京;中间转了学,差点死了一次,又多了九个非人类的便宜兄弟。

  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好像过了一整年,都快能拍出一部电影了。

  事情发生的太多,多到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打开这扇有些陌生的家门。

  总不能真的直接问“爷爷,我未曾谋面的老爸当年是不是在外面还留了其他的种”,他要是敢开口,那就不止鞋底伺候的小问题了。

  把老人家气得再次进医院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虎杖悠仁在门外搓手挠头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进来吧。”虎杖倭助说,“在外面抓耳挠腮的,像什么样子?”

  “爷爷?!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老远就看见你在楼下了,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多圈,我看着都心急。” 虎杖倭助答道,“回来了就快点进门,今晚上有照烧鸡和滑蛋鳗鱼,米饭和味增汤管够。”

  “真的吗?太好了!好久没吃到了!”

  因为身体原因,虎杖倭助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没有下过厨。但是今天他竟然做了虎杖悠仁小时候最爱吃的菜,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他要回家。

  他知道的,远比虎杖悠仁要多。

  毕竟虎杖悠仁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孩子在学校里遇到事情,自己处理不了的时候,当然是要联系家长的啊!

  五条悟不会这么想,也不会这么做。

  但向家长打小报告这事儿还有别人会去做。

  “愣着干什么?快洗洗手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那个……爷爷……”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老人转身,走向厨房,“先把饭吃了,剩下的事之后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说明一点:本文的反转术式设定,原理是“消除人的负面状态”,而不是查克拉式促进细胞再生,虽然在受伤的情况下二者的作用差不多。但是任何人类文化意义上,不能算是“负面状态”的细胞凋亡都没用,比如毛囊细胞完蛋的脱发、衰老、已有的伤疤是不能反转的。一个老人,在受到反转术式治疗后,会变成一个“非常健康的老人”。反转术式的持有者,大约能活到当前社会人类寿命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