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受肉之后,胀相并没有选择和盟友们完全保持行动一致。

  因为他并不真的相信三重那个怪异的女人。

  对一个咒物而言,咒术师当然是敌对的,那么三重白作为诅咒师的阵营就可靠吗?她只选择有特级咒灵水平的他,以及两位年长的弟弟,难道不是为了图谋他们的战斗力?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宁愿和弟弟们在薨星宫里继续被永久地封存下去。

  所以胀相对那位诅咒师女士提出了条件:全套的九相图必须交给他保管。

  虽然从诅咒的层面,他的力量可以传递到最弱小的兄弟身上,对他们产生加护。但是不放在眼前就不保险。

  谁知道那个女人把他们偷出来,在计划什么?

  他和弟弟们在她的阴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不敢冒险。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稍稍忖度过后,三重白笑着允许他带走了所有的弟弟们。

  “既然是合作,那么就必须体现出诚意。这可是互相信任的基础。”

  她是这么说的。

  胀相也就暂且相信了她的说法。

  但如果换成是不久前和他战斗过的敌人看这件事,一定会脑补八套十套阴谋论出来,然后对羂索嗤之以鼻——只看中九相图最强的三个,这不明摆着是在找炮灰吗?还说什么合作?笑死人了,羂索让你胀相干活,给你发工资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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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胀相在东京西南方向的神奈川县有一套出租房。

  他、血涂和坏相,以及剩余的弟弟们都住在那里。

  这听起来很扯。

  因为整个东京地区为中心,辐射近两百公里,一直到静冈、山梨、群马、枥木、茨城,都是五条派活跃的地段。神奈川县也在其中,还离着中心地带不太远。

  但这是胀相这具身躯的原主人的住所。

  咒物在受肉的那一刻,会接收到原主人的知识和记忆——现代社会的种种规则、手机的用法、火车票的购买方式、人类的社会运作模式……很多诅咒和古代咒术师或许会对这些无聊的知识嗤之以鼻。

  可是胀相不同,他没有上一份人生经历,也就无所谓怀念或者不适应。

  而且,这具身体里,那份埋藏在平凡经历中的情感,让胀相有了几分共鸣。因此,他才会无意识地去了解身体的原主人,以及他的行事方式。

  那曾经是一个怀揣梦想的十八线艺人,为了给偏远乡下的父母和弟妹更好的生活,才来到东京打拼。生活很苦,租不起东京的房子,只能在毗邻的神奈川县弄到一个地下室,天天花大量时间通勤。

  可是努力并不能拯救一切。他的天分有限,明星梦不成,只好去作美其名曰经纪人,实则是演艺中介中最下层的跑腿工作,偶尔还去当群演。

  然后,工作刚刚熟悉一些,有了眉目,好不容易攒了一些钱,就被羂索和里梅捉走了。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样的记忆,平凡、平庸、善乏可陈。

  可不知为何,胀相仍然选择遵循原身旧日的轨迹,选择了他的住所当落脚之处。

  他如同普通人一般,用钥匙打开门。

  “我回来了。”

  那是他的家,有人等着他。

  哪怕是没有生命的,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弟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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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粹的诅咒是不睡觉的,更没有梦这种东西。

  可是咒物受肉之后,多多少少会受到人类肉身的一些影响。偶尔也需要进食、睡眠。比如,今天从名古屋回来后,或许是和敌人还有盟友的交锋花费了太多的脑力和精力,胀相坐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地精神有些迷离了。

  他做了一个梦。

  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是梦。

  那是很久远的回忆了,久到他还没有出生。

  一百五十七年前。

  某个寺院的偏院,低矮的房间里。

  一个身形瘦弱偏又大腹便便的女人坐在那里。

  她端详着桌面上摇曳而暗淡的烛火,轻声呢喃。

  “我一直害怕你这个孩子,越接近生产之日,我就越是害怕。”

  她流下眼泪,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

  “因为你实在是个未知的怪物,或许,我会因你难产而死吧……可是,现在我却突然又有些不怕了。”

  对,我不怕了。

  还有什么比现实更糟糕。

  女人呆呆地坐着,时间过去很久,她低吟一声,继续说道:“他给我喝下药,所以我大概快死了,不,我注定要死了……但是你还有机会活下去。“

  她虽然出身平民,但也听说过那些高门大户会怎样对待女人——喝下某些药物,只要保证孩子活着生出来,母亲的死活并不重要。

  加茂宪伦恐怕也是这个目的。

  “他需要你这个小怪物,不需要我,但他会怎么对待你呢?”

  那个男人是个罪大恶极的混蛋,毋庸置疑。

  曾经的她,无比畏惧着自己腹中孕育着的未知,恐惧那个吸取她生命,日渐成长的怪物。但是那一刻直到加茂宪伦命人把药强行灌入她的口中为止。

  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未把她当作人来看待。她注定要死。

  而那个小怪物如果真的是一个如白纸般降生的婴儿,加茂宪伦会对这孩子做什么?会把他或她扭曲成什么样子?

