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绵延到天边的层层山峦,曲折的盘山公路上一辆老旧的大巴车在缓缓行驶。它载着满满一车厢乘客,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是一个热闹的县城,有一条小小的河流从中间穿过。”

  “小时候的我经常坐在六楼房顶,等待河对面买棉花糖的老奶奶来到我家楼下。”

  这是白舟描述中的故乡,一个男孩充满好奇却从未到访过的地方。

  人头攒动的麻将馆、炭香萦绕的烧烤摊、大榕树下三三两两八卦家长里短的街坊邻居,一个个女孩曾有意无意提起的场景,仅用只言片语便勾起了羽生无限的遐想。

  而现在他终于有时间陪白舟回家了,以一个新的身份、新的角色,戴上叮当作响的玉镯子,换上鲜亮的红毛衣,收拾好大包小包的行李,在一个安静的清晨牵上女孩的手,一起悄悄离开日本奔赴归途。

  羽生来过很多次中国,这却是他第一次深入西南腹地去了解这个国家,以及接触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座位前排的中年大哥正翘着二郎腿磕瓜子,嘴里念叨虽然今年没挣多少钱,但还是给老爹买了两条华子。

  对面的年轻夫妇在哄怀里哭闹的孩子,他们安慰说别哭了,外公在家给你买了好多烟花。

  同时斜对角又传来了一个唯唯诺诺的男声,他正在和家里人打电话,语气里全是疑惑和不解,“妈,你去年才叮嘱我我不要早恋,怎么刚上大学又怪我没有对象了呢?”

  这是一趟嘈杂的巴士,羽生正和白舟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聆听着一切。男孩对耳边的谈话一知半解,却对一件事情了然于心。

  要过年了,虽然每个人都略带心事,却都满怀喜悦。

  羽生正软趴趴的瘫在座位上并将头埋在女孩的颈窝里,柔软腰肢使他紧密的贴合着椅背与女孩的肩膀,活像一根没骨头的小面条。

  你怎么有两幅面孔?

  之前不是还在采访中说,要维持羽生结弦在外人面前良好的仪态吗?

  白舟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分量,不满地小声嘀咕。

  男孩真的一点没跟她客气,愣是将一百来斤的体重悉数压在女孩身上,不让自己多费一点力气。

  可白舟哪里受得了这等重负,她感觉自己胳膊快折了,于是在苦苦支撑十多分钟后,猛得一转身把羽生从肩头甩了下来。

  男孩顺势就倒在了白舟的大腿上,他也不多计较,枕着女孩大衣的下摆就心安理得躺了下去。

  这样更舒服,要是白舟愿意再帮他拉一下大巴的窗帘就更好了,羽生眯起眼朝女孩谄媚地暗示。

  真该让报社媒体看看你这副得寸进尺的样子,白舟一边替羽生拉上西晒的窗帘,一边报复性地揉乱了男孩的刘海。

  金色的余晖透过窗帘的缝隙散落在羽生白净的脸上,他抓着女孩的手盖住自己的眼睛,试图以此隔绝最后一缕晃眼的阳光。

  感受着掌心轻颤的睫毛,一种淡淡地不真实感笼罩在白舟身上,说起来真是奇妙,明明早上她还 躺在仙台公寓的小床上,而临近傍晚时却已经跨越山海回到了从小居住的家乡。

  而且她还带回了一个男孩,一个出乎意料会出现在这里的男孩。羽生赖皮的样子完美融入车厢内乱糟糟的环境,仿佛天生就该待在这里。

  原来他即可以属于布满追光的冰面,也可以属于这市井俗常的人间。

  而就在白舟晃神的半途,羽生突然揽住女孩的肩让其俯下身来,凑到耳边开口,

  “舟酱往年回家,该不会也被爸妈催着找对象吧?”

  瞧瞧这洋洋得意的语气,就差把“今年你已婚”的灯牌顶在脑袋上显摆了。

  可白舟并不想让他得逞,于是装作懊恼地回答,

  “催,催得可紧了。”

  “年年安排相亲。”

  “常换常新。”

  “编,接着编?”

