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离家近的几个书院至少也要童生,唯一没限制的,是家蒙学私塾。

  里面的孩子小的才五六岁,大的只有十来岁,将十五岁的卢舟放进去,有点不合适了。

  卢栩安慰卢舟:“没关系,君齐说等他下衙回来他教你,等秋天考完童生,我们再来书院读。”

  卢舟没泄气也没伤心,懂事地点点头,“我可以自己在家读书的。”

  卢栩却不愿意。

  每次看卢舟自己在家里埋头苦读,都让他觉得读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他总觉得那样不够快乐。

  卢栩:“也不是非要读什么经什么书的,京城书那么多,你去挑点儿游记话本什么看看,学学书画也行,或者出去跟你的小朋友一起爬爬山,找个小亭子边赏景边看书。”

  京郊的山游人多,山上还有达官贵族盖的别苑,没有野兽,安全的很,是散心的好去处。

  这会儿都五月底了,天气不冷不热的,正是出去玩的好时候。

  “反正考试还远呢,去玩儿吧!”卢栩鼓励他,“还有钱吗?”

  卢舟点头。

  卢栩又塞给他一包零钱,让他去找姜濯玩。

  他瞧着那个小孩就挺活泼挺会玩儿的,岁数和卢舟也差不多,俩人也挺聊得来。

  卢舟装好钱袋,独自朝贺家后门走去。

  姜濯已经告诉他住处,上次领他走的是这条路,卢舟还认得。

  从他家出来,走三条半街,就能到。

  经过卖点心的店,卢舟进去买了两块红豆糕和两块桂花糕,姜濯挺爱吃零食。

  卢舟知道姜濯的仆役从不给他买零食,每次姜濯想要尝尝什么,那个仆役眉头都要拧个大疙瘩。

  他脑补了一番姜濯是从外地过来投奔亲戚,跟姑丈读书的小孩,如今寄人篱下,带的钱也不太多,只有好衣服能撑撑场面,仆役精打细算不给他买吃的。

  卢舟从小照顾弟弟妹妹,节俭却不小气,虽然他自己零花钱都给哥哥买房子了,哥哥给他的他默认是自己的饭钱,还是给姜濯买了糕点。

  他到了贺府后门敲门,门童认得他,让他稍候便跑去找姜濯了。

  姜濯住的位置是贺承业独自的小院,和太师府有内门连着,隔着却很远。

  他也没去贺家的家学读书,那群孩子认识他,他过去别人太拘谨,他不喜欢。

  平时贺承业上朝时,他就自己在院子里做功课,贺承业正式开始教他后,只上午在皇城办公,下午回来教他功课。

  要教他其他课业的老师,需要上早朝的,会在早朝后来,无需早朝的,则会一早就来。

  若早上没课,他课业又完成了,贺承业会放他出去玩。

  今天正巧姜濯在学骑射,用的是贺承业昨日才给他收拾出来的小靶场,御林军的孙都尉正在教他,听说卢舟来了,姜濯便问孙都尉能不能让他朋友进来。

  大岐开国时重武轻文,所有皇子都要学骑射,不过几代下来,骑射更多的是兴趣,能够在皇家猎苑射箭打兔子就可以,上课也不是那么严格。

  姜濯要叫个朋友过来,孙都尉自然没意见。

  他还好奇是谁家子弟消息这么灵通,这就知道皇孙在贺府了。

  结果待卢舟捧着点心进来,孙都尉还好一阵纳闷儿,这谁家小孩?怎么没见过?瞧这穿着打扮,跟普通百姓一模一样,比皇孙还能伪装啊!

  卢舟跟着门童进来,一进后院瞧见有个小靶场,姜濯一身武人劲装,人都看呆了。

  哇!

  “阿濯你在学射箭吗?!”卢舟兴奋地从廊下跑到一旁,怕打扰姜濯,还站得远远的。

  “嗯!”观众来了,姜濯便摆起架势,対着靶子嗖的一箭。

  箭矢破风,虽然没能正中靶心,但距离红心只有一指远。

  姜濯有点失望,卢舟却喝起采来:“哇!阿濯你可以到山上打兔子了!”

  “打兔子?”

  “嗯!”

  “我要射鹿!”

  “鹿都藏在深山里,太危险了。”

  “是吗?”

  “嗯!还是兔子和野鸡好打。”

  “你会吗?”

  “我不会,我只会挖陷阱,不过我家山上养了鸡鸭猪羊,哥哥就不让我再抓兔子和野鸡了。”

  “你家的山?养猪,养羊?”

