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命好呢。

  老天都不想让他对着苏尔谢说出那么卑躬屈膝的话。

  也对。

  没那个必要了。

  感情这东西, 来的快散的也快。

  想当处他刚刚成年的时候,也曾有过春心萌动, 一阵花痴, 见个雌虫就发情,情爱乃本能,尤其他们虫族, 更是不忌讳这个本能,否则也不会出现一个雄虫可以有一群雌虫的现象。

  但雌虫就很可怜了。

  像是他, 刚成年的时候可以去放肆的追自己喜欢的雌虫, 法律保护,雌虫就算不喜欢他, 也不能拒绝他, 因为担心雌虫拒绝后会打击到刚刚成年的雄虫。

  而雌虫就不行了, 成年后, 喜欢谁也不能太明目张胆, 否则会被雄虫告以骚扰。

  所以, 苏尔谢如今和这些倾慕者多交流, 未必是坏事。

  隋逸自我安慰。

  那一日, 天气晴朗, 远方传来大捷,我方攻破敌军一座城池,并且抢到了大量资源,首当其冲的就是食物。

  有了食物的补充,各方力量都得到了增援, 而他们一直待着的这里毕竟是临时驻扎地, 简陋破败, 故而没多久, 军队就动身,将他们转移到了相对安稳的C区。

  不负有心人。

  虽说去C区的过程有些曲折,但最后的最后,他们最终还是抵达了C区。

  这个素未谋面却朝思暮想的地方。

  而到达这个地方后,苏尔谢也终于呼出一口气。他说过,等将隋逸送到C区后,他就会想办法离开,他要跟着军队走,他绝不苟且偷生,他要成为一名战士!

  况且,隋逸巴不得他离开吧?

  苏尔谢低了低头,神情落寞,可偏偏那边正在收拾房间的隋逸完全没注意到,还高兴地说:“你说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啊?一年?两年?五年?”

  苏尔谢低喃:“这么久吗……”

  隋逸笑了:“这不是你说的吗,这场仗,没个几年是下不来的,我倒是希望几个月就结束呢。”

  苏尔谢回头看了眼。

  几年啊。

  他要走几年啊。

  他还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么久呢。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他没见过,他从小就是和隋逸在一起的。

  隋逸是个粗心大意的大家长,蛮横霸道不讲理,但唯独一点做的很好,那就是将他与外界的争端隔绝开了。

  他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对雌虫有那么大的恶意,还是去上学后,才察觉到这个世界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原来他们是有等级差距的。

  隋逸也从来没有让他去过太远的地方。印象中,只有一次是小时候,他闹脾气,离家出走,隋逸连夜不眠不休的,硬是将他抓了回来。

  外面的世界他能适应吗。

  苏尔谢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不想走。

  但他已经成年了。

  一个成年雌虫,还无所事事毫无作为,他的自尊受不了。

  他的骄傲让他想要独闯一身军功,凯旋归来。

  他的尊严让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脚下的土地被敌军片片分割。

  他的信仰,也绝不允许他低下头,就算前路未知,他也要抬头挺胸的走下去。

  他看见了外面呼唤他的西野,决绝的走了出去。

  参军。

  和西野一起。

  路上,西野见苏尔谢情绪不高,笑道:“也只有你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连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吧,我可紧张了,你说军部会不会不要我啊,不会吧,我也挺优秀的啊,希望不会把我淘汰了,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我们要走多久?”

  “不知道……”西野皱了皱眉,预估了一下如今的局势,“保守,三年。”

  “那你会不会想家人?”

