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琼执意清扫出一块儿没有金币的区域，供她蜷缩着休息。其他人都随意地躺在各处的金子堆上休息。
金币堆硌着后背并不舒服，稍有动作还会使金币滑落，叽里咕噜地越滚越多直至都清脆地摔落在地上。
按顺序，景冉是第三个起来值夜的人。他前面是汪天海和雷磊，后面是韩默川和卢点青。
景冉刚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就觉得一双冰凉的手在抚摸他的脸颊。印象中雷磊的手永远都是暖呼呼的，按雷磊的说法就是热血的人手都不会太冷。
景冉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是汪天海在喊他起来值班，他皱着眉眯起眼，潦草地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他的守夜还早得很。
他困倦地随手一挥，嘟囔着：“你值班完是雷磊，不是我哈。”
冰冷的触感没有被赶走，反而继续所及若离地触碰着景冉。景冉翻身换了一面睡觉，劈里啪啦掉下去一大堆金币，那冰凉的手没在跟来。
“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打破宁静，许如琼跪坐在地板上，指着雷磊叫喊：“你身上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啊！”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啊！”雷磊坐起身，连带着身下的金币哗啦啦地滚动。
景冉也被吵醒了，他顺着许如琼指的方向一看：“别动！雷磊你身上缠着东西！”
雷磊这才觉得身上不对劲，他身上被黑乎乎的东西缠绕着，那东西触感像果冻一样滑润冰凉，长条状的黑东西像海蛇一样爬过手臂，没有压迫感，却在手臂上留下了深红色的痕迹。
“景冉，你脸上也有。”
“看你手上，韩队！”
“汪天海，你的脸上也有红痕。”
“点点，你也有！”
景冉撸起袖子，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上也布满了一条条红痕，红痕的皮肤略微凹陷，像被什么东西用力勒过，摸上去并不疼痛，像被麻醉过一样。
“自带麻药的大蟒蛇啊。”景冉连声问道：“雷磊，黑东西是不是凉凉的啊。”
“是啊。”
景冉想到半夜他以为是汪天海的那双冰凉的手：“你抖抖身体，看看能不能把他抖开。”
雷磊暴喝一声甩起胳膊，可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非但没有被抖落，反而似乎被雷磊的动作激怒，疯狂地涌动起来，紧紧缠绕在雷磊的胳膊上。
地窖之中只有墙上镶嵌的夜明珠发出的幽幽光芒，身边的几人相互凑近，才发现大家身上都有深红色的痕迹。
堆积的金币也随着众人的走动哗哗作响，沙丘似的金币在脚步间起伏不定，让人走路也要分外小心。
“呃啊……”黑雾迅速笼罩了雷磊大半身子，他的声音沉闷无力，挣扎的力度也越来越弱。
韩默川想把雷磊从涌动的黑雾中拖出来，他顺着雷磊的胳膊往下撕扯黑雾。
这方法并不奏效，雷磊的皮肤刚一脱离雾气显露出来，转瞬之间，浓重的雾色又席卷而来，更加迅猛地抢占雷磊的身体。
昏暗之中根本分不清黑雾的源头在哪儿，彷佛它是来自于雷磊的身体内部，寸步不离地缠绕着雷磊。
汪天海心急如焚，这支队伍里他和雷磊认识时间最久、感情最深厚，他慌忙地朝卢点青的方向喊：“拿剪刀试试！快，点点快拿剪刀！”
其实无需他说，卢点青早就从包里拿出来剪刀，紧紧地攥在手上，另一只手护着刀口，怕在黑暗中误伤他人。
她焦急地说：“我拿出剪刀了，但我看不清楚！这怎么办，我不敢下手啊！”
“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把夜明珠扣下来给你们照亮！”
慌乱之中，景冉爬上了金桌子，正紧贴着墙壁，想要把夜明珠扒下来。
一行人进入地窖时，只觉得墙上的明珠光泽黯淡，并没心思仔细观察，只想着在这里对付着睡一宿就算了，昏暗的环境刚刚好。
直到景冉贴近才发现，原来夜明珠本身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只是被包裹在薄如蝉翼的金箔之中，像一朵花蕊，镶嵌在含苞待放的花样的金台之上。层层叠叠的花瓣半包着，才让夜明珠的光泽黯淡许多。
景冉双手青筋暴起，用力地把坚硬的花瓣拨开，地窖里一下亮堂了许多。
卢点青视线清晰许多，她不再有诸多顾忌，果断地拿着剪子刺向黑雾。
剪子虚晃着划过皮肤，所过之处的黑雾果真消散许多，扩张的速度也减慢不少。
“我就知道，这剪子真的有用。”她兴奋地喊起来。
