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的人怎么能听到蛮人就害怕呢?

  蛮人再凶也是民,他们是官府的,这哪行?

  卢栩暗暗嘀咕,伙夫害怕还行,要是官差也怕,那就麻烦大了,回头得调查一下。

  他让惊恐、震惊的伙夫继续做饼子,自己则去翻找些肉酱出来。

  好歹是个宴席呢,一点儿肉沫都没有哪行?那不是预示着将来他们吃不上肉么?

  坚决不行。

  卢栩叫卢舟一起,翻了一罐子肉酱,一大捆干菜出来,配着县衙储存的豆腐咸菜,煮了一大锅豆腐汤,拌了两盆肉酱咸菜。

  卢栩发现县衙有些木耳、菌子什么的干货,叫伙夫也泡发了,小半煮汤,大半剁碎调馅包包子。

  伙夫看他大手大脚地搬东西,心疼得直喊“够了,大人,够了,快停手吧,这些要留着过年呢!”

  卢栩:“没事,过年咱们吃肉!”

  伙夫抓狂,哪有肉啊!

  他们俩连连劝卢栩去休息,伙房的事,放着他们来。

  卢栩谦虚道:“我不累,我就想看看你们是怎么做饭的。”

  两名伙夫也客气道:“那您离远点。”“对,小心烫到。”

  赶紧走吧,再不走他们半个月的伙食就被他一顿吃了!

  卢栩往后退两步,负手看他们俩做饭。

  只见高个子伙夫拿个小木勺,舀出半勺盐,洒进大汤锅,盖上盐罐子,宝贝地藏回橱子里。矮个子伙夫抱着酱油瓶子往锅里滴了几滴酱油,那架势比三婶、四婶煮汤放香油还小心翼翼。

  卢栩:“……”

  看他们这重在参与、意思意思的放料架势,卢栩职业病都要犯了。

  他忍啊忍,忍不住垫脚看,一大锅汤,还是清水似的翻滚几块儿豆腐和菜叶子,那叫一个清澈,那叫一个剔透,卢栩心里直腹诽,他们老家猪吃得都比这丰盛。

  卢栩叹气一声,撸起袖子赶人,“你俩揉面擀饼去,汤放着我来!”

  就这么喂,那帮官差竟然没被饿死,卢栩也是叹为观止。

  他不由分说将两人挤开,抄起他们还剩的半板豆腐全切丁扔锅里了,干菜泡了一大盆,品种混杂乱七八糟,还有些品种他不认识,卢栩闻闻没什么奇怪的味儿,干脆扔进锅里乱炖。

  他不顾两名伙夫心疼,拿走一大块面团和菜刀,一手端面一手削,当场给他们俩展示一把刀削面。

  两名伙夫:“……”

  他们顾不上心疼盐了,顾不上心疼面了,他们突然开始心疼自己了——

  新县令上任怎么还自带厨子呢?

  他们是不是要失业了?

  中午的接风宴,除了两个伙夫所有人都吃得无比开心。

  卢栩他们一行,从出关到现在,一路过来,风餐露宿,除了在北关县那天,天天融雪水啃饼子,好久没吃过热乎乎的汤面了。

  镇安、镇北两县的官差们就更别提了,上次吃到白面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他们都快忘了白面吃起来竟然这么甜,汤面口感这么滑。

  至于米,人多米少,卢栩干脆数人头当菜发,一人小半勺,管吃不管饱。

  官差、虎贲军、朱纪一行,还有两名县令和他们的家属,再加上卢栩颜君齐卢舟,加起来将近三百人,每人也就是尝尝味道。

  镇北县令有个孙儿还不怎么记事就到了这边儿,吃到米饭后,好奇地问他母亲这是什么点心,惹得家中长辈鼻头发酸。

  两位县令也连连感叹,他们已经两年多没吃过这么好的米了。

  他们又忍不住劝颜君齐和卢栩,不要初到此处就这般浪费,“关外补给困难,以后万万不可如此铺张浪费。”

  卢栩先笑道:“诸位将士护送我们辛苦,今日又是认识大伙儿头一天,只吃些米面哪能叫浪费?该节俭要节俭,该吃的时候要吃饱吃好,人生在世,吃是大事,吃饱了大家才有盼头有努力的希望嘛!”