  “嗤……想他们?想他们干什么?我巴不得离他们远远的。”

  苏尔谢侧目。

  西野抬颚,自嘲一笑:“我的雄父雌父,早都希望我滚蛋了,他们眼里只有他们的宝贝雄虫儿子,我?死在外面都没谁管。”

  见苏尔谢一直看他,西野忍不住了,“别这么惊讶啊,这世界上大部分雌虫都是这个情况,现实而已,你只不过是千分之一的概率,遇到了一个对你很好的雄虫。”

  渐行渐远,他们在军部门口接受审核,顺利的进入了军部。

  苏尔谢是从小在军部长大的,军部的训练场是他的游乐场,亲切眷恋,但在这一刻,他竟然感觉到了陌生。

  他像是真正的,要从一个熟悉的环境中脱离出来,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群陌生的人,还要做一些陌生的事。

  西野自顾自道:“还是你命好啊,我要是你,我才不出来呢,隋逸对你那么好,你这么一走,有点残忍。”

  苏尔谢身子微微一颤,“残忍?”

  “对啊,一点缓冲都没有。”西野赶忙摆手,“只是我觉得残忍哈。”

  “一个雄虫,独自生活,能照顾好自己吗?”

  “不吓唬你,难,很难。雄虫天生注定了就是要依赖于雌虫生存的,是是是,我知道,你肯定要说明明是雌虫依赖于雄虫,可从独立性来说,雌虫仅仅受限于精神力,但雄虫受限于社会的各个方面。隋逸没有结婚,没有雌君,连个雌侍都没有,他要是被别的雄虫欺负了,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又多战乱,真遇上什么事儿了,其实挺危险的。”

  苏尔谢握紧拳头。

  西野的话就像是一记重拳,狠狠砸到他心上。

  西野站定,问道:“所以……你还要走吗?”

  苏尔谢没回答。

  他们在一张长长的桌子前,填写着登记资料,这里站了很多很多前来参军的军雌,都是怀揣激动,迫切的希望被选上,没有一个像苏尔谢这样,脸色阴沉。

  黑色的墨水,笔锋凌厉,在末尾留下有力的字迹。

  西野看了眼,道:“你怎么没写家庭信息?要写全的。”

  “没。”

  “啊?你不填写隋逸吗?”

  “他不是。”苏尔谢眼眸一黯。

  西野也怔住了,不走脑的直接问了出来,“你们……没一点血缘关系???”那那个雄虫为什么要照顾苏尔谢???

  苏尔谢缓缓闭上了眼。

  他和隋逸没有任何关系,至少从律法上来讲是这样。

  律法中,只说明了如果成年雌虫收养了幼崽,那便有其亲属权力,是法律上认可的亲人范畴。

  可从未有过一个雄虫会去收养幼崽,更别提没有血缘关系的了。

  故而律法在雄虫收养幼崽上是空白的。

  他和隋逸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他哪天战死沙场,军部都不会将告慰信送到隋逸手里的那种。

  在场的所有雌虫,可能都会面临无法过审的情况,唯独苏尔谢不会。

  苏尔谢是从小就被军部惦记着培养着的,他进军部完全是意料之中,只要将这封自荐信送上去,这封信就会立刻出现在帝国上将们的桌面上,无一例外的获得特批,无一例外的免除前期训练,无一例外的直接进入战场。

  苏尔谢将是史上唯一一个今天交了自荐信,明天就可以参加高级会议的军雌。

  离别前,他都还没告诉隋逸自己要走了。

  那段时间,他忙碌于安排自己走后隋逸的生活,他去见了各种贵族世家,见了各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请求他们,在自己离开后,暗中照顾下隋逸。他们答应了。

  即将离开的那一夜,他和小哈里坐在一间房子里,他对小哈里说了很多很多的话,那些不敢对隋逸说的话,他都对哈里说了。

  哈里听得困倦,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将哈里放到床上,他离开了。

  而另一边的隋逸去看哈里睡着没,动静大了点,吵醒了哈里,哈里一脸迷茫,醒后嘟囔道:“哥哥……不要哥哥走……”

  隋逸道:“苏尔谢吗?他啊,最近都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小哈里低下头,矛盾困惑:“哥哥要走……”

  隋逸纳闷:“走?”