卢点青一边快速划开黑雾，一边冲景冉喊话：“还不够亮，我现在找不到黑雾的源头，把夜明珠拿过来吧！”
“正抠着呢啊啊！”景冉的指尖被花瓣的尖尖划出许多伤口，但他没有停下，乱中有序地扒出一个将将够的圆口，小心翼翼地把夜明珠取了出来。
“给你！”景冉把金箔撕开，夜明珠像一枚迷你月亮，皎洁通透的光落在地窖的每一个角落。
景冉把它顺手一抛，韩默川扬手接住，马上举到雷磊身前。
雷磊此时面色惨白，精神倒是清醒。他身体虚弱无力，胳膊上遍布深红的痕迹。
藤条状的雾气并没有退散，在雷磊身侧虎视眈眈，只要剪子离开几秒，就会伺机而动。
黑雾并不畏惧夜明珠发出的光芒，在光亮之中有如实体一般，不透光、乌黑乌黑的。
“韩队，你看！”有了照明珠子，黑雾的来源顿时无处遁形，卢点青惊讶地指着地上，看着从地上不断升腾的黑雾，“这东西是从地上来的。”
不止是雷磊所在之处，地窖的地面几乎都笼罩在黑雾之中。黑雾像海水一般翻腾着，只等积蓄起力量一拥而上，将众人吞没。
韩默川当机立断：“快撤。”
黑雾似乎拥有某种智慧，在虚空之中察觉了猎物的退意。一瞬间，黑雾暴涨了一倍，拧成一股一股、纠缠着、涌动着的黑色藤曼，疯狂地席卷而来。
“快点开门！我快撑不住了！”卢点青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站在队伍最末，拿着一把小小的剪子，与地窖深处蔓延出来的黑雾对峙，交锋中她的手臂被黑雾偷袭过几次，麻痹感使她几乎赶紧不到自己的手臂，单靠着意志力紧握剪刀不放。
韩默川在队伍最前面，有条不紊地摆弄着地窖的暗扣。景冉站在他身后，举着夜明珠照亮，听到卢点青的喊叫，忙应声道：“快打开暗扣了，我去顶替你，坚持住！”
说罢，景冉把夜明珠塞给了汪天海，汪天海架着虚弱的雷磊，踉跄两步接替了景冉的位置。许是拖着雷磊走的几步消耗了很多体力，亦或是被黑雾弥漫的地窖吓到，汪天海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感到光源不稳定的韩默川抬眼，从容镇静地问：“抖什么？”
情绪是可以传染的，越是紧要关头就越需要心绪沉稳。
韩默川有些冷漠的的语气把汪天海从慌乱中解救出来，他的手稳定了许多。
话分两头，景冉蹿到卢点青的身边，费力地把剪刀从卢点青半僵硬的手里取下，一把把她推到身后完全的位置。
铺天盖地的黑雾源源不断地从地窖深处涌出，
拧成藤条的黑雾迅猛地抽向景冉，景冉咬紧牙关，紧握剪刀刺向黑雾。
黑雾被剪刀一斩而断，前半截黑气就此消散，而后半截的黑雾像活物一样，抽搐着缩回地窖深处。
狡猾的黑雾藤先化作小小的一条黑丝，试探着缠上景冉的胳膊，不引人注意地逐渐壮大自己的躯体。
等景冉发现时，即使划断缠绕的黑雾藤，胳膊上也会留下红色的淤痕和麻木的感觉。
景冉此刻的内心并不慌张，哪怕这黑雾会伤害、甚至会吞噬身体，他也没感到丝毫的惧怕。相反，景冉感受到了一种难得的平静。没有谜题，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捕捉黑雾的痕迹并一刀斩断。
周遭的一切声音和画面，都像是被纱布隔开，听不真切、看不真切。景冉沉浸在这种平静之中。
韩默川解开暗扣，顶开地窖的门后，室外树木和泥土的气息一股脑地闯进地窖。这股清爽的草木香气不仅让人精神一振，连疯狂的黑雾都被安抚了，扭动的速度缓慢许多。
“门开了！快往外走！”卢点青看地窖的暗扣被解开，拽着景冉往后撤。
黑雾察觉到猎物即将离开，心急如焚地翻涌着，却无法靠近地窖门。
殿后的景冉刚一踏上地面，韩默川立马把地窖的门严丝合缝地盖上。
景冉只觉得合上门的一瞬间，伴着清凉的夜风传来的，除了树叶摩挲的沙沙声，还有地窖里那些黑雾的哀鸣悲语。
明明是雪山脚下，这里夜晚的气温却称不上寒冷，草木香气充盈，令人神清气爽。微风徐徐，大家身上的红痕逐渐消散，麻痹感也随之褪去。
景冉活动着手腕，按摩自己僵硬的手指，随手把剪刀塞进了衣服口袋。
汪天海聚起一堆落叶，把雷磊轻轻地放了上去。雷磊被黑雾缠绕时间最久，身上的红印也消散得慢，人还是晕晕乎乎的状态。
“诶，许如琼呢？”卢点青双眉紧蹙，左右张望着许如琼的身影，“怪了，她人呢？”
“在哪儿。”韩默川身体紧绷、面色冷峻，目光对着山脚下最茂密的树林。
景冉顺着韩默川的目光看去，一片幽暗密林的深处，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挂在树枝上，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真的‘挂’了啊。”景冉小声嘟囔着。
韩默川语塞：“……”
看着像是裙子的衣服，其实是一身宽大的白大褂，女人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一双丹凤眼冷漠地遥望着逃出地道的景冉他们。
