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来了,总要问问。

  等船帮的人大呼小叫闹够走了,卢栩才过去问能不能探监,衙役照样没给他好脸色,让他滚。

  卢栩只好冒着被催还书的危险蹲等那名帮他写文书的书吏,托他问问能不能往牢里送被褥。

  下午就听说船帮聚众到衙门闹事被抓了。

  卢栩:“……”

  谭石头:“……”

  早上还不服气的裘家兄弟们:“……”

  晚上县令问起船帮闹事又抓了多少人,听县尉汇报完,叹息道:“河面上总算能消停几天。裘家呢?没来闹?”

  县尉摇头:“来了,不过只问能不能往牢里请大夫,送被褥。”

  县令怔了怔,哈哈大笑,稀奇道,“这可不像是裘虎的做派。”

  裘虎当年初到观阳可没少惹麻烦,一向是能靠拳头,绝不靠脑子解决,光和罗慎就打过好几场,被抓到衙门好几回。

  若不是看他人还算正派,早叫他牢底坐穿了。

  县令捏着胡子问道:“现下那些山民由谁做主?”

  县尉:“一个叫谭石头的小儿,年方十六,是裘虎的邻居,还有一个叫卢栩的小儿,年方十七,是裘虎的义弟。”

  县令更加诧异,“可知送被褥是谁的主意?”

  县尉:“卢栩。”

  县令:“听名字似有几分耳熟。”

  县尉:“我听罗慎提过,似与这小儿有几分眼缘。”

  县令点点头,随即笑道:“他们愿意送,便让他们送,不止被褥,还有口粮,叫船帮也送。如今观阳缺粮,百姓尚难饱食,哪有他们的吃喝,叫他们自己送来。”

  卢栩接到消息,直叹他们这位县令真是个妙人。头一次听说坐牢还得自备吃喝的。

  卢栩:“看来山宝他们一时是放不出来了,兄弟们,咱们谨记,这节骨眼上县令老爷正要杀鸡儆猴杀一儆百,让船帮犯傻去,咱们切不可往刀口撞。”

  就一天,裘家兄弟们服服帖帖。

  早上卢栩说的,他们不以为然,才一天,全都应验了!

  下午船帮来人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到衙门去示威,卢栩不许他们去,他们被船帮站在家门口骂窝囊还挺憋屈,这会儿,爽快啊!

  明天去牢里送被褥,一定要好好看看骂他们那小子在牢里过得怎么样。

  卢栩安排好买被褥送被褥,每日往牢里送饭的人手,又从账房把钱取出来当大伙过一遍,“眼下大哥去了军营,山宝大哥又去了牢里,我和石头暂时替他们顶一阵子,船帮家大业大,乱得起,咱们乱不起。刚刚我数钱大伙也看见了,若生意再停下去,不出一个月,咱们连往牢里送饭都困难了。”

  众人低头不语。

  他们前一阵子进货花了不少钱,才铺开摊子有点回头钱,又赶上征兵,买药材,买衣服,买杂七杂八的东西,花了不少。

  这一阵和船帮斗狠抢地盘,也没好好做生意,现在,请大夫,买被褥又花了不少钱。

  真要揭不开锅了。

  卢栩细想之下,发现大头的花销竟然都是他的主意!

  他默默汗颜,多亏这群兄弟实心眼,没一个找他麻烦。

  卢栩:“当务之急,是把生意继续做起来,趁着船帮乱,咱们先抢了船帮的生意,挣够钱,等山宝和兄弟们出来,咱们手里有了钱,有了地盘,再和船帮一起清算。”

  谭石头第一个点头。

  卢栩:“行,明天我随大伙去清点库存,我看船帮一时是顾不上河运了,咱们的船这时候要加紧,运货,运客,有什么运什么,若船帮找麻烦,能吓唬走吓唬走,吓不走到没人的地方解决,若是一时吃亏,就先忍了,记住,千万不要主动惹麻烦。若附近有官差……”

  谭石头:“先躲开?”

  卢栩:“不,马上告官!”

  众人:“……啊?”

  卢栩:“啊什么,咱们是观阳子民,县令大人是咱们父母官,有麻烦当然要告官!”

