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里导出都有监控设备，景冉找了个理由把苏盈影带到研究所外的小道上。
曲折蜿蜒的小路通向一个空旷的广场，四下展露无遗，丝毫不用担心被窃听或窥视。
景冉让苏盈影关闭通信设备之后，才询问她和苟翔的关系。没想到苏盈影十分反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清脆的女声打破密林重的宁静，苏盈影眉头紧锁，厌恶地看着景冉：“该下班不走，把我喊出来问过去的烂事。景冉，你是不是很闲？”
苏盈影横眉竖目地质问：“是哪个神经病说给你听的，我非要撕烂她的嘴不行。”
景冉可不想回答这个盛怒之下的问题，待苏盈影骂够之后，慢悠悠地说：“失踪的苟翔被找到了，所里这两天可能会找你问话。我只是好奇，您就告诉我吧。”
苏盈影冷哼一声：“这烂货居然没死，可惜了。”
知道不是有人在嚼舌根，苏盈影冷静多了：“你也不用鬼扯什么有的没的，我可以告诉你。毕竟这点烂事你跟谁都能打听到。”
她阴恻恻地说：“你得庆幸选择来问我本人。如果让我知道你跟别人打听，下次深潜，只要我还是你的护理员，就有你好受的。”
景冉忙说了两句好话，苏盈影白了他一眼，缓缓地讲起自己的故事。
“其实没什么好讲的，乏善可陈的旧事，连八点档都上不了。”
“简略地讲，在那货深潜失联后，所里有笔抚慰金给深潜者指定的人。”
苏盈影深呼一口气，压下翻涌而来的委屈和愤怒：“到这笔钱发放的时候我才知道，他的受益人不是我，而是所长的女儿。”
“这狗屎把我绿了。”
苏盈影自嘲地说：“我跟苟翔青梅竹马，所里谁不知道我俩是一对？也不知这货给别的女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上赶着来下贱。”
“事情一出，我傻了，所长也傻了。当然，最傻的还是所长的千金，为了坨狗屎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可笑。”
苏盈影冷艳地笑了笑：“我不恨她，我只觉得她蠢笨、痴呆。但是所长怕我恨，火急火燎地塞钱给我，还给我个铁的不能再铁的编制。”
“听说千金一直追查苟翔的下落呢，我觉得她应该看看脑科。后来当时的所长调走高升，我就在没听过他们的消息了。”
“就是这样，真无聊。”
景冉沉吟片刻，问：“这就是你每天准点下班，不用担心绩效考核的原因？”
“靠，你小子。”苏盈影终于从压抑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哈哈一笑，“你的关注点未免太清奇了。”
“嘿嘿。”景冉问，“苟翔深潜之前，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经常失约、失联、问就是在加班。”苏盈影嗤笑一声，“出轨三件套，人家可以一个都不少。”
景冉问：“当时你就没有怀疑过么？”
“我查过他的深潜记录，那段时间他确实经常深潜，所以我就没再多想。”
苏盈影突然面色一冷：“我突然想到，苟翔的那些深潜记录确实不对劲，我看过两三次他的记录，里面都没有反馈附件。”
景冉不解：“什么附件？怎么不对么。”
苏盈影说：“深潜完成之后，深潜者需要测评身心状况，你应该很熟悉吧。”
不等景冉回答，苏盈影的语速越来越快：“包括深潜者的测评文件，还有我们护理员的记录文件等等，所有深潜事后的相关文件，要被整合成专门的附件，单独上传到深潜记录中。”
“你只需要做测评就行了，剩下的整理、上传工作都是我们护理员来做。大多数深潜者都不清楚这些流程，不过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苏盈影凝重地说：“出事前，苟翔有多次深潜记录，没有一次上传附件。当时我以为他任务重，要拖到年底再补档。”
“现在想来也太奇怪了，我们护理部有监管，绝对不允许空缺多次记录。而且按苟翔深潜的频率，他的上司也应该勒令他停职。”
“不会是因为我的疏忽，他才……不，关我屁事。”苏盈影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多次重复着“不关我事”，不知是真这么想还是在自欺欺人。
短短几分钟，她调整好心态，说道：“不管他现在结果如何，当时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事情，对他算得上仁至义尽了。理论上不可能逃脱监管、私自多次深潜，但苟翔做到了。这里的水很深，我不想管，也不是我能管的。”
“景冉，如果你要继续追查下去，就多加小心吧。”
她长叹一声，意兴阑珊地说：“我希望你能跟我一样，放下这些烂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得了。但你估计不会这样想，对么？”