许如琼不是挂在树上，而是巧妙的姿势站在树枝上。她面无表情地凝视了每个人表情各异的脸，利落地转身离开，在错落的树枝上履平地，几步之后消失在林影之中。
“我去追她，你们自己注意。”话音未落，韩默川健步如飞地奔向密林的方向，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几人。
“行吧，注意安全哈。”景冉干巴巴地说，他觉得以韩默川的速度很可能听不见。
幽暗深邃的密林之中，树木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几乎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繁盛的枝叶在空中交织成一块绒布，把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透不下一丝光亮。
韩默川只能勉强看得出眼前事物的轮廓，他不得不伸出手向前摸索，避免剐蹭到尖利的树枝。他不关心这些不见天日的树木为何如此繁盛，只是全神贯注地捕捉着微风带来的讯息，追寻着许如琼的动静。
树枝折断的声响，时断时续地从前面传来，许如琼就在前方。
韩默川加快了脚步，他对身体的掌控能力极好，速度再快也没发出一点声响。
许如琼没有察觉到韩默川悄悄接近她，呆在角落里直挺挺地站着，动也不动。
韩默川敛声屏气，一个箭步上前扣住许如琼的肩膀。手指触碰到衣服的一瞬间，韩默川心里咯噔一下，进去潜意识世界后，淡定的他第一次心脏狂跳、脊背发凉：衣服下包裹着的不是人，而是一棵一人高的小树，许如琼早已不知所踪！
韩默川把白大褂从小树上扯了下来。许如琼的名牌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确确实实地写着“许如琼”三个字。白大褂的料子光滑柔软，和韩默川身上的粗糙劣质的衣服大不相同。
许如琼不惜抛下自己的外套也要引韩默川进入密林，这让韩默川有一种预感：许如琼自导自演的这场大戏已经进入了尾声，只怕她狗急跳墙、作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此刻他并不担心孤身一人的自己的安危，反而害怕许如琼对留在外面的深潜者下狠手。
收好作为诱饵的白大褂，韩默川回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来时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此刻居然消失不见了。地上韩默川的脚印还在，显示着他来时的方向，沿途却一路都是高耸茂密的杉树，像在一瞬之间拔地而起。
与其说是路消失了，倒不如说是杉树霸占了小路。
韩默川尝试从参差交错的树枝间挤出去，可他刚一动身，无数条树枝无风自动，像活了过来一般，流动的绿色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推搡着韩默川不让他挪动一步，铁了心要把他留在这里。
眼看横冲乱撞的树枝要把眼前仅有的空地也占据，韩默川当机立断，把许如琼的外套一甩，披在了自己的身上。许如琼比韩默川的身型小了不少，按理说韩默川肯定穿不上她的外套。可这白大褂一披在韩默川的身上正合适，看来是自己适应了新主人的尺寸。
穿上白大褂的一瞬间，躁动的森林安静了下来，树枝不再针对韩默川，他想去哪里，哪里的树枝都缓慢地避让他，为他腾出一套路来。
韩默川归心似箭，生怕许如琼对实习生们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情。
可他走着走着，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直至最后停下脚步。他眉头紧皱，探究地望向密林的更深处，他的直觉告诉他：答案也许就在山里。
他在心里默默希望外面的实习生们可以应付得住许如琼，然后下定决心，再次折返，向密林的更深处走去。
韩默川去了一小时还没回来，景冉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凌晨４点半，马上就要天亮了。
几个人躺在落叶堆上，没人说话，只听得见愈发绵长的呼吸声。
景冉闭上眼睛，心想：可能大家都睡了吧。
汪天海突然小声地说：“我看见黑雾从哪儿来的了。”
一股困意把景冉往梦乡里拽，他甚至分不清汪天海是真的在说话，还是在他的梦里。
汪天海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黑雾是从金币上涌出来的，许如琼不是坏人，她只是身不由……”
汪天海的声音越来越近，却渐渐地不可闻。景冉觉得自己应该跳起来抓住汪天海，让他把话说清楚，可实际上，他只是沉默地躺在地上，只有手指微微颤动。
睡意淹没了景冉，他还是睡着了。