  两位县令听得发怔。

  颜君齐也笑道:“二位大人放心,只今天一天特殊些。”

  卢栩连连点头,十分有经验道:“吃点儿好的是提升幸福感最快也最节省的方式了!”

  他们观阳百姓是这样,商路沿途的百姓是这样,连京城南城的百姓其实也是这样。

  卢栩已经见过许多许多,所以他费尽心思弄来这么多粮食,全都要带过来,一袋都不愿意留在卧虎关。

  关内总还有办法,虎贲军能向朝中伸手哭穷,户部再抠门,也不敢真把边军逼到哗变,真到活不下去,范孝肯定也不会不管。关外无依无靠的百姓,无门无路,比他们更短缺。

  两名县令听罢,下意识往院中望去。

  平时多少有些愁眉苦脸、死气沉沉的官差们,此刻全挤在院子里,或坐或站,还有蹲着的,一个个大口啃着饼子喝着汤,有人连筷子都不用,端起碗往嘴里倒汤。

  他们或高或矮,年龄不一,相貌不同,此刻却都是一模一样的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眼中那些光亮,是他们初建县城,刚刚招募他们时,他们眼中才有过的,像卢栩说的,希望。

  两人下意识捏紧了碗,望着跟着他们喊了两三年大人的官差们,心中震荡。

  他们,虽是军户,却并非军籍。

  他们愿意风里来雨里去,冒着遭遇蛮人的风险,为的其实也不过是吃饱饭,吃好饭。

  两人羡慕地看颜君齐和卢栩带来的车马物资。

  关外辛苦,他们资源有限,或许让这些官差们跟着颜君齐和卢栩,于他们而言能更幸福一些。

  吃过饭,送完虎贲军,颜君齐去与两名县令交接时,两人郑重将县衙的差役们托付给他们。

  官场讲究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种小地方也同样,谁都愿意用自己挑出来的亲信,人之常情。

  若是颜君齐养得起,他们还是希望颜君齐能尽可能多的留下这些班底。

  颜君齐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们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熟,当然需要本地人来引路。

  他中午观察过,这六十来人中没看到奸猾之辈,至于以后,再慢慢磨合就是。

  他在观阳替卢栩打理生意的时候,观阳联盟什么性格的人没有呢?

  晚上颜君齐还和卢栩说起来,要不要再招募一些人手。

  北庭县是两县合并的,面积实在太大,可不到实地去调查,他总不放心。

  卢栩将来也要想办法开商路,也少不了要到处跑,别说蛮人,只防备野兽,队伍也少不得要用人。

  还有维护县城内的治安,以后到各处去发布政令等等。

  哪儿都需要用人。

  提起这个,卢栩也要和他商量了,“我觉得他们都有点儿怕蛮人,这样不行。”

  颜君齐:“嗯。”

  卢栩:“我有个想法,你听听?”

  卢舟闻言,也凑过来,撑着下巴旁听。

  卢栩:“我下午在城里逛了逛,发现整个县城也没几个商铺,街上也没什么行人,整个县城也没什么活力。”

  卢舟:“嗯,我和哥哥问了,官差说,县里只有一个豆腐铺子,五日才做一次,不下雪时,有些其他营地的百姓会进城换买东西,这就算是集市了。”

  卢栩:“他们换也没什么新东西,而且县城内连个药铺都没有,唯一的赤脚大夫,手头上也只有一点儿治创伤和风寒的草药,我瞧他那病人挺多,那点儿药根本不够,这样不行。”

  卢舟:“嗯。”

  颜君齐听得心情沉重,“今日张县令和赵县令也同我说了,今年冬天来得早,从南方各郡迁来的军户们没有经验,许多人家没储存够粮食,更没来得及赶在入冬前打猎,皮毛不够,柴薪不够,冬衣也不够,听说有些人家将干草塞进夏衣里当棉衣穿,我打算明日去看看。”

  卢栩、卢舟听完,默默在心中算起他们带的布匹。

  不够。

  即便布匹够,他们也没棉花。

  卢栩:“得找蛮人部落交换。”