  众:“……”

  卢栩凑近了他们,低声又是一番抱紧官府大腿的洗脑宣言,听得众人一阵发麻发愣,他们得消化消化,这和裘虎平时教的不一样啊。

  卢栩:“想不通,你们就当县衙是观阳认证过的第一大帮,咱们是外来客,要站稳脚步,就要拜好山头,拜好大哥。”

  众人点头,虽然哪里有点别扭,好像又有点道理,“懂了。”

  行吧。

  转天一早卢栩请了大夫到牢里给裘家兄弟包扎上药,送被褥送饭,和山宝同步好外面消息,让他们安心蹲着。

  卢栩低声:“我看一时是出不去了,你们在牢里一定不要闹事,等县令大人看出咱们诚意,想必也不会为难诸位兄弟。”

  梁山宝也是一阵的晦气,好好的被宋六那傻缺给牵连了,“里头你放心,我知道轻重,外面多靠你了。”

  卢栩:“嗯,我叫他们每天趁送饭时候给你递消息。里面怎么样,可有挨打?”

  梁山宝摇头,“没有,就是挤了点。”

  他们一下人太多,一个牢房要住十来个,白天坐着还行,夜里一躺,横七竖八,哪里躺得下。

  他们还好,大通铺习惯了,船帮那些人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昨晚又是打又是骂,可让他们看了好一阵子戏。

  卢栩特意绕道往宋家那边看了看,见宋六鼻青脸肿的,心情那叫一个愉快。

  “呦,这不是六爷吗,歇着呐?”

  宋六刚打一个瞌睡,睁眼就看见卢栩那张笑眯眯的讨人厌的脸。

  他抓起一把稻草朝卢栩扔:“又是你小子!”

  卢栩站在走廊里轻松躲开,朝宋六勾手:“是我,不服你出来打我啊,今儿我不还手,让六爷随便揍!”

  宋六站起来四处找武器,牢房里除了稻草,连石头都没一块儿,他抓着门框朝外使劲儿踢,卢栩就站在他一米以外,任宋六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踢不着。

  卢栩:“略略略~”

  宋六气地脱了鞋砸他。

  卢栩也不嫌脏,当即抓住,又砸回去。

  宋六“哎呦”一声,捂着脸骂:“你他妈的,你过来!”

  卢栩:“你出来!”

  宋六一撩袖子:“给我砸!砸死他!”

  他牢房里那群赌坊的小弟纷纷脱了鞋砸卢栩,卢栩左闪右躲,边躲边捡鞋,再砸回牢房里。

  顿时牢房丢沙包似的来来回回乱成一片。

  县尉进来,看见就是这么一场混乱局面。

  县尉:“那是谁?”

  衙役:“那就是卢栩。”

  县尉:“……”

  他实在想不出来性格沉稳的罗慎平时是怎么和卢栩打交道的。

  卢栩听见动静,连忙扔下鞋行礼,“小民卢栩,见过县尉大人。”

  县尉没理他,负手道:“能动的,随本官出来。”

  一直闭目养神的宋三问:“要到哪儿去?”

  衙役:“当然是开荒干活啊!留着你们吃白食么?”

  卢栩低头看鞋,宋六也低头看鞋。

  卢栩眼疾手快,先一步把宋六的鞋踢远,随即抱着一串鞋飞速跑出大牢。

  宋六怒骂声经久不绝:“孙子把爷爷的鞋还回来!!!”

  卢栩简直要笑死,他时隔两天回家,先跑去颜君齐那儿分享这段妙闻。

  “我特意去看了,县令大人在观阳北边开了一大片荒田,那都荒了好些年了,草,这么高。”卢栩往胸口比划着,“县令大人让他们去开荒种地,以后充当救荒田。这主意可太妙了,呵,让他们倒卖粮食,活该!”

  卢栩遗憾:“可恨我不会写文章,不能好好歌功颂德一番。”

  颜君齐:“宋六他们光着脚开荒?”

  卢栩:“那可不,我把他们鞋都扔给乞丐了。”

  颜君齐忍俊不禁,“看来县令大人是真要治理船帮。”

  卢栩点头,纳闷道:“我瞧县令是个好脾气,不知道船帮是哪儿得罪狠了他,让他如此赶尽杀绝。”

  颜君齐摇头,“怕还有许多事咱们也不知道。”

  卢栩:“就看那伙儿傻缺想不想得起来给宋大宋二递消息了。”

  颜君齐:“我看是难。”

  卢栩才没心情同情船帮,没了船帮,河面缺船,卢栩让裘家的兄弟们紧急赶了一匹新“船”——竹筏子,用来抓鱼运货,给断了好几天供货的十家小杂货铺把货供起来。

  原先的渔船,通通先当客船,从到各个码头和船帮抢生意,价格只要船帮一半。

  有价格诱惑,哪怕船小了点,船晃了点儿,进出城的百姓也愿意坐他们的船,才一天,就出现了乘客让船家休息,替他们撑船的奇景。

  裘家兄弟甚是讪然,扭扭捏捏找卢栩,“二当家,你还是让我去卸货吧,咱们实在是不会划船。”

  卢栩没搞裘虎那套简单粗暴的“别人行,你也行,我相信你行,你就得行”,而是详细问了情况,给他出起主意:“下次你遇见他,问问他愿不愿意给咱们划船。”

  “啊?”

