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吃白饭的人数远超预期,厨房准备严重不足,伙食直接降级。

  杂面馒头和饼子变成野菜包子,只有野菜,没有肉,卢栩带来的面比野菜贵,俩伙夫哐哐哐剁馅,力求皮薄馅大,木耳、蘑菇、野菜通通加。

  原本为五十人准备的羊肉,也变成了羊肉汤。

  不够请自行涮菜。

  要是菜都没了,那就等明天集市和蛮人换了物资再做吧。

  五百兵,把县衙都占满了,前院、后院门全打开,屋子、院子全是人,才勉强挤下。

  桌椅板凳那是不够,自己找个背风的位置蹲着吧。

  别说桌椅,他们连碗筷都不够。

  卢栩干不出来卖别人二手碗筷的事,只好叫他们分批吃,还从县城百姓家借了些碗筷。

  看着一院子吃饭的、等着吃饭,卢栩忽然懂了大岐朝堂和户部的忧愁,养这么多兵吃饭,愁啊!怎么可能不愁!

  虎贲军们却是非常高兴的。

  他们可头一次遇到没干活先吃饭的好事,北庭县衙准备的主食竟然掺了不少白面,汤还都是肉汤,不够了还能自己涮菜!

  奢侈啊!

  他们军营百户千户也不敢这么敞开了吃!

  眼见近半人还没吃,汤都快舀光了,卢栩又一边肉疼,一边叫人去搬了面粉让伙夫擀面煮面条。

  卢栩:“前面的嘴下留情,后面的吃不上了!要不再炖一锅?”

  他和带队的千户商量。

  千户:“再炖?”

  卢栩:“就是要炖挺久的。”

  炖汤主要用骨头,他倒是不心疼,今天用光了,明天还能换回来不少呢,大老远辛苦人家跑一趟,晚上睡觉都要自己搭帐篷,他也挺不好意思。主要吧,他比较心疼柴。

  他们没有蛮人牧民那样收集牛粪烧牛粪的习惯,主要是靠柴和秋天收的干草。

  县衙存的原本是给衙门这些人过冬的,可现在他们每天都要熬汤,柴房存的柴眼看要空,总不能烧干草吧?又不耐烧。

  卢栩还有点发愁。

  县衙附近倒是有树林,再消耗下去,他就得组织人手去树林里爬树砍树枝,给树木剪枝减肥了。

  卢栩:“你们不介意熬夜的话,我们就炖上。”

  那哪能介意?!

  士兵们:“不介意!”

  “行吧。”卢栩挠头叫伙夫去搬骨头。

  只要他们不嫌晚,那炖吧,反正一大早也要给城中百姓炖,可以通宵了。

  趁着他们热火朝天,情绪高亢,卢栩问道:“你们营地柴火多吗?”

  登云山可是横贯东西的大山脉,从北庭县中部一直向西绵延到边界,天气好时在县城都能看到山影,可想而知那里绝不缺树。

  卢栩忙着打听军马营的库存,田副将也正忙着劝颜君齐取消集市。

  他说了一堆关外有多危险,蛮人有多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又委婉批评了颜君齐不该不和虎贲军商量就自行去和蛮人接触。

  “互市乃是大事,等魏将军平定了白峰部叛乱,西北局势稳定后,颜县令再奏请朝中,申请互市吧。”

  颜君齐:“田副将的意思是,等北庭县百姓都饿死后再与蛮人接触?”

  田副将:“……”

  他怒道:“什么叫百姓都饿死?我这是为你们好!为百姓安危着想!”

  颜君齐:“让百姓衣不裹体食不果腹也是为他们着想?”

  田副将:“你这是什么意思?”

  颜君齐:“百姓出关,是响应号召,是为谋求生计,朝廷许诺了出关的百姓,男子分田十亩,女子分田五亩,他们兴高采烈出关,结果呢?他们被从朝廷分给他们的土地上赶出来了,没吃、没喝、没积蓄,不与蛮人贸易,你要他们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

  “本县到任前,整个镇北县仅剩一个小镇仍处于大岐控制之下,其他地区军户们的土地悉数被蛮族重新占去!田副将,陛下命虎贲军统管西北,蛮人却占领了本该给军户们的土地,是否是虎贲军的失职?”

  田副将脸色马上冷下了,“颜大人这是在指责虎贲军的不对了?”

