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 时宴还担心第二天清醒后两人尴尬,但天还没亮就来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边说白叔叔突发脑溢血人现在在抢救室, 时宴一听,魂都没了,赶忙穿上衣服, 急匆匆地说:“我去趟C市!”

  路川辞眸色微变,立马跟着换衣服, 刚一落地, 强忍痛意,面不改色:“在哪个医院, 用转院吗。”

  “不用。”时宴回头看了眼, 稍稍扶了下路川辞, “你……”

  “没事, 我可以。”

  几乎是一刻都没停的就坐上了最近的一趟航班。

  白叔叔年轻时身体就不好, 也正因如此, 他才一直没结婚, 总觉得自己体弱活不长久, 等哪天突然死了还留下个孤儿寡母, 怪可怜的,所以选择了领养孩子。

  之后的白叔叔为了照顾他们,工作上经常加班,给了他们足够富庶的童年。他和白洛几乎很少在钱上吃亏,在学校, 饭卡里都比别人每月能多充一百块。

  再之后, 白叔叔和白洛矛盾不断, 每每时宴回家探望, 都能听见两人的争吵,白叔叔怒斥白洛变得利欲熏心,白洛嘲讽白叔叔一事无成。

  十分刺耳的话两人互相说出,一个比一个难听,时宴在的时候还好,至少他能按住白洛让对方闭嘴,可一旦他不在,立马争锋相对。

  都说人长大应该成熟了,白洛没有,反而比小时候还要任性,一度让时宴怀疑,白洛是不是小时候的逆反期错过了,如今长大了双倍补偿。

  如今的白洛,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他随随便便就能按在地上教训一顿的少年了。

  身后跟了四个人,两个保镖,一个经纪人,一个助理。

  白洛自从进入娱乐圈后,顺风顺水,他自己也愿意下功夫学,三年时间,靠唱跳爆红,去年又拍了个电影,演了个配角,还上电影节获了个奖。

  总之,对方现在已经进入一线明星的圈子了。

  时宴过来后,未出声,也不会在外人面前给白洛下面子,但恰恰是这样子,更让白洛心慌,他几乎快跪在时宴面前了,连哭带闹地说:“哥!哥!我要怎么办!”

  一边说眼泪一边哗哗流,不是伪装,而是真的怕极了,六神无主,失魂落魄,当看见唯一熟悉的人后,再也控制不住了,嚎啕大哭。

  路川辞轻声:“我们在外面等。”

  路川辞给了那边四人一个眼神。

  当其余人都离开后,抢救室外就只剩下了时宴和白洛。

  白洛哭到嗓子哑,“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平常吵架也没这么严重啊……”

  时宴坐在地上,一腿伸平,一腿屈起,有些疲惫,他不想无数次在白洛面前重复白叔叔身体不好你不要再让他生气了,没吃到苦头时白洛是听不进去的。

  时宴闭眼:“如果白叔叔真的出事儿了……”

  话还没说完,白洛哇一声抱头痛哭,整张脸都浸湿了,他哽咽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时宴沉默。

  抢救室的红光在三个小时后黯淡下来,又在两个小时后,到了重症监护室,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便能看出这些年白叔叔的变化,明显苍老。

  白洛魂不守舍地坐在重症监护室外,没了大荧幕上的漂亮形象,此刻的他蓬头垢面,就像一个被丢弃的孩子。

  这模样,连路川辞都看不下去了,蹙眉道:“就一直让他在这里坐着?”

  时宴没吭声,带着路川辞去了楼下。

  深呼吸一口,时宴道:“我想了想,这次过后,我打算把白叔叔接到我身边。”不是商量的态度,而是已经这么决定了。

  人有生老病死,可死法也不该是被白洛给活活气死。

  思及此,时宴又沉声:“让人查查,白洛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他两之前也经常吵架,但也远远不至于吵到脑溢血。”

  路川辞应下。

  又是一星期,可以放人进去探望了。

  医生建议,不要让病人情绪激动,并且按现在的状态,只能放一个人进去。

  时宴和白洛对视一眼,白洛低下头了:“哥,你去吧。”

  进病房后。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很让人沉抑。

  时宴坐到病床前,白叔叔看向他,明明才是个中年男人,此刻却像是老年垂暮一般。

  白叔叔笑了下,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几个字:“是小晏啊。”白叔叔缓缓抬起手来,手上的针眼清晰可见,他一如往常地轻轻摸了下时宴的脸,“怎么瘦了……”