  面对白舟的回答,羽生挑了挑眉示意她注意用词。

  “句句属实,没一句假话。”

  女孩面不改色地答复,为自己即将得到的惩罚浇上最后一把油。

  毫无征兆羽生就起了身,对着近在咫尺的嘴唇,一口轻咬下去。

  公共的空间,私密的吻。

  男孩的行径胆大包天,仗着自己坐在最后一排,仗着没人认识他们。

  白舟小脸气得通红,可羽生还故作正经地竖起食指抵在女孩的唇边示意她不要声张,说要是让邻座的父老乡亲发现了他们,可就不能那么轻松地回家了。

  得了便宜也要卖乖,是白舟最熟悉的羽生结弦。

  不生气、要低调、要冷静,女孩一边深呼吸一边对自己做着心里疏导。

  有关过年回家的事,除了父母外白舟谁也没告诉,就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可太了解这群看着自己长大的老街坊了,针鼻儿大的事儿都能被编成话本传遍四方,更别家里即将来个比熊猫更加稀有的世界冠军。

  早些天许磊带川子回老家见了父母,即便女孩已经是大大咧咧的个性,但还是招架不住筒子楼里邻居热情的“问候”。

  谁能想到呢,平时连健康码都不能利索打开的一群老太太,竟然能学会了拿翻译器两眼放光地询问川子的生辰八字。

  而生成八字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开始,后面等着她的还有,

  “你俩咋认识的?

  “在一起多久了?”

  “准备啥时候结婚?”

  “结婚后准备生几个?”

  “有了孩子是准备在这边生活,还是回日本?”

  “我们这群婆婆阿姨都很明事理的,从来不催你们这群小年轻,但我算过了你和磊子的生辰八字,这几年生最好....”

  “舟酱一定要掩护好自己和羽生君啊。”凌晨三点川子在Line上含泪地嘱托着白舟。

  所以女孩知道,她和羽生回家的事情千万不能暴露,不然家里的屋顶就不保了。

  而就在白舟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时,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幽幽地对话,

  “你知道吗,老白家的闺女这两天要带她那会花滑的老公回来过年呢。”

  “我可没瞎说,是我妈从街口理发店亲耳听来的。”

  “嘘,这件事要保密,我只给跟你一个人说。”

  我只跟你一个人说,

  好一句优美的中国话。

  咯噔一下,白舟的心凉了半截,她看着眼前还在她躺腿上傻笑的羽生就觉得头皮发麻。

  男孩根本不知道即将可能会发生什么,亏他刚刚还敢直愣愣地亲她,果然无知者才是是最幸福的。

  在临近春节的日子里小镇上人头攒动,老式爆米花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噼啪作响的鞭炮被小孩子们在街角点燃,了。所有店铺都挤满了人,大到冰箱彩电,小到鞋帽新衣,每家每户都拿着大喇叭在叫卖自己的商品。

  而白舟却与这热闹非凡的景象格格不入,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低头走路,唯唯诺诺的样子恨不得将自己藏进路灯的影子。

  女孩真的很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认出来,然后对方拍拍她的肩膀大喊,小舟啊好久不见,对了你的老公呢!

  羽生提着行李箱跟在后,除了口罩外白舟还给他扣了顶帽子,全身上下只留了双眼睛在外面好奇地打量周围。

  大家看上去明明都很和善啊,舟酱真的不是在小题大作吗?羽生小声地询问白舟,毕竟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难道街口闲聊的婆婆阿姨会比拿着长枪短炮的日本媒体更难对付?

  “我刚刚问过我妈了,她昨天去烫头时并没有多嘴我们要回来的消息。”

  “这件事之所以被传开,是因为理发店的张姨发现我妈脚边的购物袋里,有一床绣着鸳鸯的红床 单 :) ”

  站在明处的媒体,哪里有这种与生活密切相连,还会一不小心背刺你一刀的阿姨来的可怕?

  羽生看着眼前牵着自己手的白舟,女孩把他挡在身后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她警觉、胆小却又生猛,像是生怕有坏人把翅膀下的小鸡仔抓走了。

  他看着像小鸡仔吗,有谁见过长着两排腹肌和一身腱子肉的实心小鸡仔?

  可羽生还是乖乖跟在白舟后面,学着女孩的样子猫着腰静悄悄地穿过热闹的街道。

  男孩看得出每一家临街的店铺都有她的老熟人,不然也不能在这寒冷的二月紧张得的掌心冒汗。羽生能联想出一个小女孩在这条街上渐渐长大的过程,而那一定是一段漫长又琐碎的时光。

  她或许在摆着老冰柜的小卖部里买了人生第一支雪糕,接着在上学时被理发店老板无情的剪短头发,每次弄丢家门钥匙应该都会很着急,然后哭闹着求锁匠多配一把并不要告诉妈妈。

  麻将馆的沙发上、小面店的板凳、花鸟店的鱼缸,文具店的展柜,每一个地方白舟一定都曾流连过无数次。

  然后她就长大了,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人,接着离开了这个地方。

  谢谢你愿意带我回来,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原来白舟是这样长大的。

  可最后女孩还是输了,她算尽人心,逃过一双双雪亮的眼睛,却最终败给了一只狗。

  就在离家还有两百米的时候,小区守门的阿黄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老朋友,欢快的朝女孩扑来。

  “汪!”