  颜君齐:“本官只是陈述事实。”

  田副将压着火气道:“大人初到西北,不了解西北之事,我不与你计较,有何不满,大可写奏折去朝中参我,若大人为了政绩不顾百姓死活,非要让百姓北上,非要让百姓与蛮人接触,我也有权参你!”

  颜君齐笑道:“随意。”

  田副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和你一起来的那小子是个商人,你让一个小商人担任县尉,凭这一点我便能参你让你革职!”

  颜君齐:“随意!”

  田副将被他那油盐不进的态度气炸毛,一拍椅子站起来:“好,我这就去写折子!告你任商籍做官吏,不顾百姓安危,以权谋私,为商人谋利!”

  说罢他抬脚就往外走。

  颜君齐:“慢着。”

  田副将脚步一顿,以为颜君齐害怕了:“怎么,颜大人想明白了?你做你的官,我当我的差,魏将军现在还在北边冒着风雪和白峰部打仗,大家不都是为了百姓和西北安稳?”

  颜君齐听笑了,“兵部给我发兵符,你可知是何意?”

  田副将:“自然是保护大人安危。”

  颜君齐:“你就是靠违抗军令来保护本官安危的?”

  田副将脸色再次冷下来,“颜大人,你不要命,别人还要命,我劝你不要一意孤行。”

  颜君齐:“兵符在此,本官有权调令军马营所有虎贲军,田副将要违抗军令吗?!”

  田副将脸色变来变去,朝颜君齐一拱手,冷笑道:“不敢!”

  说罢,他踹开房门,大步走到院中:“虎贲军集合!”

  正吃饭的士兵们一怔,连忙放下碗筷站队集合。

  卢栩莫名其妙,心说这人有病吗?又没什么紧急军情,没见别人正吃饭呢。

  田副将冷声道:“众将听令!今日全凭颜大人调遣。”

  士兵们茫然。

  颜君齐从房中不紧不慢走出来,将兵符举起,四下示意给所有士兵看,“今日与明日,诸位需听颜某调遣,令行禁止。”

  四下一片寂静。

  田副将:“聋了还是哑了,说话!”

  士兵们齐声肃然:“是!”

  颜君齐没搭理田副将的阴阳怪气,语气如常,下了第一道令:“继续吃饭。”

  士兵:“……?”

  他们懵逼地看田副将,谁也不敢动。

  田副将:“看我干什么,吃啊!”

  “是!”

  士兵们更懵逼的坐回去,继续吃。

  可有田副将在那儿,气氛已经不像先前那般轻松愉快了。

  卢栩见状,笑吟吟走过去:“田大人要吃饭吗?我们新煮了面条。”

  田副将:“不必!”

  说罢,他一甩袍子,扭头走了。

  卢栩热脸贴了冷屁股,还差点儿被他袍子甩脸上,气道:“有病吧,我惹你了?!爱吃不吃!”

  他哼一声,转头去找颜君齐,“他怎么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颜君齐:“没什么,只是我突然明白兵部为何要给我兵符了。”

  卢栩:???

  他们关起门,颜君齐说完经过,卢栩都听呆了。

  “你这么戳人家肺管子了?”

  颜君齐:“……”

  他被卢栩噎了一下,鼓着脸气道:“若是他们能恪尽职守,让蛮族各部在自己的营地待着,百姓们何至于全要南下?他们千里迢迢来,又要担惊受怕的往南跑,这和逃难有什么区别?!他们变卖了所有家产到关外,不就是想要过好一些吗?!”

  卢栩连忙拍他后背给他顺气,“不气了,不气了。”

  他知道君齐这些天挨家挨户走访城中百姓,见多了百姓的痛苦,每天袖子衣服都被哭诉的百姓泪水沾湿,又有幼年逃荒的经历,特别同情这种颠沛流离的苦。

  他又是个要强的性格,职责内的事一定会做好,将心比心,他认为虎贲军没管好西北,就是失职失责,心中早就对虎贲军不满了。

  田副将还这么恐吓,君齐没当场揍他就不错了。

  卢栩拍拍他,又忍不住替虎贲军说话,“蛮人吧,其实各部都不一样,谁有谁的逆骨,叛逆的五花八门,西北这么大,虎贲军也缺衣少食的,要管这么多蛮人也挺难的。”

  颜君齐叹气:“我知道。”

  卢栩:“是吧,是吧。”

  颜君齐:“士兵的辛苦,也与将领的无能脱不开关系。”

  卢栩:“……”

  卢栩看看颜君齐,然后十分赞同地鼓起掌,怂恿道:“说得好!参他!参他!”