  也只是这几个字,时宴忍不住了,眼泪夺出,他尽力稳住情绪,强撑笑容:“没瘦,还胖了五斤呢。”

  白叔叔笑了下,故作轻松地说:“白叔叔都差点见不到你了。”

  “哪有,医生都说了,您没多大事儿,养一阵子也就好了。”

  “真好,那还能多陪你们几年。”

  “不是几年,应该是十几年,几十年。”

  白叔叔又笑了。

  尽管时宴不愿意主动提及白洛,生怕刺激到白叔叔,但还是补了一句:“医生只放一个人进来,白洛都快哭傻了,人估计还在监护室外面呢。”

  一提起白洛,白叔叔眼皮沉沉低垂,许久未言,过了好一会儿,道:“你出去了,就说我好着呢,别吓到他了,他胆子小。”

  时宴苦笑:“能把您气成这个样子,他胆子不小了。”

  白叔叔选择了沉默。

  出院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了,时宴和白洛都推掉了所有的工作,两人轮班倒,每时每刻都会有人在床前,就连路川辞也会每隔三天出现一次。

  路川辞说,他没有值得信赖的亲人,如果可以,他也很希望白叔叔这样的人能是他的亲人。

  白叔叔很喜欢路川辞。

  这种喜欢程度就连时宴也讶然。

  白叔叔情绪内敛,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完全是个老好人的温暾形象,他不会有过激的情绪,也不会有太多的喜怒哀乐。他将所有的愤怒和无奈留给了白洛。

  时间久了,白叔叔也察觉出来时宴和路川辞的微妙关系了。

  自打那一次后,时宴和路川辞都选择了避之不提,好似没有那一晚的惊心动魄,好似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这一次还真不是两人躲避。

  时宴无数次想要聊一聊,将这混乱的关系理清楚。可要么是自己一天下来累得瘫在床上起不来,要么就是刚开口,路川辞那边就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不得不离开。

  路川辞和路家的战争如火如荼,烽火正盛。

  从接到系统任务的那天起,时宴就没想过让路川辞放弃复仇,不可能,谁的父母含冤而死,还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忘记?

  路川辞和路家,终有一败。

  而时宴对路川辞唯一的忠告就是,别触碰底线。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我们不做,要赢,就赢得光明磊落。

  路川辞答应了。

  白叔叔出院的那天,将路川辞单独叫进去谈话了,白洛冷笑一声,盯着路川辞,上下打量:“你还真是厉害啊,我周围的所有人你都能打动?”

  路川辞没理,往里走了一步,白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戏谑:“路川辞,你是不是狐狸转世啊?勾引人的本事,真厉害。”白洛又上前一步,嘲讽地笑了:“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好巧,你和我哥的事情我都知道。”

  路川辞侧目,沉沉看他,想说话,最终选择了闭嘴。和白洛这种人,没什么要多说的。

  路川辞进去和白叔叔聊了很久,将近五个小时,聊到时宴头皮发麻,这两人能有多少话题啊?

  时宴和白洛坐在外面,白洛毕竟是明星,公众人物,他穿了一身白色运动服,头上戴了个大大的帽子,遮住了脸,时宴见旁边的椅子有脏污,推了推他,“坐这里,别坐那儿。”

  白洛回过神来,换了个位置。

  “之后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白叔叔在我这里你放心。”

  “不要。”白洛将自己抱紧,扯了扯笑:“我也要去你家。”

  “我听人说你推了很多代言?还都是签订了合同的。”

  “无所谓。”白洛眸色淡淡,“那点钱我还砸得起。”

  明明语气很轻,但时宴却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微薄的戾气。

  白洛见时宴一直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如果放在以前,时宴这么看自己,他会很高兴很高兴,因为他哥哥的目光终于全部在他身上了,他终于得到了全部的宠爱。

  可如今不会,很多心虚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多想,是不是时宴知道了什么,时宴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白洛逐渐窒息,逐渐沉默。

  时宴笑出声,站起身,拍了拍白洛的脑袋,“这么大的人了,看你几眼就怕成这样子?”