  小哈里点头:“哥哥说,哥哥走。”

  隋逸定住了。

  他四处寻找苏尔谢,他冲到苏尔谢的房间,所有的衣物整整齐齐,一封傻逼告别信,隋逸连看都不看,直接狂奔出家门,去了城门位置。

  他早该猜到苏尔谢会去做什么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还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一列列军车即将驶出城门,他找到了一个高级军官,怒道:“苏尔谢呢?!”

  那个军官劝他冷静,他当场怒骂:“我冷静个屁啊?!他呢?!他在哪?”

  迫于无奈,怕隋逸闹得凶,军官只能说,苏尔谢已经出城了。

  隋逸抢了一辆车,一路疾驰,他开得极快,冲到了行军队伍的最前方,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吼道:“让苏尔谢出来见我!”

  他抛下车子,心中堵得慌,那种说不出的委屈和被抛弃的彷徨,让他根本维持不了风度。

  他到了那边的荒林内,他知道苏尔谢肯定会过来的。

  要是不过来,大不了自己再过去拦一趟。

  索性,对方来了。

  隋逸盯着他,“就这么走了?”

  苏尔谢低头。

  “你要参军?”

  苏尔谢沉默不语。

  “你他妈说话啊!一封破告别信,你不是写的挺痛快的吗?”隋逸怒道,“我什么时候允许你走了?你参军问过我的意见吗?你凭什么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

  “我要是说了,你还让我走吗?”

  “当然不让!老子就没同意过你参军,你他妈是不是想不开啊?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你知不知道如今是战期,你参军就是送死,你就是直接去战场上送死!大家躲都来不及,你倒好,上赶着去!?”

  “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虑了个屁,这就是你虑出来的结果?行,你现在跟我回家,慢慢深思熟虑!”

  “我不。”苏尔谢朝后退了几步。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苏尔谢盯着他的眼,握紧拳,反问:“我凭什么都听你的?我要去参军,你听清楚了,我要去参军。”

  隋逸愣住了。

  这是苏尔谢头一次当面拒绝他。

  生平中的第一次。

  苏尔谢再叛逆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决绝过。

  像是一捧细沙,从指缝之间缓缓流出,他抓不住了。

  隋逸烦躁的抓了抓头,“苏尔谢,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能是我前面的话态度不好,但你先冷静下来,你不要冲动,你所谓的参军,你所谓的战斗,跟你想象中的是不一样的!你经历过的两次战斗都只是短暂的,可如果你参军了,你每日每夜面临的都是危险。你觉得国家要靠你救,但没必要啊,你不救照样会有别人去救,为什么你要一直冲在前面?你根本不懂战争多么危险,你根本不懂……”

  “隋逸,我不明白,我真的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懂。”苏尔谢又一次退后了,“从小到大,你说什么是什么,你不让我去的地方我不去,你不让我玩的玩具我不玩,你不让我接触的人我不接触,我所有的一切都听你的,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是你把我养成了一个与社会脱节的人!你从来没告诉过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从来没告诉过我雌虫和雄虫是有区别的!你让我活的就像个傻子!”

  “你的意思是,我对你的保护是错的?”

  “不仅你的保护是错的,连你的思想都是错的!你永远这么自私冷漠!凡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做成过什么事情,你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一事无成的人!我不要,我不要和你一样,我不想变成一个荒废自己的废物!”

  隋逸怔住了。

  他被这番话震慑的说不出一个字。

  像是有一把刀,忽然扎了过来。

  “你一边说着关心我,照顾我,一边又觉得我是个麻烦,是个任务,是个想摆脱无法摆脱的累赘,想让我离开,那现在我走你为什么又要拦?”

  隋逸摇头:“我没有啊……我没有说你是累赘……我没有……”

  “你没有?那为什么你巴不得我和那些雄虫离开?我和那些雄虫相处的时候你拦过吗?你是不是很希望我和他们其中一个结婚,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他们在一起了,你就解脱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无所谓了。”苏尔谢朝远处走,“不要找我了,我不想见也不想听,你就当我死了,就当我从来没出现过。隋逸,你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