  “汪!汪!汪!”

  “嘘!”

  “别叫,阿黄。你最乖了,千万别叫。”

  “嘘!”

  但一切已经晚了,门卫室的保安爷爷早已发现白舟,他朝女孩打了个招呼,接着用自己练了十年太极中气十足的声音朝她家六楼的方向喊道,

  “老白,你家闺女和小子回来了!”

  不得不承认,就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羽生,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这幢联排的老式筒子楼仿佛突然活了,阳台的灯光接连亮起,窸窸窣窣的声响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一个个好奇地脑袋纷纷从窗户中探出,盯着楼底的两个小青年使劲的瞧。

  他们等这一刻好久了,谁不想看看白家的小闺女究竟带了怎样一个男人回来呢?

  还是活的世界冠军,稀罕极了。

  “哟~”

  “能耐啊小舟,你可比我家那不争气的儿子强多了。”

  “你们啥时候回来的,咋也不提前招呼一声?”

  “准备过年待几天?来我们家吃饭啊。”

  “结婚多久了?”

  “收彩礼没,咱不能亏待自己知道没?”

  “平时你老公做家务不?

  “赚得多不?”

  “脾气好不?”

  “对你怎么样啊?”

  白舟怂了,她往后退了两步直直撞上羽生的胸膛,然后一个转身把头埋了进去。

  只要她不面对困难,那困难就是另一个人的。

  这时一个小男孩稚嫩的童声响起,在一片嘈杂的议论中显得格外清脆。

  “妈妈,他就是冬奥会上穿着粉色衣服滑冰的大哥哥吗?”

  男孩的母亲点了点头,示意他猜得没错。

  “我记得哥哥在电视里漂亮得像一个刚下凡的仙子。”

  “为什么现在却穿得像课本里偷井盖的小偷?”

  现场突然就安静了,孩子的母亲连忙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少说点话。

  羽生笑了,他听懂小男孩在嘲笑他穿得鬼鬼祟祟,不过这多半怪白舟把他遮得只剩双眼睛。

  既然都被发现了那还是敞亮点的好,于是他干脆一把脱下帽子和口罩并朝小男孩打了个招呼。

  “泥嚎~”

  羽生笑得眉眼弯弯,发音却照样蹩脚。

  得到羽生的答复小男孩开心极了,他猛得朝楼下挥挥手,接着没头没脑地问了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所以哥哥会洗衣服吗?”

  “妈妈说只有学会自己洗衣服,隔壁班漂亮的小文才愿意和我做朋友。”

  “原来是这样,我会洗衣服的,大概是上小学前学会的。”

  “所以你也要快点学会才行啊,不然小文或许就跟别的小男生做朋友了。”

  羽生认真地回答着小男孩的问题,仿佛学会洗衣服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实际上羽生想回答的问题不止这一个,刚刚大家提出的有关他和白舟的每一个疑问,男孩都愿意耐心给予答复。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朝楼宇间大声喊道,

  “舟舟确实很争气,没有她我或许还是个晚上只顾着打游戏的单身老光棍。”

  “很抱歉这次回来实在太过匆忙,但明年我们一定会跟大家说的。

  “这次我们在家待七天,我已经等不及准备尝尝老家的手艺了。”

  “我们结婚一个多月了,时间过得真的好快。”

  “有关彩礼的事情我们没有提,但我已经上交了工资卡。”

  “家务的话我当然会做的,不过最近专职事情真的太多了,舟舟她分担的或许会更多一些。”

  “不能说我赚的很多,但绝对保证不会让她饿着的。”

  “我们有时候也会吵架,不过大多数时候我都会主动道歉。”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

  “或许让舟舟亲自来回答会更有说服力。”

  羽生拍了拍白舟地肩膀把她从自己怀里拔了出来,接着用口型对她说了句悄悄话。

  白舟读懂了男孩紧张的暗示,而他对自己说的话竟然是,

  记得说实话。

  “他对我很多好!”

  女孩用自己做大的声音回应了大家所有的期待。

  原来回应期许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因为永远有一个人和她一起面对所有问题。

  他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一起度过一个又一个岁岁年年。

  羽生一只手提着行李箱,一只手抱着白舟,在众人起哄声中逃进了单元楼。

  邻居们知道,他们的小闺女找到了自己心安的归属,

  愿新年的钟声,给予他们最长久的祝福。

  作者有话要说:

  冬天到了,愿大家的都穿着暖暖的衣服,和喜欢的人一起早点回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