  白洛不满地嘟囔。

  下午,时宴带白叔叔回了家。并非路家,而是他和路川辞早些年在外面买的小公寓。

  白叔叔的身体不能再工作了,时宴和他商量后,选择了帮白叔叔离职,另外,白叔叔说自己投了一些资金在银行,要在离职前取出来,否则会作废,他自己去不了,必须要相关亲属带证明去取,白洛自然是不行了,白洛的身份出现在哪里都十分轰动会被粉丝堵死的,但时宴没这个顾虑。

  半月后,时宴去了邻省,亲自去取钱。

  白叔叔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每月靠工资吃饭,一个人养大了他们俩,从小没让他们缺过吃穿,别的孩子有的他们有,别的孩子没有的他们还有,时宴猜测,白叔叔是不是有个什么不为人知的小金库,里面藏了好多好多的钱,但看了白叔叔给他的账本后,时宴静默了,一个人该多么省吃俭用才能存下这些钱。

  取完钱回来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的同事小赵语气焦急地说:“时宴!你别说话,听我说!你现在立刻想一想,你和路家的关系,想一想你是否有被人抓到什么把柄!”

  说完话,电话立马挂断。

  小赵是他很好的朋友,消息灵通,当这个电话打来的那一瞬,时宴就知道,可能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果然,在下午即将踏上飞机的那一刻,身穿制服的一行人将他拦截在飞机场,拿出文件,面容冷肃,“时宴同志,我们接到匿名举报,现需要你配合调查工作,请和我们走一趟吧。”

  没有拒绝的余地。

  时宴被带走了。

  举报内容声称,他在工作期间,与路氏集团的执行经纪人路川辞有不正当经济往来。涉案金额高达三十五亿。

  好一个三十五亿。

  足够无期徒刑了。

  时宴太阳穴突突跳,越发心累,事情还真都赶在一起了。

  时宴被关起来的最快一刻,给白洛打了电话,告知对方,暂且瞒住路川辞,瞒住白叔叔。

  白洛声音急促,时宴也没来得及解释,只安慰对方,一切放心。

  不用想,举报方肯定是路家。只是不知道是路家的哪位。

  必然是路川辞将那群人逼到走投无路了,这才破罐破摔,直接对路川辞身边人动手,试图威胁到路川辞。

  他不指望白洛能瞒住路川辞多久,因为他还留了一手,提前给贺章说过,如果自己哪天突发状况了,你要在第一时间冲到路川辞面前,拦住这个疯子。

  回到正题,大学期间,他身边就断断续续一直有人在跟踪他,最初没多想,但到了后面,也觉得厌烦,这就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间会爆炸,索性时宴就将计就计,让他们跟踪,让他们调查,让他们抓住把柄。

  这一次,这些人终于忍不住了。

  相关部门的调查倒是一切还好,正常的问话,正常的走访,正常的解释。

  但,关他的这个房间,会让他疯。

  一连几天的阴雨天,半点阳光都不见,房间内全是黑白灰三色,异常沉闷,电视看不了,手机不能用,没有人声,只有他一个人。

  他在天上时,旁人以为他在闭关修炼,实际上他只是在睡觉。他大半的时间都用于睡觉去浪费时间了。

  可如今却最怕睡觉,最怕浪费时间。

  人的生命太短暂了,不过百年,就像白叔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陪白叔叔多久,他只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多点停留。

  半月的调查后,时宴获得清白,可以自由出行了,只是不能出国。

  而时宴提供的证据,成功地将祸水又全部引到了路家人身上,矛头直指路二叔路三叔,也够他们吃一壶了。

  时宴如获新生,长长舒了一口气,选在了最好的吉日吉时坐上了回家的飞机。

  回家的那天,时宴以为的画面是:其乐融融,一家人欢欢喜喜,为他接风洗尘,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反正,至少,至少也该是和和平平的。

  可并没有。

  还没进去呢,就听见了路川辞和白洛的争吵声,吵得格外厉害。

  路川辞像是真的气急了,厉声道:“白洛!你能不能为你负责?!你能不能为别人负责负责?!”

  白洛的声音比路川辞还尖锐,当即怒吼:“好笑!真是好笑!我怎么就不为自己负责了?!”

  路川辞咬紧牙关:“你和盛世集团的徐世华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白洛像是被逼问到了,一时声音减弱,但很快又怒笑:“不是,路川辞,你他妈是不是真的把你当成我长辈了?!我和别人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操心?我他妈和谁睡了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你也想睡?”