  卢栩:“咱们雇他,别人也是,遇到会划船的,就问问他们,咱们出船出工钱。”

  没半天,还真有人来问了。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攥着手,不安地问卢栩,“卢小当家,您真要雇我?”

  卢栩瞧他身体还硬朗,只是腿有些跛,人很瘦,皮肤黝黑,像是常年晒出来的,“只要划的好,我都雇,我瞧您像是会打鱼。”

  老人家:“您好眼力,老汉我从前是打鱼的。”

  卢栩:“现在还能打鱼么?”

  老人家:“当然能!”

  卢栩:“那为什么不打了?”

  老人家叹气:“船帮宋爷占了河,要我们交一半的份钱,我儿子气不过同他们理论,挨了顿打不说,船帮也不许我再打鱼了,不然就要砸了我的船。”

  卢栩忍不住又骂了一遍船帮。

  卢家村附近河面窄,水草多,鱼难捉,村民大多种田,是不怎么抓鱼的。可下游不少村子河面甚宽,卢栩还纳闷过他们怎么不打鱼呢,原来是这样。

  老人家只是苦笑,神色怅然而麻木。

  卢栩住了口,叹气问:“您有船?”

  老人家:“有。”

  卢栩:“那您也别给我划船了,还是好好打鱼吧,现在船帮自顾不暇,观阳鱼正是好卖时候。”

  老人家忙道:“不,不,不可!”

  他着急地抓住卢栩手,“小兄弟,你心善,有力量,可老汉已经怕了船帮了,”他眼睛涌起泪,“你行行好,就雇我给你干活吧!”

  卢栩盯着他背着的篓子里,装的是还带着土的草药和野菜,老人家脚下的草鞋磨破了洞,衣服又旧又脏,并非泥土,而是那种穿旧了,再也洗不净的脏,上面打满了新旧不一的补丁。

  卢栩扶他站正,努力笑了笑,“好,我雇。您愿意划船,就帮我划船,若愿意打鱼,就挂上裘家的旗帆,和我的兄弟们一起打鱼,若您想自己卖鱼,就在裘家的摊子边支摊子卖鱼,每日卖多少,给我们十分之一的利钱即可,给钱,给鱼,随您。若不愿意卖,早上收了鱼卖给我们,我们来卖。”

  老人家呆呆地看卢栩。

  卢栩:“您回家想想,和家人商量商量。”

  老人家:“不不不,不用商量!我,我打鱼卖给你们!”

  卢栩:“行,那石头,你给老丈拿咱们的旗帆。”

  谭石头:“好。”

  老人家千恩万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卢栩看他不住地抹眼泪,心里一阵阵难受。

  他喃喃道:“我没想到船帮对渔民这么霸道。”

  谭石头也沉着脸。

  原先裘虎让他们打鱼,他们还不乐意,根本不知道裘虎从船帮夺食费了多大的力气。

  卢栩吐出一口浊气,“若以后有人问,也如此,无船,咱们雇人,有船,挂咱们家旗帆,无论拉人还是打鱼,咱们都只收一成例钱。一定要和他们说清楚,咱们只收自愿的,不强求不欺负,就是不挂咱们的旗帆,河里、码头遇见了,咱们也不排挤。”

  谭石头:“嗯!”

  理顺了裘家的生意,卢栩终于得空回家。

  眼看快到秋天,裘家兄弟山里的亲戚开始往下送早熟的果子,卢栩被硬塞了一筐苹果,热情的大娘、大叔非让他拿回家尝尝。

  苹果一半是野生的,一半是他们自己栽种的,野生的贼酸,要晒干了吃,自己栽种的也酸,口感有些像青苹果,只是皮稍硬些。

  卢栩搬着苹果回家,才进家门,还没抱抱卢锐,揉揉软萌可爱的腊月,捏捏一本正经的卢舟,先撞上黑着脸像别人欠了他五百万不还似的卢文。

  卢文坐在他家门口,张口便是:“大哥,你还知道回来。”

  卢栩:“……”

  这些糟心玩意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