  他不是你的父亲。

  不是你的缔造者。

  而是我们共同的仇人啊!

  女人发自心底地呐喊。但她并未将这些仇恨的言语宣之于口。

  泪水越积越多,染湿了她的衣裙。而她并不知道,腹中的胎儿正在聆听——作为一个诅咒,天生就有感受人类思想和情感的能力。

  即使是一个未曾学习过语言和文字的胎儿,即使母亲有很多话并未真正以话语的形式说出口。但那份情感随着血脉的链接,已经到达了听者的内心,为她的孩子指引了最初的方向。

  她忍受着愈来愈剧烈的疼痛,笨拙地站起来,靠在软禁她的那间屋子的窗边,双手环绕腹部,就像在拥抱着未谋面的孩子。

  “如果你和其他孩子一样,会笑,会爬,会跳,只是长得怪一点……如果我死了之后,你该怎么长大呢?加茂宪伦会怎么对待你呢?他大概,不会教导你如何正常的活着……”

  那位母亲低声说着。

  即使孩子听不到,她还是选择说出祝福的话语,而非对加茂宪伦的憎恨。

  “或许,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妈妈希望你遵照自己的意愿活着,如果有人愿意成为你的朋友,那你就一定要当他的好朋友。如果有人爱你,那你一定要爱他。或许你还会经历一些冒险——毕竟你不是个凡人,但是要保护好自己。”

  她那样说着,好像能够看到那样的未来一样。

  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未来呢?

  美好得如同幻觉。

  鲜血开始滴下来。

  染湿了地面。

  她却憧憬的微笑着,说出了作为母亲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祈愿。

  “从今往后,希望你能自由生活,你要开心,不被任何人约束……不要像我一样。”

  可是她没有预料到,自己并没有因为这个孩子而死。

  相反,那孩子在离开母体之后,就未曾发出啼哭。

  加茂宪伦取走了那个死婴,却并未对她有任何批评。所以她终于明白,从最开始,那个人就没有期待一个活着的孩子。

  从一开始,计划中,她的孩子就没有未来。

  再之后,第二次,第三次……

  被加茂宪伦作为标本保存在书房的胀相不了解之后的细节,但他从弟弟的血脉链接中,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线索。

  他们可悲又可叹的母亲失去了一切的活力,不再祝福任何一个孩子,也不再对加茂宪伦有任何怨怼。宛如行尸走肉,直到最终被榨干一切,在第九次失去孩子后,凄惨地又无声无息地死去。

  可他又能苛求什么呢?

  唯独,作为曾有幸聆听母亲声音、唯一拥有对母亲记忆的长子,有义务将这份爱,这份祝福传递下去。

  在加茂宪伦失踪前七年,以及而后的一百五十年,梦境混沌地流淌而过。

  然后,梦里的场景回到昨天。

  胀相沉默地站在名古屋地铁站附近,袖手听着盟友在讲述和讨论这次的作战计划。

  不知为何,他的意识有一阵恍惚,紧接着胸口和大脑迸发出几乎无法忍耐的剧痛,让他不由得喊出声来。

  是偷袭?还是盟友的背刺?

  他挣扎着抬起头,剧烈的头痛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但那一瞬间的场景他看清了。

  记忆的开关打开。

  面前那个笑眯眯的、款款而谈的女人根本不是三重白——那明明是恶鬼加茂宪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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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长,你没事吧?”

  无视坏相和血涂的关切,他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不理会因为对抗扭曲思想的幻术而从眼耳口鼻中流下的鲜血——对赤血操术的持有者来说,足以杀死其他人的脑出血并不是什么问题。

  “你们怎么样?有人来袭击?不,不对,谁死了?”

  “冷静!我们没事!”

  “真的吗?真的吗?”

  他捏着坏相的肩膀问。

  然后又跌跌撞撞地冲到卧室,去检视那些以咒物的形态保存的弟弟们。

  大家都完好无缺。

  可是他的感觉明明没错——那可是比大脑遭受咒术冲击而更加钻心蚀骨的痛。因为就在刚刚,他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亲人。

  却不是他已知的任何一个。

  “加茂宪伦!”

  胀相忍不住吼道。

  “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没想更新的,但最终还是动笔写了,而且重构了一些设定。

  家里外祖母去世,年纪九十多岁了,抛去情感因素,只能说是自然规律。老人她是真正的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缔造新中国的战士,所以那些神仙保佑之类的话都太轻薄了,唯一能说的,大概就是:“我会遵循您的期望,努力,让这个家,周围的人,以及这个国家变得更好。请您放心。”

  喝下这杯酒,撸起袖子,明天继续去做实验。

  忽然觉得007也没什么大不了。

  在这里,也祝愿大家开心幸福,所做的努力都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