  “嗯!还有牛!我姐姐会做牛乳蛋糕,很好吃,可惜太远了,你吃不到。”说着卢舟将他特意买的点心给姜濯看,“我买了点心,等你练完我们一起吃。”

  “好!你要不要学射箭,我们一起学!”姜濯听到牛乳蛋糕,正好奇着,瞧见点心,马上就想尝尝,不过还是在上课时间,他还能多忍一会儿。

  “我能学吗?”卢舟问。

  两个小孩齐齐看孙都尉。

  孙都尉:“……”

  他满脑子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到哪家大人府上有和皇孙差不多大,还敢叫皇孙“阿濯”的小公子。

  都被这么期待的看着了,这还能拒绝吗?

  孙都尉点头,让姜濯先练习,他则试试卢舟的力气,再教他怎么拉弓。

  不想这小孩看着斯斯文文的,手脚都很有劲儿,想来是平时没少锻炼,他便放心地准备教了。

  他先让卢舟热热手脚,再教他如何拉弓,如何瞄准,等卢舟找到点儿感觉,再教他如何感受风向。

  卢舟认真听完,抿唇搭弓,瞄了好一会儿,松箭,正中靶心。

  一旁的姜濯都看呆了。

  卢舟自己也看呆了。

  孙都尉不知道他是运气好,还是学会了,让他再试试。

  之后几箭没能命中靶心,不过没有一次脱靶,孙都尉不住点头,这小孩有点天赋。

  有了玩伴,姜濯好胜心也起来了,两人一直练到中午,箭射完了也不用别人帮忙,自己跑去靶子上拔下来,再继续练。

  孙都尉控制着节奏,没让他们一次太累到,不过一上午过去,中午吃饭时两人胳膊都酸胀地拿不稳筷子。

  姜濯尝着卢舟带来的点心,评价道:“没有你哥哥做的好吃。”

  卢舟:“哥哥和我早上去看书院了,没回家拿麻花。”

  姜濯也知道卢舟在找书院,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你要上哪儿读?”

  卢舟眼神暗了暗,摇头道:“他们要童生或秀才。”

  姜濯一怔。

  卢舟又笑道:“不过秋天我就可以考了,君齐哥说他下衙回家教我,哥哥也说让我留在京城考试。阿濯你考吗?我们一起考吧。”

  姜濯为难道:“我……我家不能参加科举的。”

  卢舟:“你是商籍吗?”

  姜濯:“……”

  他更为难了。

  他把姑丈的住址告诉卢舟,就是在暗示他,瞧,我和贺太师是亲戚,你要不要猜猜我是谁。

  可他这位朋友太呆了,竟然都不知道围着贺府找找正门!

  有一个不知道他身份的朋友感觉非常新鲜,他很喜欢,可是卢舟対他这么信任,什么都跟他说,又让他觉得骗朋友有些过意不去。

  姜濯只好岔开话题,提议道:“不然每日下午你来找我吧!姑丈教我时,我们一起听,我姑丈学识很渊博。”

  考上过状元的那种渊博!

  卢舟:“啊?”

  姜濯:“颜传胪只有下衙和休沐时才能教你,你白天没什么事,不如来找我吧,我们一起学!”

  卢舟攥着筷子想了想:“贺叔叔愿意教我吗?”

  姜濯:“只是旁听无碍的,你就当是陪我玩好了!”

  卢舟想想,点头,“嗯!”

  他不打扰阿濯上课,就在旁边安静的旁听,绝不招人厌烦。

  从前他听到过一次贺承业给姜濯上课,同样的典籍,他旁征博引,深入浅出,比县学的先生讲的好许多。

  贺叔叔対经典的拆解和理解,比君齐哥哥还厉害!

  卢舟眼睛亮晶晶的,他上午在家中自学,遇到了难题就攒下来下午请教贺叔叔,晚上请教君齐哥哥。

  打定了主意,卢舟心情充实明媚,感激道:“谢谢你,阿濯,我,我每日给你带点心吃吧!”

  姜濯:“好呀!”