  颜君齐:“……”

  即便天天同床共枕,他有时候依旧跟不上卢栩这飘忽的思路和立场。

  卢栩怂恿不停:“我看他也要参你,咱们先下手为强!虎贲军还是精锐呢,人家北境军都能管好,凭什么他们不行,参他!”

  颜君齐哭笑不得。

  即便他再讨厌虎贲军,也不得不承认,西北比北境难管。

  颜君齐叹气:“你说的对,西北情况复杂。”

  卢栩:“其实吧,我觉得最大的问题,不是虎贲军或者北境军的问题,也不是西北和北境的问题,是大家太习惯把对方当敌人了。”

  颜君齐猛地看他。

  卢栩有点儿心虚,“是吧?”

  他来了这边儿,已经琢磨挺久了,为什么西北比北境对立感更强,这边似乎比北境更紧张。

  刚刚和虎贲军们聊天,一提起蛮人他们下意识紧绷和警惕的反应,让卢栩突然顿悟。

  “你看,在北境想找个懂蛮语的,其实不太难,还有专门做这个营生的。无论是百姓,还是北境军的将士,都能找到懂一点儿蛮语,能日常交流的。但这边不一样,咱们县衙,懂蛮语的只会骂人,我刚刚问了虎贲军,他们也差不多。”

  不管从前怎么样,大岐已经收服蛮人好几年了,设郡县都三年多了,现在还不会蛮语,蛮人也不怎么会大岐语,只能说明他们这几年根本就没什么交流。

  这是不正常的。

  像北境那样,相互会说点儿对方的简单对话才比较正常。

  卢栩:“你说,是不是因为虎贲军一直是主力,他们见到蛮人条件反射就是打,仇恨值拉得特别满,特别强?北境军不一样,他们不是主力,朝廷拨的补给少,又要天天在关外晃,李修将军缺吃缺喝,被迫和蛮族打交道,所以他比虎贲军更了解蛮族?”

  所以北境那些小部落们,相比虎贲军,其实更畏惧李修。

  他们也不是蛮族的主力,对他们而言,虎贲军是传说中的,是遥远的,北境军才是悬在头顶十几年的尖刀。

  但李修最难能可贵在,打赢了,他就真停手了。

  不管是爱惜自己的部下,打仗打烦了,还是觉得不划算,或者对蛮人的仇恨值比较轻,他对北境各个蛮人部落,还算得上比较怀仁。

  当然北境各部也比西北老实就是了,北境可没哪个部落敢把军户赶跑,把地重新占了。

  整个北境都相信,只要他们敢,头一天占,第二天就会被北境军屠族。

  西北情况就难了,主力碰主力,硬骨头对硬骨头,按下葫芦浮起瓢,都这时候了,竟然还在打。

  卢栩也挺佩服这些蛮人,明摆着其他部落都不想打了,已经滑跪了,怎么就有几个刺头那么执着呢?

  颜君齐:“可能跟安置他们的位置有关。”

  卢栩想了想,“也是。”

  蛮人都觉得北境是好地方,迁过去的心理当然平衡。

  但西北的北边,那可是蛮人都觉得的差地方,那些有头有脸的大部落被赶去那边,心理当然不服气。

  想明白,卢栩又有点儿同情魏定山。大冬天的,别人都歇着猫冬了,他还得跑去最冷的地方面对最难搞的刺头。

  打赢了还好,打输了指不定多少人等着笑他、指责他无能呢。

  蛮人在看着他,大岐朝堂在看着他,关外的百姓们,也在看着他。

  想想就压力山大。

  卢栩:“这么想来,警惕、戒备、敌视蛮人,其实是虎贲军职责所在。”

  颜君齐:“嗯。”

  卢栩:“唉……”

  可也不能老敌视啊!

  卢栩愁得直挠头,“你说明天他们不会和蛮人打起来吧?”

  他可是去做生意的。

  颜君齐想了想:“不必带上所有人,明日只选年轻的兵士。”

  卢栩:“嗯?嗯!聪明!”

  年轻的,肯定和蛮人打的少,仇恨值还低一点儿。

  战场怎么打,是虎贲军、是魏定山的事,集市、贸易、和平,是他们的事。

  虎贲军要时时警惕,他们要将蛮人当成治下百姓。

  卢栩:“还是得招聘官差。”

  他们自己有武力,能保证安全,就不需要让人家小兵士们纠结立场,人格分裂了。

  不过现在嘛……

  卢栩:“走,咱们去选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没我劝不好的架~劝不好就先下手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