  不然再冷下去,搞不好要闹出人命来。

  卢栩:“我想跟你商量的就是这个,我想从那批官差里挑一些不怕蛮人的,带上东西去找蛮人换些羊和皮毛回来……”

  于是,第二天颜君齐发布了任职来第一条委任令——

  任命卢栩暂代县尉,卢舟暂时做县衙文吏。

  这里事急从权,人才匮乏,也没人去告颜君齐任人唯亲,更何况他还言明了卢栩只是暂代,等挑选出新的县尉后,会马上卸任。

  至于卢舟,那更没人有意见了。

  两位老县令一走,读书识字能处理公文的,满县衙就颜君齐和卢舟两人。

  颜君齐带卢舟和两位老县令一起走访县内情况,卢栩则将他的新部下们召集到一起,进行上岗动员大会。

  除去伙夫两人,杂役两人,两位老县令自带的暂充官差的家属家仆,卢栩手下还有正好五十个官差。

  他让所有人在大堂集合,按个头大小十人一排排开,询问起第一个,也是最灵魂的问题:“你们怕蛮人吗?”

  这哪能说怕?马上有人大声道:“不怕!”

  卢栩:“打起来怕吗?”

  “不怕!”

  “去他们部落怕吗?”

  “……不怕!”

  卢栩:“好!不怕的向前三步走,站出来!”

  官差们面面相觑,“啊?”

  他们犹犹豫豫,互相观察,搞不懂卢栩要干什么。

  昨天刚吃了一顿饱饭,还看见了卢栩那么多东西,他们实在是不想丢了这饭碗。

  于是,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磨磨唧唧往前迈了三小步。

  卢栩又问:“有懂蛮语的吗,向前一步,站出来。”

  他们又看不懂了,有人不怎么自信道:“大人,我会一点儿,行吗?”

  卢栩惊喜,“你会说什么,说来听听。”

  三十多岁的官差马上给他表演了地地道道的蛮语骂阵。

  卢栩:“……”

  他好歹也和蛮人接触挺久了,日常用语还是会一些的,这听来听去,不都是骂人吗?

  卢栩:“停停停!有没有会好好说的?”

  众人齐摇头,他们都是军户,见了蛮人要么跑,要么打,要么骂,学他们的话做什么?

  卢栩:“……”

  他通商第一步,难道就倒在语言关前面吗?

  卢栩撸袖子:“来,我教你们,跟我念……”

  官差们莫名其妙晕头转向跟他念了小半日的蛮话,天快黑了终于有人问:“大人,咱学的都是啥呀?”

  卢栩:“咦,我没说吗?”

  众人:“……”

  卢栩:“不要紧,你们明日就这么跟我念就行了。”

  官差们大惊失色:“明日?!明日咱们要去找蛮子?”

  卢栩:“你们不是不怕吗?”

  官差们牙疼了。

  他们忍不住窃窃私语,问懂点儿蛮语的同僚,“咱背的啥?”

  懂蛮语的也摇头,“不知道,好像是羊,羊皮?”

  “难不成大人是想找蛮人收税?”

  “那不是虎贲军收吗?”

  他们又茫然了。

  卢栩等他们交头接耳完,继续道:“明日我要去找蛮人,真不怕的一早到衙门集合。”

  官差们惊呆了,真去呀!

  他们表情变来变去,有人一咬牙,问道:“大人想去哪个部落?”

  卢栩:“哪个部落比较友好呀?”

  他们思来想去,给卢栩推荐了距离四十多里外的一个蛮人小部落。

  这是附近最软的柿子了!

  于是,第二日正午,雪刚停,正在做午饭的德巴克人忽然听到营帐外几十人齐声怒吼“你好,我想和你们交易,我有盐、糖、茶叶、瓷器,想换你们的羊和毛皮,我们来和平交易吧!”

  因为对方的蛮语说得相当不怎么样,德巴克人跑出帐篷,竖起耳朵齐齐懵逼听了好几遍才听懂。

  德巴克人:“……”

  这是什么新式强买强卖?

  还有,你们这怪里怪气的吓人语调是从哪儿学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正是区区在下!

  以最狂野的方式,喊最礼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