景冉面无表情，甚至称得上有些冷酷，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温热：“你的选择是正确的，能从烂泥种脱身而出，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盘踞在潜意识世界里的庞然怪物，它没有放过我，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
“那我便跟它斗到底，不死不休。”
*
告别苏盈影后，景冉直接推开韩默川的办公室。韩默川此刻不知在所里哪个犄角旮旯干活。
这一番谈话让景冉身心俱疲，他被迫重温了一遍被潜意识世界针对的感觉。经过劳者多能市的经历，他更确定自己缺失的童年记忆，与潜意识研究所的建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韩默川工作已经够多的了，景冉不想让自己的情绪也变成韩默川的负累，他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再醒来，身上多披了一件外套。窗外月明星稀，韩默川还在电脑前敲敲打打。
景冉困倦地问：“几点了？”
韩默川：“快十点了，现在走么？”
景冉奇怪地问：“你不是还没忙完么？”
韩默川笑了笑：“没什么特别的事，刚刚看你很放松，就没喊你。”
“哦。”景冉干巴巴地答了句，扭过头不让韩默川看到自己的脸，“那咱们赶紧走吧。”
推门而出的那一刻，景冉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微小又真实的幸福。
心里那层厚厚的灰霾被轻飘飘地抚去，连天上弯弯的月亮看起来都比平时顺眼得多。
韩默川打断了景冉明媚到飘忽的心情，他居然在月亮这么好看的时候，聊起了工作：“今天一直在忙身份确认的事，B14救出来的那批人好多都找不到档案。”
“我怀疑有人暗中清理过数据。苟翔的记录一片空白，研究所里甚至没有他的入职信息。要不是在潜意识世界里见过他，苟翔也会变成无法确认身份的一员。”
“……”景冉忍了忍，默念几遍“大敌当前工作优先”，才顺下闷气，“苟翔的事，今天苏姐也跟我说了。”
“我认为苟翔在进入B14前，和一个位高权重的神秘人达成了某种交易。苟翔多次违规深潜，是在为这位神秘人办事。”
“B14里的那些深潜者，大概都是这位神秘客的工具人。神秘客把他们当作耗材一样，扔进潜意识世界的大染缸里，直到无法返回现实世界。这在做什么诡异的实验，测试人类究竟能承受多少次深潜？”
韩默川提出了另一种看法：“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多次深潜不是为了摸底，而是为了达标。”
景冉立即明了韩默川的未完之意：“之前的深潜，都是为了最后一次。”
把每次深潜比作刷题，事件就变得好理解了。
刷题都是查漏补缺、提升能力的过程，经历过多次刷题后，应试能力得到提升，就可以参加最关键的考试了。
这批被遗忘的B14深潜者，前期多次深潜以提升能力。当学有所成时，神秘人就把他们投入终极副本，筛选最优秀的深潜者。
景冉：“劳者多能市，是B14最后的任务？那批人里，你有没有见到过邱犰、虹姨？”
韩默川说：“没有。B14里我只认出苟翔。”
如果劳者多能市其他npc都在B14，那么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最后的任务了。
邱犰、虹姨，他们究竟是单纯的npc，还是失去自我的前任深潜者？
“对了。”景冉突然想起个人，“你见过柳自旬了没，B14的后勤供应从没断过，他跟幕后黑手一定有联系。”
“这次他一进入潜意识世界就害人，也是神秘人指点的吧。”
“他的事，我今天才听汪队长说。”韩默川说，“柳自旬本来不在深潜的名单中，没有护理员的情况下，他找了个闲置的深潜室私自深潜。”
“从留下来的仪器记录看，刚一接入潜意识世界，他就脑死亡了。再加上没有护理员在一旁，他溺死在深潜池里。”
夜风微凉，景冉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在潜意识世界可以获得另一种永生，柳自旬很笃定地相信这件事。是谁给了他这种暗示，真令人作呕。”
韩默川说：“某种意义上，柳自旬确实做到了。把自己的意识永远投射到潜意识世界，如此形成的、杂糅着各种意识的世界，造出这东西的人，是挺恶心的。”
景冉想了想：“被操纵的人，应该不止B14那些。死去的人成为滋养怪物的基石，意识杂糅在一起，才建出劳者多能市。”
“多少人前仆后继地想要通关，结果变成了刀下亡魂。”
韩默川：“是这样。现在我们能掌握的线索，只能推导到这里了。”
景冉轻声说：“不是的，还有……”
韩默川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月光下景冉的笑容悄然绽放，“明天跟我回趟老城区吧。”
“行，我把明天的事交接给别人。”韩默川没问原因，拿出手机给其他同事发信息。
“还有件事。”景冉鼓起脸颊，眼光瞥向一旁，“真想吐槽你，哼。”
“？”
“月亮这么好看，没事你就多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