  里面像是打起来了,在时宴即将进门的前一秒,他听见了路川辞近乎强忍,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白洛,我只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玩药的事情我不给任何人说,但你自己好自为之,如果再有下一次……”

  “哐当——”

  陡然间,一道声响从时宴身后不远处发出。

  时宴蓦然回头,却见白叔叔手捂在胸口,轰然倒地,时宴惊呼:“白叔叔!!”

  门里面的人也听见了,门被撞开,白洛惊恐地跑了过去,路川辞也没料到,面色难看。

  白叔叔倒在时宴怀里,大口喘气,脸色一下子惨白,他的眼珠仿佛能爆出来,就那么痛心的抖着手指着白洛。

  猝然间,他一把抓住了白洛的手,眼泪顺着眼角流,他说不出一句话地摇头,突然,梗住,整个人像是被死神勾住了脖颈,在哭喊声惊呼声中,手苍然垂下。临死前,他的目光还停留在白洛身上。

  这一年的冬末,他们举行了葬礼……

  这是时宴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死亡。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了你的怀里。

  你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可他却没了呼吸。明明你的记忆里,不久前他还是笑语晏晏的模样,可如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葬礼的那天,阴雨绵绵。

  时宴站在墓碑前,沉默,只有沉默。

  路川辞也来了,过来献上了一束花,白洛二话不说将花扔得远远的,怒吼道:“现在你满意了?!路川辞!现在你他妈满意了?!”

  白洛冲过去,被助理拦住,他发了疯似的怒打怒骂:“你就是个瘟神!!如果不是你我爸会死?!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他妈有什么脸出现?!!怎么死的不是你!”

  路川辞静默。

  一旁的助理忙道:“白哥,你冷静点!”

  时宴挡在了路川辞面前,他还未开口,白洛就又怒笑:“你现在在装什么样子?你不是很喜欢说吗,那你说啊,你宣告全世界,我他妈等着警察来找我!我他妈就是吸……”

  “啪——”

  “白哥!”

  这两声几乎是同时发出的。

  白洛脸歪到一边,鲜红的掌印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助理也慌了,生怕白洛口不择言,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些什么。

  白洛头缓缓正了过来,眼睛通红,勾唇笑了,大笑,像个疯子一样,指着路川辞大笑:“你因为他打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时宴!你因为他打我啊哈哈哈哈哈!”他舔了舔唇,笑得格外渗人,“他害死了爸爸你知道吗?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些肮脏事,会发生这一切吗?!”时宴厉声。

  白洛哦一声,一直在点头,“那就是我的错?好啊……那就是我的错……”他眼泪溢满了眼眶,跪倒下来,抱头痛哭,像个无知的孩子,茫然地问:“那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啊?我怎么不去死啊!!!”

  有那么一瞬间,时宴真的怀疑,白洛会撞在墓碑上,他有很多话要说,可在这里,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时宴回头:“你带人来了吗?”

  路川辞蹙眉:“带了……”

  “让人把白洛带走,没我的话,别放人。”

  助理惊呼:“时宴哥!不行!他半月后就要进组了……”

  声音减弱,在看到时宴犀利的眼神后,助理默默闭嘴,路川辞的人将白洛强制带走了,碍着白洛嘴里骂骂咧咧地说胡话,时宴生怕自己还没做什么呢,白洛就自己先把自己送进去了,于是又让人堵住了白洛的嘴,按进了车里。

  路川辞低头,默然:“……对不起。”

  时宴拍了拍他肩膀,“和你没关系。”他知道路川辞心里现在很难受,甚至比自己还难受,可他没时间去和路川辞说话了,时宴将助理叫到了一边,沉眸,“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

  “我虽然不太清楚白洛是怎么和徐世华扯上关系的,但徐世华这个人,不干净,从小在国外长大,玩的东西多了,不该碰的东西也多了。”

  “唯一庆幸的是,白洛还没有彻底走上那条路。至少他现在吸的药,不成瘾,在国内尚且还不算禁药。”

  “可这并不代表不严重,就我了解到的,玩过这个药的人,最后大概率都会变本加厉,尝试更刺激的。”

  路川辞说。

  ……

  作者有话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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