  半个时辰后。

  贺承业:“……”

  看着乖乖坐在姜濯旁边,又乖巧又忐忑的卢舟,他有点儿发怔。

  姜濯摆出了皇孙架子,就是要卢舟给他当伴读,可卢舟全然不知道当姜濯的伴读是什么意思,只为能蹭课又高兴又忐忑,向贺承业表达了一番他绝対不捣乱不打扰他们上课,让他在墙边有个座位就行了,站着也可以的。

  贺承业无奈叹息。

  他是不讨厌卢舟的,一个懂事、认真又好学的小孩,很难招人讨厌。

  他听姜濯说过卢舟还没考上童生,也试过卢舟几次学问,觉得这小孩学问其实很扎实,只是缺些技巧。

  只是姜濯的伴读,是要陛下、太子知晓传召的。

  京城多少贵族子弟打破头也当不了……

  他头痛地揉揉额角。

  卢舟以为贺承业不喜欢他来,神色暗了暗,懂事道:“没关系的,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可他还是有点儿不甘心,问道:“阿濯休息时我能来找他吗?若……若遇到您,我有不明白的问题可以向您请教吗?”

  贺承业:“……”

  罢了。

  教就教吧,他和卢栩也相识一场,卢栩在商路上的茶棚至今还在给骁骑军分账,提点他弟弟,也是应当的。

  “你愿意来便来吧,不过我不算正式教你,你也不算阿濯的伴读,我不会给你布置课业,我给阿濯讲什么你也只能听什么。”

  卢舟点头。

  贺承业语气稍缓,“若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课下问我。”

  卢舟用力点点头,扭头朝姜濯笑。

  贺承业长叹口气,“我不按书院的方式上课,你也无需行拜师礼,只管每日下午来学便是。”

  卢舟还是认认真真行了一个敬师礼,“谢谢先生。”

  贺承业叫下人另外搬来一套桌椅,叫卢舟去姜濯后面稍远的地方坐着,不让他们俩凑在一起。

  姜濯性格活泼,本就不喜欢枯燥无聊的东西,若旁边有个能说话陪玩的,还不翻了天。

  果然他才去换了身衣服的功夫,姜濯已经跑去卢舟旁边坐了。

  两人很高兴的凑在一起,正在分享前些日子他给姜濯列的书单。

  “这两本太贵了,阿濯你能借我抄抄吗?”卢舟指着其中两册。

  他在京城比较大的书铺见到过,一本就要五两银子,他们家刚买完宅子,钱不多了,不能乱花钱。

  姜濯:“抄?那多慢,我送你便是了。”

  卢舟摇头:“太贵了,我抄一遍还能记得牢一些,这一本要五两银子,阿濯你也不能浪费的。”

  姜濯:“……好。”

  待贺承业回来,俩小孩已经交流了好一会儿这本多少钱,那本多少钱,这本观阳没有,那本隆兴没有,这本是在哪个城见到了,当时没舍得买……

  坐拥大岐最大的藏书阁,一辈子有看不完的书的姜濯,深深的震撼着。

  震撼于他天天能看到的藏书阁究竟值多少钱。

  震撼于边缘郡县书籍之匮乏。

  他忍不住不停向卢舟询问:“这本没有吗?你们州府也没有吗?”

  卢舟摇头,很肯定道:“没有的,我只听先生提起过,君齐哥想看,哥哥还在朔州青龙城找过,也没找到。”

  姜濯盯着书房满架的书,呆呆的想,他们大岐,真的很贫困吗?为什么连一本小小的书都不是人人能看到呢?

  贺承业看在眼里,忽然觉得也许给他找卢舟这样一个伴读,其实不错。

  姜濯听着卢舟讲他们县学的书院多么多么好,若没县学书院读书多么多么难,人渐渐沉默了。

  好一阵,他不由感慨道:“卢舟,你好厉害,颜传胪……也好厉害呀!”

  在那样匮乏的环境里,竟然靠自己考上了传胪。

  同一天,颜君齐趁着午休时候和贺颂之一起到藏书阁借阅,贺颂之借的还是老旧、无人问津的书,颜君齐却借了他一路上都没见到的一些珍本。

  珍本不能带出皇城,他只能在当值期间抽时间看,下衙前还回去,明日再借。

  他便捧着书和贺颂之坐在昨天吃午饭的老位置,快速解决午餐,再专心读。

  贺颂之瞧着他从袖口拽出的两个大荷包,人都有点儿恍惚,他昨天有告诉过颜传胪包块儿点心就行吧?

  颜君齐将荷包递给他,“我带了你的一份儿,一起吃吧。”

  贺颂之受宠若惊,“谢谢!”

  他学着颜君齐将午食发的饼子从中间掰开,将肉脯塞进饼子里夹好。

  唔!

  这肉脯好香!

  这么吃果然好吃多了!而且还没人发现他们在偷偷吃肉!

  作者有话要说:

  卢舟:唉,阿濯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太可怜了(买点心,多带点)

  姜濯:骗朋友好愧疚(啊呜,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